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林在碎石堡生活了十几年要不是蒋杰把和西门烈风关系好点的军户全部送走欲借鞑子的弯刀灭掉的话他现在全家还在堡城里守着西龙河畔的土地过日子呢。
当然那里的土地大部分都是蒋千户的他不过是租了百十亩当佃户而已自己那十来亩下等田全家根本吃不饱肚子还要上缴田税。
巡守城门的军士见了张安林大家都是熟人打个招呼就进了堡城小儿子张成勉强笑着和那以前相熟的军士聊了几句话觉得没啥好说的跟着父亲的脚步随后也走了。
张安林牵着的骡马很快就引起了军户们的注意在一张张略带陌生的眼神下两人沿着灰扑扑的大路去了东北角的棚户区。
原先的家院还是那么破败炙热的骄阳下看不到一丝生机从倾倒的篱笆外看看自家的草房张安林心里叹口气直接就去了隔壁那里是自己亲叔伯兄弟张子强的家。
张子强是个匠户一手打铁的手艺在堡城里比起王大力不分上下但是经年多病千户所就算是有了修补的活计他也是干不了多少家道一直很破落。
儿子张铁丁也是个铁匠现在在跟着其他匠户忙着修理农具夏收前这些镰、叉、锄头等等必须修补完好;女儿张慧娘早早就嫁了出去就在西面不远临水屯的一家匠户人家。
“子强子强在家吗”大老远的张安林就高着嗓门喊道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也不知道这个倔强的铁匠身子骨咋样了。
土墙后的小院里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张子强的婆娘端着簸箕往外看看惊喜看见了张安林“哎呀他大伯来了来来赶紧进来”
转过头婆娘喜气地叫了一声“当家的安林大伯来了”随即看看手里的簸箕婆娘灰败的脸上多了几份忧虑。今天他们全家的口粮就是这簸箕里的一些黑豆了。
土砖草顶的屋里传出几声咳嗽一个低沉的声音沙着嗓子“是我那安林哥哥嘛”
“是啊是我”眼眶通红的张安林抖索着松开手里的缰绳顾不上身后的儿子几步迈进院子掀起破烂的门帘就走了进去。
张成赶忙抓过缰绳上前走到院门口冲着大娘躬身道“大娘小子张成给您见礼了”
一年不见张成个子拔高了一大截脸色红润头发油量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就是去年那个一头黄发瘦不拉几的小子;头发灰白的大娘怔怔地瞧了张成好几眼这才哎呀呀地喊着自己的侄儿。
上前扶着大娘满是布丁的衣袖张成心里难受的鼻子发酸大娘一个不到三十五岁的人咋看着都成老妇人了;拿惯了火/枪的大手已经能感触到单薄的衣袖下消瘦的胳膊轻飘飘的。
“大娘咱进去今个不要吃黑豆了”一手搀扶着大娘张成拉着骡马进了院子把缰绳拴在院子角落的木桩上抬手去解粮食。
“成啊你们这是?”大娘颤巍巍地指着那两袋粮食她一年到头从来还没见过家里有这么多的粮食眨巴着浑浊的眼睛压根就不信自己看见的。
“大娘两袋粮食你家一袋改则叔他家一袋”张成笑呵呵地说道通地把粮食卸到地上解开一袋抓出一把黄灿灿的小麦送到大娘眼前。
手里的簸箕啪地掉在地上几十粒干瘪的黑豆撒在了脚上大娘双手接过小麦瞅着这一粒粒饱满的麦子眼泪哗地就淌了下来“成这是咱家的吗大娘没有做梦吧”
“没有没有”张成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水渍吸吸鼻子笑着说道“大娘走咱们磨麦子去等会我去喊铁丁哥晌午就吃白面了”
“哎好好咱们吃白面”攥着手里的麦子大娘抬胳膊擦擦脸上的泪水灰败的脸上焕发出许久未见的光泽自己的这个侄儿现在懂事了。
院子角落里有一个不大的石磨张成跟着大娘去忙活了;再说草房里躺在炕上的张子强拉着张安林的手也是泪如雨下哧哧地说不出话来。
“子强哥哥我不好没来看你没来看你啊”淌着眼泪的张安林看着张子强消瘦得不成样的脸庞内疚地唏嘘道“你也不找人去石关屯给我带个话”
“咳咳安林哥弟弟我不敢啊就连你去石关屯那会我都不敢送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这就是军户的命”嘶哑着嗓子的张子强喘了几口粗气靠在被子上“蒋千户厉害着呐听街坊里说老西门百户的死他也有干系哪个还敢去摸老虎屁股”
“嗯?街坊谁说的?”闻言张安林猛地睁大了眼睛顾不上擦去眼泪握着张子强的手低声询问道。
“哦嗨你看看我就是一个多嘴哪里记得是谁说的”张子强眼神闪烁着诺诺地含糊了一句随即话题一转“安林哥你这回来是要干啥?石关屯那里呆不下去了?”
