赵岩四下巡视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见到与记忆中相符的人反倒是顾九身边站了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老叟这会儿看向自己的神情里带着十分明显的泪意。
他的心骤然一颤试探着看向那老叟只是那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小师叔。”
最终还是庄子期先开了口。
三个字一出赵岩顿时有些站立不住。
他几乎是快步踉跄过来想要去抓庄子期的手可又有些不敢似的哽咽的问道:“你是小七?”
庄子期强忍的情绪顿时有些控制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勾出笑容来:“小师叔是我呀。”
眼前男人不复记忆中少年的意气风发让赵岩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你……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他翻来覆去的只剩下了这句话而眼前老人哭得难以自持庄子期也觉得满腹心酸。
“小师叔我还活着呐您别哭啊。”
赵岩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这样一个如同父亲一般的人物哭成这个样子让庄子期再也忍不住虽然在哄对方可自己却也跟着红了眼。
那些在看诊的病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几个徒弟更是立刻围上来关切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现下见到自家师父抓着那老先生的手哭个不停也都跟着有些慌神儿。
赵岩这才反应过来因摆手道:“我没事儿小七咱们去房中说吧。”
见状庄子期自然是点头同意不过在看到顾九在一旁眼圈红红的模样又拉着她的手道:“走吧一起进去。”
顾九点头应了扶着庄子期一同去了房中。
将房门合上之后赵岩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这些年可还好?先前我回去庄家见……我还以为……”
那些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一想到当时的情形更觉得话说出来都不吉利似的。
反倒是庄子期不在意简略道:“当时我运气好起火的时候跑了出来。”
哪里是跑出来分明是他们以性命将自己给送出去的!
那夜的火光映照着血色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梦魇。
日日不敢忘夜夜受煎熬。
亲人以性命救了他所以他不能死。
可他蹉跎半生报仇无望所以他连活着也是一种罪。
而此时跟赵岩说起来的时候庄子期更觉得自己像是重回了那一夜似的神情里都满是怆然。
他说的简略赵岩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只是现下他明显不愿意说赵岩自然也不会逼迫他只应声道:“逃出来好活着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赵岩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当时看到庄家情形的时候复又觉得心血翻涌着咳嗽了一声喟叹道:“我这些年连最美的梦里都没有奢望过还能见到你——你既还在为何不来找我呢?”
他的家在邓县这是庄子期他们都清楚的事情。赵岩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救人未免也有些想要扬名的意思。
只是他扬名却是为了希望有朝一日若是旧人们想起来自己过来找他的时候随便在街上拉住一个人就可以询问到消息。
然而他等了这么多年扬名做到了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来过。
这也是为什么赵岩觉得他们怕是已然不在人世了。
否则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来过且他也打听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呢?
那些过往太过悲伤困扰了赵岩一生。
直到现在见到庄子期的时候为他活着高兴的同时他又有些不解。
分明当时他们的感情是很好的。
闻言庄子期却是苦笑着摇头道:“不瞒小师叔说我当时磕断了腿后来就想着我是一个累赘何必去连累旁人。”
他是在撒谎。
骄傲且天真的少年一夜之间历经巨变从亲人疼宠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那个少年何尝不想有亲人来做他的支撑?
那个时候庄子期发了疯似的想来找赵岩。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赵岩的身边小师叔一定不会不管他的。
可是他不能。
庄家、傅家两大家族百余条人命能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可见背后人的手段通天。
他们都死了唯有自己活了下来。
他是不祥之人。
这个不祥之人不能再给赵岩也带来灾难。
所以他忍住了。
即便他无数个夜里都近乎自虐般的发疯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没有真的来找过赵岩。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岩会这般挂念自己。
二十五年时光漫长可他的小师叔仍未放弃过寻找自己。
念及此庄子期的声音又多了几分笑意:“不过这些年来我倒也过的还行如今还收了徒弟。”
他说到这儿复又拉过来顾九笑着跟赵岩解释:“这是我的徒儿想来小师叔您是知道的。”
赵岩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将断腿的事情给带了过去心里越发觉得酸涩了几分。
现下见庄子期明显不愿意说此事他便也点头道:“嗯这次毒可以解得如此快还要多亏了秦夫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徒儿可见这天下实在是小。”
说到这里赵岩还有些庆幸。
先前的时候府衙的人来请他说是这边爆发了会传染的病症。当时他的徒弟们都纷纷劝他不要去且他们都愿意替自己过来。
还好当时他坚持着来了否则岂不是又一次错过了寻找庄子期的机会?
