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19.第219章 夜里挑灯看碑(下)

小说:择天记 作者:猫腻
    先前天海胜雪说家里的这些人已经快要疯了指的不是酒宴上那些大放厥词的王公子弟而是那些人的父辈以及他自己的父辈——那些人请动南人试图影响陈长生观碑悟道——天书陵对修道者而言太过重要一步慢步步慢的道理谁都明白。

    但他对此没有投注太多关心。因为在大朝试里他已经通过落落殿下暗中压了一注筹码在陈长生的身上也因为虽然无人知晓陈长生为何得到教宗大人的看重但这种看重必然有其道理一个能在战里通幽的家伙只要不从肉体上消灭他那么几乎没有可能在精神层面上消灭他这是天海胜雪的看法。然而听到陈留王的这句话听到周通这个名字他才知道自己依然低估了父辈们的行动力。

    世人都说周通是圣后娘娘养的一条狗但他不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有史以来最凶的一条狗在国教以前的裁判处被清吏司兼管之后他的权势堪称滔天不知整死了多少大臣名将要说依然心向旧皇族的那些大臣和国教里的老人们最恨的是谁并不是圣后娘娘而是他。数十年来。

    不知有多少强者不惜搏却自己的性命也要暗杀此人然而却没有一次成功因为周通的身边始终都有数十名阴森恐怖的铁卫更因为周通本人就是一个聚星境的修行强者按道理来说像这种境界的强者往往心性明静视线不在俗世之内更不会去做那些刑讯逼供杀人抄家的血污秽事但周通却是个奇人他的兴趣甚至说人生志向从来不在修行上而在这些事情之上。

    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被天海家使动他如果真的在天书陵外等着对陈长生动手必然是圣后娘娘的意思。天海胜雪沉默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心想以圣后娘娘的潇洒清旷气度既便要对陈长生以及以陈长生为代表的那股逆流动手也应该要等到他从周园归来之后才对。

    一念及此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留王眉头微皱心想你故意把周通动手的时间提前究竟是想做什么?

    ……

    ……

    大朝试的余波还未散尽京都城里不知有多少势力都在注视着天书陵街巷客栈与酒家里也有无数民众在议论着此事很好奇今年的考生在天书陵里的表现尤其是陈长生。却没有人想到在天书陵里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的弟子们因为一些原因竟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陈长生和苟寒食竟是相携前来观碑。就像碑庐四周的考生们没有想到纪晋前辈说完那番话后陈长生和苟寒食没有任何虚心受教的表现也没有认错。

    碑庐在夜色里略显阴森场间气氛略显压抑紧张年轻的修道者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钟会以及另外两名槐院书生脸上的怒意愈来愈浓纪晋的神情始终寒冷如冰就在这时陈长生打破了场间的沉默说了一句谁都没有想到的话。

    他看着纪晋说道:“前辈你错了。”

    碑庐四周一片哗然。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直指一个在天书陵里观碑早已超过十五年的碑侍在解碑方面的认识是错的!哪怕他是今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但正如先前所说天书陵里每年都会迎来一位大朝试首榜首名在这里他如何能与纪晋相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观碑的人们感到震惊因为苟寒食沉默片刻后对纪晋也说了一句话:“前辈你确实错了。”

    夜色已深虽有星光落下想要看清楚碑上那些繁复的线条还是有些吃力先前不知何时有人悄悄点燃了庐外树上挑着的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与星光混在一起落在陈长生和苟寒食年轻的脸上一片平静坚定。

    他们知道纪晋先前的说法其实很有道理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世间常见的那些解碑流派究其根源总是跳不出取形、取意、取势这三种最主流最正宗的解碑方法但是他们通读道藏先前又刚看过荀梅的笔记更加坚定了自己开创一条新路的信心。

    “天书碑前没有一定之法一定之规。”

    苟寒食看着围在四周的年轻考生们说道:“不错现在我们能够瞬间想起来的那些解碑套路都是三种主流解法的变形但切不可以为万种解碑法都已经被前人想明白如果这般想我们如何能够超越前人?”