“恩不是是我求了百户要回来一趟”张安林失望地坐直了身子这个子强地一向性子软但脾气倔强强问了也问不出啥“现在青黄不接我家里还有点粮食拿来接济一下你家和改则家”
张安林坐在炕沿上和张旗强说着话外面的灶房里张成和大娘已经动手开始和面了今天他们要蒸馒头白面馒头。
“蹬、蹬蹬”院门口脚步声传来一头大汗的张铁丁穿着短褂匆匆跑进了小院手里拎着一个小布袋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喊进了院。
“娘我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的张铁丁紧紧攥着手里的布袋“咱们有粮了”
“傻小子啥有粮了”铁丁娘从灶房里偏出头来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你看看你一身的臭汗还不去洗洗”
老娘手上还沾着白面院子里拴着的一头骡马张铁丁突然意识到家里是来了客人要不然老娘不会去低头去哪个百户家里借白面的。
“娘”很有些埋怨地叫了一声铁丁正要把装着三斤粗面的布袋放下就看见老娘身后一张英气的脸庞露了出来。
“丁子你回来了”张成一开口铁丁立马就把他给认出来了“成子是你啊”
两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终于在一年后再次激动地抱在了一起不过铁丁明显感觉到张成的身子骨可是比以前强壮了太多胳膊甚至都和自己一般粗了。
要知道在千户所里铁匠的待遇可是要比木匠强得多以前总是铁丁偷拿着黑糠菜饼子给张成吃。
晌午张家一家和安林父子俩炕桌上一大碟的白馒头两个腌菜加上大碗的野菜汤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
看着不紧不慢喝着菜汤的张成张子强感慨地说道“安林哥成子一眨眼长大了身子骨看着很不错”
“那是整天的不着家在军舍伙房那里吃喝管饱能不长壮实嘛”张安林不以为然地说“要不是我年纪大去不了军舍那羊汤牛肉的我比他还壮”
“爹说啥呢”张成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张安林嘿嘿一笑不再多说了。石关屯里的保密军令虽然没有涉及到吃食但众军户都在自觉地遵守着遵守着得来不易的那份满足。
但随即他就发现子强一家人的眼睛都热切地看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老脸一热心底里那碎碎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安林哥那个啥的军舍是不是?”张子强倒地是老匠人听到这个敏感的字眼顿时就明白了很是吃惊地问道。
“恩没错张成现在是军士了在石关屯每天必须操演防备鞑子就住在军舍那里可是吃饭管饱”张安林想了想王梓良在自己走时的交代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办着两件大事。
那么私下里说说屯里军士的待遇应该不会是犯了军令吧。
“张成和他哥哥兴山现在都是西门百户手下的军士每月粮饷一两八钱兴山在外面驻守时间长多五百钱”张安林略带炫耀的说辞顿时就让这一家三口惊呆了。
一两八钱还管吃饭那不就是一年要有二十多辆的银子合两万钱啊在碎石堡里就是那几个百户才能见得上这么多的钱。
张铁丁嘴里嚼着馒头眼珠子不时地在张成身边的炕下飘着那一双软牛皮短靴看上去让他眼热不已;和自己那双露着大拇指的粗布鞋相比铁丁就觉得去年父亲的选择或许是错了。
当张安林缓缓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张家三口又是一阵的呆滞战死的军士每人给家属五十两银子的抚恤还可以让家属到石关屯去生活那是啥样的感觉。
“哎”破烂的窗纸下靠在炕柜上的张子强放下筷子低声叹气“西门家没有败落老百户后继有人了”
“爹”铁丁忍不住叫了一声随即就被张子强不善的眼神吓住了低着脑袋端起有两个茬口的大碗稀溜溜地喝着菜汤。
“安林哥弟弟我求的只是一家安稳虽然那石关屯是好却也是个不良之地更不愿全家转了军户你一家在那里要小心啊实在不行回来咱们还有一个破屋不是”张子强软软的话语让张安林暂时熄了劝说的念头。
饭后张安林拿出一贯钱让张铁丁去和张成一起把粮食给表哥家送过去顺道请大夫来给子强好好看看。
请来了大夫张改则一身补丁短衫地跟着来了。
张子强的身体是老毛病要按时吃药不说大夫叮嘱了需要好好休息一年半载的才能将养好身子以后也不能干重活了。