念及此赵岩又觉得有些后怕。
命运乃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好在他坚持了下来也幸好他如今找到了庄子期。
听得这话顾九不由得笑着行礼道:“师爷好您别这么夸我这次还得多亏了您呢毕竟要不是您施针救人只凭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这事儿全都得搞砸了。”
“秦夫人太过谦了您有一颗仁心邓县百姓要谢谢您才是。”
虽说这是庄子期的徒弟可她是秦峥的夫人此番这般不计苦累的帮百姓们看诊赵岩心中是十分佩服的。
闻言庄子期顿时笑着道:“咱们也不必客套来客套去的了阿九叫您一声师爷小师叔若再这样这小丫头就该不知如何自处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连连点头道:“师父说的极是我先前不知您就是师爷还替师父隐瞒阿九得给您陪个不是。”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顿时引得赵岩笑道:“是应该的你当时的顾虑也对万一我是坏人岂不是害了他?”
只是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又多了几分狐疑。
若是当年真相真的如庄子期说的那么简单他又怎么会警惕到这个地步也?
但他们才相认现下这个气氛实在是不宜再说那些沉重的话题因此赵岩陪着他们寒暄了一会儿便笑着道:“今晚就在这儿吃饭吧我让他们去做些邓县的特色菜你那时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面么待会我亲自给你做。”
那时候他做的烩面浇上炖的软烂的羊肉还是半大少年的庄子期一次能吃两大碗。
赵岩这一句话顿时引得庄子期想起往事来忍着心中的痛楚点头笑道:“得嘞就听小师叔的。”
……
当夜的时候庄子期直接睡在了世安堂。
顾九倒是回了府衙。
宴席散的时候庄子期已经喝醉了。
他身体不好这些时日林安时时的看着他不准他多喝酒可今夜却不同顾九隐约觉得这次相认触及到了庄子期心里的某个痛处是以并未阻拦他。
赵岩因着年岁大了所以只跟着小酌了几杯现下倒是清醒的很。
知道顾九要走的时候还笑着挽留她:“天色已晚且世安堂里也有空闲的地方秦夫人便住在这里吧。”
虽说顾九叫他一声师爷赵岩却不敢托大依旧叫她秦夫人。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笑着回绝道:“不必了多谢师爷好意师父还劳烦您多多照应我便先回去了。”
见她执意要走赵岩便也不阻拦只是着人好生将她给送了回去。
到了府衙的时候正跟白无渊打了个照面。
白无渊鼻子很是好用只一个照面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儿不过倒是不动声色的笑:“秦夫人回来了。”
顾九点了点头见是白无渊行礼道:“白大人。”
二人互相打了招呼她才要走却被白无渊叫住:“夫人且先等等。”
听得这话顾九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问道:“大人有何指教?”
白无渊摇头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东西需要给您看一眼。”
他将顾九请到了书房中挥退了下人为了避嫌将房门大敞开。
做完这一切白无渊方才正色道:“那些毒的来源有眉目了。”
自从先前顾九跟他说完这毒来自于外邦之后白无渊便加紧步伐的调查而那结果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第一个被染上毒的人是灾民不假可是却跟矿场无关而是被人为恶意的喂毒的。
喂毒的人是那里的监工。
白无渊顺着这条线索排查下去才发现那监工的来历有些蹊跷。
那些府衙的人口供中说那儿的监工都是李武的亲信可是白无渊排查之后才发现那里面多了一个人。
而那人的相貌画出来后却是无一人认得。
其后白无渊又询问了被关在那里的灾民们后得知这个监工是后来去的。
而日期……
正是他们到达邓县的前一日!
无间之毒发作的快无缘无故的没人会给一群毫无用处的灾民下这些毒。
便是为了保守秘密直接杀了便是了何必要用下毒这么冒风险的事儿?
