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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是周末方颂祺没去海城找马医生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
钱师傅一早来给他们姐弟二人准备早餐。
方颂祺如今基本习惯了钱师傅的手艺。
虽然以前和杏夏合租时杏夏绝大多数时候也会负责做饭但好钱师傅比终归差一大截毕竟当初她聘护工时其中严格的一项条件便是必须会做病人的营养餐。
而钱师傅哪里仅仅会做病人的营养餐?分明是个大厨。
呵呵怪难为蔺时年的找来这么个人。
早饭后方颂祺坐到电脑前抓紧时间忙了会儿工作。
网站的人物版块上之前对非洲侨商代表之一蔺壹南的采访已放上去后续自然还会有其他人的专题最近在丰富的内容是其他领域的人物代表。
组里会议统一意见暂时提交出三个人物其中一个恰好是季忠棠。
这让方颂祺不得不认真细读季忠棠的资料。
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后来被选送至外语学院的法语系毕业后分配至外交部进而分配至非洲司从最初从事基础工作的普通外交官到就职副司长之位再到出任大使。履历和大多数外交官大同小异甚至和其中的某一些比较起来稍显普通连他自己在曾经接受过的采访中也说自己普普通通。
当然他也说所谓“贡献”不是单靠一个外交官而是几代从事对非工作的外交官们点点滴滴的兢兢业业汇聚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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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约莫十一点多钟季老幺开车载着沈烨来接方颂祺。
见她卫衣加打底裤的搭配格外简单休闲季老幺调侃:“小方同志尊为贵宾不该隆重打扮么?”
方颂祺斜眼睨他同样的休闲:“小季医生身为接送贵宾的人不更该盛装?”
季老幺再瞧她的两手空空:“上门不应该送点见面礼?”
方颂祺从椅座后往前轻搂沈烨的脖颈:“男女朋友分开送礼多显疏离?”
她知道沈烨一定有准备她就不多费一份钱毕竟昨儿夜里才花过一大笔何况她也不知该送什么。
季老幺又被她显摆的狗粮拍一脸。
车子一路行驶抵达季家铁艺大门打开路两侧是碗口粗的梧桐三栋中西结合建筑分别矗立。
方颂祺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并不妨碍她每次去比她有钱的人家里依旧充满新奇。好比帅哥她没少见仍减弱不了她对新帅哥的兴趣。毕竟世间美景千千万各有各的姿态。
季老幺炫耀式地与她介绍两句季家的家族底蕴比如清道光年间出过一名探花比如祖上有人跟在晚清名臣李鸿章身边当差过。
曾经家族挺煊赫不过民国后期四分五裂如今还能联系上的族亲寥寥无几并且这部分寥寥无几已定居在国外没什么瓜葛往来。
季老幺所在的这一脉战乱时期并未随其余族亲迁往香港是故一度落魄不过子孙们踏实努力自己的前程自己挣如今的日子也都过得不错。
季老幺的父辈只算亲兄弟一共三人季忠棠为其中最小。
因为方颂祺是季忠棠的客人便无需和另外两家人打招呼季老幺将车子径直开进最里头的那栋建筑。
季忠棠一身西裤、衬衫、背心和领带亲自带着靳秘书来到门口。
方颂祺自诩很多时候脸皮比城墙厚这会儿也稍感架不住他的以礼相待。不过思及老许的无辜心底那一丝受不起便荡然无存。
“小方同志的面子够大啊~”季老幺挤眉弄眼率先下车“叔~!”
沈烨紧随其后:“季叔叔。”
方颂祺最后一个:“季先生。”
“上次说过也跟着他们喊我‘叔叔’就可以。”季忠棠有点较真分明在等她改口。
季老幺的手肘轻轻捅方颂祺的小臂。自家叔待晚辈是这样的。不过一般情况下对自家晚辈更严格。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每天遭“荼毒”而沈烨则总说季忠棠和善(第045章)。
方颂祺拿出先前应对冯家人的明丽人设嘴甜地遂季忠棠的意:“季叔叔好~”
季忠棠颔首带头从绿化带围栏间的拾级而上往里走问方颂祺:“你弟弟怎么没来?”