    在离山剑宗他在同门师弟之前经常扮演师长的角色很自然地说了这番话。

    听着这番话纪晋的脸色越来越沉郁觉得这是晚辈强硬的挑衅寒声说道:“现在的晚辈果然越来越嚣张动不动便要超越前贤就像那个只会画甲的疯子一样只是不要忘记狂妄如他最终也不过是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修道只看贤愚不分先后。”

    苟寒食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后人连超越前人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够一代更比一代强?”

    纪晋收到师门传话加上本身对陈长生极为鄙夷厌憎所以才会从清晨到深夜两次对陈长生出言打压羞辱却没有想到苟寒食却来与自己辩难。槐院虽然在南方根深脉长但终究比不上离山剑宗这个长生宗的第一山门他不想和苟寒食对上然而此时怒火中烧又被那么多晚辈看着哪里还顾得那些厉声训斥道:“天书之道在碑文之间你们入陵不过二日又懂得什么道?又能修出什么道理?非要走歧途不成?”

    陈长生说道:“万溪风光不同终究同入大海。”

    纪晋盯着他的眼睛神情冷酷说道:“听闻你在大朝试里一朝通幽震动整座京都想必你也自诩为一条淙淙清溪但不要忘记很多溪流看着水量极为充沛最终出山不过数日便在荒原间干涸你凭什么就能逃脱如此下场!”

    言争至此敌意已经变成毫不掩饰的针对甚至是诅咒碑庐四周的人们闻言失色树枝上挑着的那盏油灯仿佛也暗了数分。

    陈长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摇头说道:“听闻前辈当年乃是南方著名才子甘愿入天书陵奉道终生更是令人敬佩没想到前辈竟是这样人说不通道理便来危言恐吓哪里有半点当年的风采。”

    他不是在与纪晋互嘲而是真的这般想言谈间的神情自然有些感慨失落落在众人眼中却是对纪晋更深的嘲讽。

    纪晋闻言大怒指着他喝道:“你要讲道理我便来与你讲道理从古至今照晴碑无数解法里有哪一条离了沧海正道?有谁能不取形、不取意、不取势便解开了这座碑?是周独夫还是太宗陛下?是前代圣女还是教宗大人又或者是离山苏某人还是你国教学院那个院长?”

    他的语速越来越疾提到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时更是像疾风暴雨一般披头盖脸地涌了过来最后那两个名字是苟寒食和陈长生的师门长辈尤其是最后提到国教学院那位院长时更是隐隐有所指。

    碑庐四周一片寂静苟寒食和陈长生沉默不语纪晋提到的这些传奇人物当年究竟如何解的天书碑细节根本没有人知道根据道藏和朝廷官方文件的记载用的都是最传统、也就是最正统的解法周独夫当年一眼解碑事后与太宗闲聊时曾经提过用的是形意俱备的高妙手段但还是在这范围之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苟寒食和陈长生面对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只能无言以对时陈长生再次说话了。

    树枝上挑着的那盏油灯被夜风轻轻拂动光线不停摇晃映入他的眼中仿佛有星辰闪耀。

    “一千一百六十一年前太宗陛下从天凉郡来到京都观碑当时还是郡府文书的魏国公随之入陵太宗陛下用一天的时间便看了三座石碑魏国公却是直到两个月之后才读懂了这座照晴碑当然谁都知道魏国公不会修行按道理来说他根本没有可能看懂天书碑才对。所以太宗陛下不曾嘲笑他反而很奇怪他如何解的碑问魏国公究竟在这座照晴碑上看到了些什么。魏国公说他没有看到真元的流动、神识痕迹更没有看到什么剑招剑势……”

    陈长生指着碑庐里那座沉默无言的石碑述说着一个久远的、早已被人忘记的故事。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纪晋的目光都随之而去落在了那座石碑的碑文之上想知道魏国公当年究竟看到了什么难道真有三种解法之外的可能?

    “他看到的是一根根被强行扭曲的直线他看到了那些曾经笔直的线条被外力强行扭曲之后的痛苦与无奈他看到了那些变折里蕴藏着的直的力量。在他的眼里照晴碑上的这些线条与修行无关更高于修行这些线条是律是规矩。”

    碑庐前一片安静只有陈长生的声音在响着。

    “魏国公以此解天书碑。”

    ……

    ……

    (下一章十一点半争取能写出来反正三章更新是肯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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