李武接连喊冤白无渊也相信这事儿并非李武所为而是另有他人。
而这个猜测更是让白无渊出了一身冷汗。
若此事不是巧合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从离京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管是这个毒还是下毒的人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只是他们的目的白无渊暂且摸不透。
听得他说完之后顾九的手也忍不住紧紧地攥着帕子。
她到底是个深宅女子纵然有些聪慧可骤然听到这些阴谋还是有一瞬间的慌乱。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便听得顾九问道:“我夫君这两日可还有信传回来么?”
先前秦峥说要自己去林县顾九虽然答应了可也提了好几个要求其中之一便是需得他日日跟自己汇报平安。
也难为秦峥宠她连这么无礼的要求都答应下来了。
这几日他每日都会传信来可因着顾九待在保和堂所以这信件都是白无渊代为阅览的。
闻言白无渊点了点头走到桌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件来递给顾九道:“原本早上就要交给你的只是后来事务繁忙忘记了秦夫人请过目。”
顾九依言道谢接了过来见上面的确是秦峥的字迹方才心里踏实了几分。
她握着这些信件仿佛心里也有了底似的。
顾九缓和了下情绪方才继续道:“大人方才跟我说此事迷雾重重可这事儿您不该直接上报给皇上么为何要告诉我?”
她跟白无渊打过交道知道这人是个七窍玲珑心可正是因此她才不得不防。
省的一不留神掉到对方的陷阱里。
不过这一次白无渊压根没想算计她。
只是见她这表情白无渊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笑道:“白某自认做事尚且算是俯仰无愧于心不想在秦大人夫妇眼中竟是个这般没有信用的形象。”
他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见算计了二人却没有想起来的?
唔……虽说他当时的确算计过二人。
白无渊在心里过了一遍自认没有对他们造成损害便不算是算计因此便心安理得的将那些过往的事情抛在了九霄云外一面正色道:“这次白某的确是有正事想要请秦夫人帮忙的。”
大抵是他这眼神太过诚恳所以顾九到底是点了点头问道:“不知白大人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借人。”
白无渊这二字一出顾九倒是真的愣住了。
她诧异的看着对方问道:“问我借人?”
她一个小姑娘无兵无将无下手的跟自己能借什么人?
白无渊唇边笑意不断淡淡道:“大理寺的人。”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合着白无渊是想算计她身边的人手啊。
当时秦峥走之前除了留下借来的驻军在邓县还给顾九额外留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名义上是大理寺的人手可是顾九却心知肚明这里面怕是有天狼卫。
秦峥不放心她所以便将最忠心的下属留在自己身边。
因着大理寺的人数众多外人甚少能完全分辨清楚面孔所以秦峥在她身边放的安心。
他担心顾九会出事将人放在她这里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这便是一道保命符。
只是不想如今这些保命符还没等顾九自己用上呢反倒是先被白无渊给盯上了。
念及此顾九一时有些失笑睨了他一眼问道:“白大人倒是眼尖得很怎么连我这几个护卫都给盯上了?”
这话一出顿时听得白无渊毫无负担道:“白某手中实在是无可用之人若非如此自然也不敢起这个念头。”
他说到这儿又正色道:“此番白某的确是别无他法那毒药无间之事迷雾重重手上的人自然是不敢用也是不中用的。白某空有满腹计谋却无人可用这般困局唯有秦夫人才能救我。”
眼见得白无渊神情郑重顾九却是有些迟疑。
她打量了一会儿白无渊见对方神情坦荡复又问道:“不知白大人您要让他们做什么?”
“很简单帮我查案便可。”
白无渊格外诚挚道:“我如今实在是无人可用可此事又事关重大必须要查明才是。自然我用他们做的一切事情夫人可以随时过问白某保证绝不会有丝毫隐瞒。”
他跟秦峥现下是合作关系这事儿若是查出来秦峥必然也会的得了信儿的。
白无渊也正是因为不会瞒着秦峥才会这么自信的打包票。
反正秦峥的人迟早会知道顾九提前知道了又如何只要他能将此事查清楚便可。
得了白无渊这话顾九又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那我便应了白大人。只是有一点我需得告知夫君此事想来您不会介意吧?”
官场上的事情顾九知道的不多想来想去还是得让秦峥知道才行。
对此白无渊自然毫无异议当下便笑着点头应道:“如此便多谢秦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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