“他身体不好讲究比较多出一趟门太麻烦就不来打扰季叔叔了。”这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方颂祺不乐意带上许敬。
许敬的病季忠棠打听过心中有数。shen源这事他目前没什么能邦。
方颂祺随着脚步转动视线四处打量发现这家里没太浓重的生活气息。
季老幺倒不避讳当着季忠棠的面直接告知:“一般情况下就我叔叔和靳秘书在这里活动。”他指着在张罗饭桌的两名佣人颇有调侃的意味“他们都还是从我家那边临时借调过来今天的。饭菜也是从我家厨房送过来的。”
沈烨对此也是了解的。以前是工作缘故季忠棠长年驻非这三年即便离职呆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他单身汉一个吃饭不另外开火一般季老幺家里会捎上他或者季忠棠自己在外面也时不时有饭局。
既然什么都靠借干脆直接在季老幺家里招待她不就好喽?搞这么麻烦。方颂祺觉得特别好笑并且不小心笑出了声。
原本季老幺作为季忠棠的侄子调侃两句无伤大雅。她的笑声一“捧场”场面有点尴尬。
方颂祺无从解释自己笑什么向季忠棠道了个歉:“季叔叔我就随便笑笑。”
季忠棠并未放在心上四人一并入席。
菜色上没什么可说十分家常。方颂祺心里默默总结从蔺时年到冯家再到季家厨子各有千秋。
他们家不讲究“食不言”有健谈的季老幺在不曾出现过冷场且每一个人的感受都能照顾到。
季忠棠绝大多数开口均为询问方颂祺和许敬的情况比如方颂祺的学业比如方颂祺的工作。他看过不久前方颂祺用阿拉伯语救场节目小有好奇因为鎏城大学并没有开设阿拉伯语课程。
听闻方颂祺是因为兴趣自学季老幺表情故作夸张:“小方同志原来比看上去要努力上进。”
“努力上进不是好事?”季忠棠问。
“是好事是好事~!”季老幺笑“我听沈烨说了小方同志不止自学阿拉伯语法语粤语也流利德语也懂一些。没错吧沈公子?”
沈烨点头。
季忠棠看方颂祺的目光不由多两分赞赏。
懂多种语言的人实在大把方颂祺并不觉得自己了不起但面对夸奖也不过度自谦实事求是道:“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去过不少国家和地区喜欢让当地人教两句再捡着兴趣的重点学习。”
“和我叔叔一样我叔叔偶尔空了也喜欢找当地人教他两句他在非洲学了不少土著话。”季老幺笑。
季忠棠难免教育起季老幺:“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工作之余的休闲时间也应该分出一半来多学点东西。”
季老幺瞬间安静如鸡。
季忠棠继续和方颂祺聊她的职业规划。
“没有规划。”方颂祺的话听起来很像故意不捧季忠棠把季忠棠给噎住了。
季老幺憋笑悄悄冲沈烨竖起大拇指无声道:“我就当作你女朋友为我报仇了。”
饭后季忠棠离开去吃药。
季老幺对这个叔叔其实有点怵之前是为了方颂祺和沈烨强装轻松这会儿季忠棠的不在场他才真正得到chuan息小声与他们吐槽:“我叔叔还是头一回在家里招待客人。我爸妈都觉得稀罕。我建议过我叔叔到外面下馆子简单又方便他说那样像饭局没诚意。”
方颂祺盯着落地窗外的澄澈水池眸底划过不屑。去他的狗屁诚意。
沈烨则疑虑:“季叔叔生病了?”