张成在铁丁的指点下去了街上王家商铺里买来了猪头肉和麦酒加上一段干腊肠铁丁娘很快就在在炕桌上摆出了几样下酒菜;老弟兄三人吃着说着聊到了晚上。
比起张子强家泥瓦匠张改则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家里张嘴嚼食的人又多正愁着去城外拣点野菜回来就遇上了张成送粮来了;听了大晚上安林老哥的絮叨一脸通红的张改则不言不语地回家了。
第二天给铁丁妈私下塞了些碎银子张安林告别了张子强和张成牵着骡马出城昨天张成已经在饭铺里买了些干饼足够路上吃食了。
出得堡城门张安林挥手让送行的张铁丁回去“铁丁在家要孝顺爹娘倔脾气还是要收敛了”凝神看看那身后的城堡老铁匠压低了声音“要是过不下去来找叔把你爹娘带上”
“哦知道了”张铁丁依依不舍地看着远去的亲戚怅然地返身回城了今天他还要去给地里挑水。
出城不到二里地就在一个岔路口上眼尖的张成远远就看见前面的大路边上蹲着一个身影摸着怀里的火/枪细细打量了一下“不对啊爹前面那不是改则叔嘛他咋跑这里来了?”
“哦是不是咱们过去看看”烈日下眼神不太好使的张安林眯着眼也看不清赶忙和小儿子拉着骡马向前走去。
后腰带上插着长长烟袋锅的张改则低着脑袋蹲在路边的草丛里不时仰头向碎石堡方向查看直到看见张安林爷俩的身影出现这才咧嘴站了起来。
一见面张改则冲着张安林就是一句“安林哥石关屯那里要泥瓦匠不?”
“要咋滴不要就冲哥哥我的面子西门百户也要了”嘿嘿笑着的张安林看着表弟那褴褛的短褂几乎要散架的草鞋嘴角发苦地说道。
“那行只要能吃饱饭干活累点咱不怕”张改则松了口气牛头冲着草棵里大声喊道“孩子他娘你们出来吧”
呼啦啦草稞子里钻出了四个高矮不一的人头灰头土脸的明显藏了不短的时间和张改则一样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
“弟妹啊你和孩子们都好吧”张安林让张成把改则的婆娘搀扶出来再看看那三个抬着大半袋粮食的小子低声询问道“事情太急没去家里看你和孩子不要记挂啊”
“没事、没事”唯唯诺诺的婆娘不安地喵了眼自己的丈夫抱着一个粗布包袱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五个难民模样的亲戚张安林心里也不好受让张成拿出一半的干粮后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办了;要知道他还是有要事在身呢哪能出来不到一半的路就带着人回去了。
见老爹为难张成把几张大饼交给自己的表弟随手从包袱里掏出一枚弹丸左轮火/枪用的弹丸在坚硬的纸壳上用指甲划出了三道深深的痕迹上前交给张改则。
“叔拿着去石关的路只有一条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过了西龙和沿着车辙印走小心路两边的毒草要是被刺到了歇息两个时辰就能醒过来”
“到了石关那里自有军士出来盘查拿着这个弹丸你交给他们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看过印痕就明白了”
张成在亲卫队里属于三小队平时和同伴们演练火/枪都习惯在弹丸上刻印三道痕迹其他的两个小队也是如此方便拿回弹壳去坤叔那里换取新弹丸。
告别了改则一家人张安林在儿子的劝说下骑上了骡马好在这骡马温顺慢慢走起来脚程快了点。
“成子你改则叔拿着你的弹丸不会走错了路吧”坐在骡马上的张安林有些不安地问道。
旁边在土路上大步行走的张成牵着缰绳头也不回“爹他们要是这都能走丢了那不去屯里也罢百户那里可不要废物”
“屁话你小子咋敢这样说你改则叔是不是皮痒了”张安林马上沉着脸呵斥一连串的说教让张成缩着脑袋再也不敢多嘴了。
没错这一阵萧夜经常给亲卫们讲的是人人都有用处就是看自己有没有用心了石关屯里养不起废物。
《战争论》对于萧夜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沿着土路往东走沿途每隔十几里高处的山坡上就有一个火墩他们距离第一个火墩的路程还有一个时辰今晚估计要在第三个火墩里借宿了那里也归碎石堡管辖。
从张子强嘴里得知张安林原先在千户所铁匠铺里一起干活的老活计的大儿子在那里当旗官很有前途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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