季老幺拧眉神情蓦然凝重不少:“你不是知道吗?非洲那地方多的是传染病我叔叔以前在传染病高发地区任职期间长期服用防病药物那些药都有副作用的对人的肝啊肾啊什么的损害严重。而且本来使馆的工作本来就过度劳累。”
“他是看起来健康实际上小毛病挺多回老家后这三年没了过去的工作节奏反而渐渐突显。他的年纪也不是小年轻了曾经每半年患一次疟疾输着液也能办公的经历早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方颂祺听言心下恻然。
外交工作表面看起来是送往迎来、会见会谈实际上远没有表面风光。战乱地区“就着炮火吃饭枕着枪声入睡”是常有的事;城市治安无法保证抢劫、凶案发生在外交官身、上屡见不鲜。而环境(水污染、核辐射)、气候(沙漠、高原)、传染病等等自然因素亦防不胜防。有项调查便指出外交官、矿工和维和士兵是当今社会三大最危险的职业。
撇开心里暗搓搓的对季忠棠的私人恩怨不谈季忠棠其实非常值得她敬重。
季老幺暂时代替季忠棠招待方颂祺和沈烨带他们参观季忠棠的收藏室。
和冯松仁喜欢古玩画作不同季忠棠的收藏或许不算收藏相较之下也不是非常名贵。方颂祺见到了坦桑乌木雕、南非的黄金和钻石、鸵鸟蛋、非洲鼓、尼日利亚约鲁巴族盔式面具等等若非知道他曾经是个外交官恐怕会以为这些只是去非洲各国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
季老幺声名这些都是季忠棠收到的表达友谊的礼物。
不过同时他也一脸抠鼻相地验证了纪念品的说法:“我叔叔每隔几年会回国探亲他不懂我们这些小孩喜欢什么所以就带这些东西。一开始我们觉得新奇都很喜欢。但我们也是会长大的后来……你们懂的。”
“我已经算给面子了每次都表现得很高兴。虽然我总怕被他教育但我也知道他自己没结婚没孩子是真的疼我们这些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教育我们也是为我们着想啦啊哈哈哈哈哈。”
三人从收藏室出来时正碰上靳秘书邀请方颂祺单独与季忠棠见面。
方颂祺随靳秘书前往二楼。
季忠棠正站在大型书柜前翻阅一本看起来像相册的东西。
“季叔叔。”方颂祺走到他面前发现确实不是相册而是贴着剪报的册子。她略略一瞥瞥见貌似是这三年的一些重要新闻。
季忠棠与她解释道:“‘剪报’在我那个时候应该是每一个年轻外交官的入门工作虽然琐碎但非常重要。我被外派去非洲报到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每天早上上班就去从各类报刊上寻找关于非洲的重要信息用剪刀剪下来像这样分门别类地整理、张贴供领导和同志们翻阅和研究。”
“我每天都能接触到大量的信息对非洲的情况越来越深入了解也懂得了怎样判断价值取舍信息。”话至此他看方颂祺“你是做新闻的人比我更明白判断价值取舍信息的要紧。”
方颂祺轻轻点头。如今应该还得再加一条“甄别真伪”。
季忠棠:“虽然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很多信息也前所未有发达但我还是很怀念以前的简单。离职之后这三年时间多下来了我就学回那时候自己每天剪报获取的有效内容比手机上眼花缭乱地刷来刷去多得多。”
这个方颂祺认同。凡事都有两面性。心底则不耐烦地犯嘀咕他该不会想和她就这种无聊的话题继续谈下去?
幸而她猜错了。季忠棠合上剪报册放回柜子里然后抽出另外一本同样像相册的东西。
这次确实是相册。
翻开其中某一面时季忠棠将相册递向她。
方颂祺凝睛。
是六七个人的合照合照上有季忠棠更重要的是有老许。
方颂祺的眼眶瞬间红透。
季忠棠在回忆三年前:“……当时已经被绑架六天五夜尼日利亚安全部队被迫采取軍士行动你父亲不幸遇难我很遗憾。”
他记得许和的眼睛是瞪着的他给许和扒了三次都没扒下来——这细节就不方便告诉她了。
“我们都很重视通过外交渠道向当地zf交涉要求他们缉凶。使馆的主要外交官都有去接获救人员和你父亲的遗体当时是你表叔从国内飞来我问过你表叔是否有额外要求你表叔什么也没要。”
没再多说季忠棠停顿少顷将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应该是你父亲那个团队当时刚来非洲时照的。我很少翻相册不久前无意间发现原来有这一张觉得你可以拿走。”
方颂祺从方才起便低垂眼帘此时重新抬头眼中的异样已收回表情亦无恙接过照片道一句谢多余的话一句不谈。
季忠棠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还是那句话:“往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能邦的都会邦和老幺一样当我是你自家叔叔。”
方颂祺未给回应。
季忠棠未在意与她一起下楼。
行至楼梯口时方颂祺倏尔停住扭头看季忠棠:“季先生的职业生涯中应该遇到过很多类似事件您难道对每一位遇难者家属都个人给予特殊照顾?”
称呼的转变已说明她此时情绪的变化。
季忠棠听出她有言外之意:“你想说什么?”
手边的窗户有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光线下浮沉着细微的尘埃颗粒。方颂祺捏紧装着照片的信封边缘目光直b季忠棠眼底:“您特意对许和的子女多加照顾是单纯的怜惜遇难者家属还是您心中有愧?”
季忠棠似乎很费解:“我为什么心中有愧?”
“没什么。”方颂祺继续迈步。
季忠棠被挑起了话头怎么可能就让她这样没头没尾联系前言猜测:“你对你父亲的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吗?”方颂祺维持笑意“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我想您心里清楚被绑架的几个人里为何独独只有我父亲遇难其他人安然无事您也清楚。”
季忠棠的表情微微有异样:“你是听说了什么?”
方颂祺的笑意彻底坚持不住冷漠下脸:“您对父亲真的一丝愧疚都没有?”
“有。”季忠棠承认“我对你父亲最大的愧疚是没能救下他的命。”
而紧接着他坦然:“可对于当时的情况来讲从外交部领事司到我们执行命令的大使馆内一众同事每个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争取到了比预想中更好的结果。”
呵呵更好的结果。方颂祺想起季忠棠曾在节目中回答过的列车难题(第044章)。此时此刻这一瞬她心里是极其恶毒的:怎么当年其他被绑架的人不和老许一起死?!
“谢谢您今天的款待也谢谢您给的照片没其他事我该告辞了。”捺着翻滚的忿然方颂祺一下一下把脚步踩得特别重。
客厅里沈烨一眼瞧出方颂祺的情绪不对劲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方颂祺没顾忌场合靠进他的怀里:“我想回去了……”
“好。”沈烨应下抬眼看紧随她之后下楼来的季忠棠。
很显然是和季忠棠之间发生了不愉快而且她的样子很容易叫人误解季忠棠对她做了过分的事。
这让季老幺相当尴尬又不好当面问究竟怎么了。
当然沈烨和季老幺均了解季忠棠的为人并没有因此想歪。
季忠棠也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叮嘱季老幺像来的时候一样送一送方颂祺和沈烨。
“季叔叔我改天再来拜访。今天谢谢你。”沈烨礼貌道别揽着方颂祺往外走。
…………
明明兴致而来却败兴而返。
回去的路上车内三人均一言不发。
季老幺一直冲沈烨使眼色。
方颂祺独自在后座盯着天空层层聚拢的云出神。
半晌她忽然开口请季老幺转去古籍出版社。
季老幺重新导航打着方向盘拐弯用丈二和尚的眼神瞟沈烨。
沈烨比他清楚她是要去找她表叔可原因呢?
…………
翁建祥对方颂祺的到访诧异非常一开始被通知表侄女来找时以为同事搞错了见会议室里坐的果然是她忐忑关心:“阿祺是不是你表婶又去找你和小敬的麻烦了?”
所以她特意来兴师问罪。
他很怕她不顾场合和他撕。
但听方颂祺问:“再和我说说你当年去非洲领我爸尸体时的情况。”
翁建祥愣怔:“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再听听。”方颂祺语气无起伏表情格外平静算是这三年来待他态度最好的一次。
翁建祥心头沉甸甸。
翁家和许和的关系以前不算亲近。
许和的妻子过世户口本上则只有许敬一个儿子未成年还生着病除此之外没其他亲属外交部领事司就找到翁建祥先是一番慰问然后通知他去非洲。
翁建祥知道许和还有前妻方婕和女儿方颂祺但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她们母女(后来才知前妻方婕也已过世)便接下这重任乘zf包机前往。
“……我到了非洲是大使馆的外交官来接我很多人大使、行政参赞、政工参赞都来了……”翁建祥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见的还都是原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zf高guan全程其实都是懵的。
直至见到许和的尸体。
医院其实已经给许和的尸体换了体面的衣服、画好了妆但终归是一条命躺在那儿。曾经翁建祥挺羡慕许和这个表弟比他一辈子缩在桌案前和古籍打交道更见世面、更有出息。那时翁建祥真切感到难过怎样也比不过平平安安过一生。
“大使问我有没有额外要求我摇头。你父亲是意外当初去援非前大家都对风险心中有底能怪谁?zf后来也发了一笔抚恤金。”提到抚恤金翁建祥立时尴尬因为那笔钱也被卢春燕擅自拿去给当时染病的他当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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