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碎如雪片的星屑在天书陵前的夜空里悬浮着。
荀梅与汗青静静地对视。
一片雪花从凉亭的檐上落下落在汗青的盔甲上迅速融化成水紧接着蒸发为汽。
时间重新开始运行。
苟寒食神情微变毫不犹豫松开把着陈长生的手握住七间腰间铁尺剑的剑柄闪电一般把剑抽了出来。
陈长生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呛啷一声从旁抽出唐三十六腰间的汶水剑。
两把剑刺破少年们身前飘着的微雪横挡于前。
轰的一声巨响在神道前响起!
紧接着是无数声碎响无数冰块裂开再接着是呼啸的风雪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场间才重新变得安静。
星屑不是真的雪凉亭前的神道上自然也没有积雪。
荀梅在神道上留下了数十道足迹最前方的那个脚印里却积起了雪。
那个脚印本来是湿的带着浅渠里的清水此时却被冻成了雪屑。
那些足迹从最前方开始逐渐变成雪色。
步步成雪足迹也随之变得模糊。
仿佛就像先前走在神道上的那个人开始后退。
那些脚印不停化成雪不停消失不停后退直至退到那道线。
荀梅的意志退了回来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前倾的身体如遭重击变得挺直。
轰!荀梅离开地面向夜空后方掠去黑发飘舞其间隐着的几络白发在星光下依然醒目。
但更鲜艳的却是他嘴里喷出来的那道鲜血。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摔倒在那些扭曲的水渠上溅起一大片水花。
看着这幕陈长生不顾依然危险的气息余波向着那边跑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荀梅很亲近。
石坪上的夜空与地面一样到处都是裂缝非常恐怖只是数十丈距离陈长生的衣衫便被切出了无数道极细密的口子同时皮肤上也出现了很多道白色的痕迹如果不是完美洗髓肯定会鲜血淋漓甚至可能都没办法跑到荀梅的身前。
夜风渐静雪屑尽数化为星辉天书陵回复了安宁苟寒食这才放下手中的铁尺剑。
先前最后那刻场间响起无数碎响便是两位强者气息对撞产生的锋利气流横扫四方的声音。如果不是苟寒食和陈长生见机极快以剑势相抗少年们肯定都会受伤。好在这场战斗虽然恐怖但那些气息冲撞到了他们的身前只剩下了些余波而铁尺剑是离山剑宗戒律堂的法剑在百器榜上都有位置并没有什么损伤只是苟寒食的手背上却出现了很多道细密的伤口正在向外溢着血水。
他把铁尺剑递给七间也向场间跑去。
陈长生已经把荀梅从水渠里抱了出来正在替他把脉。
荀梅躺在地上喷到衣服上的血水被渠水冲洗掉也看不到什么伤口。
苟寒食和陈长生一样不知为何就觉得荀梅很亲近先前荀梅闯神道时都在默默替荀梅加油自然不想他有事问道:“怎么样?”
陈长生把手指从荀梅的脉关处收回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两个聚星上境、甚至可以说快要接近从圣境的强者之间的战斗要比先前神道前的那些呈现出来的异象更可怕荀梅的身体表面没有伤口但实际上身体里的经脉都已经完全断裂幽府已破虽然识海未损却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和陈长生自己的身体情况完全不同。
苟寒食默然无语。
唐三十六等人这时候也赶了过来。
凉亭里汗青神将低头苍老的容颜再次被盔甲所覆盖幽暗一片除了依然在飞舞的灰尘仿佛根本没有动过。
没有人留意到那处响起隐隐一声叹息。
……
……
“麻烦送我出陵。”
荀梅看着少年们虚弱地说道:“我在这里呆了三十七年实在是有些腻了可不想最后还要死在这里。”
虽然虚弱但他的神情很平静对修道者来说求道而能得道哪里会有什么不甘。
苟寒食想了想问道:“您……有什么想交待的吗?”
“我还有力气说遗言不着急这一时。”
荀梅艰难地笑了笑然后看着他们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们这些孩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郑重道谢。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我们没有做什么。”
荀梅看着他说道:“我最终能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全因为你那句要清醒地死怎么能不谢谢你?”
陈长生看着他欲言又止。
荀梅微笑说道:“是不是想说借宿的事情?”
陈长生心想您都要死了我怎么会问这个。
荀梅说道:“就一间破屋子你们想住就住吧我在这里面呆了三十七年每年大朝试后总会看到有些孩子风餐露宿好些天后才醒过神来到处都找住处……不过我喜欢清静你们住便是别的人就不要了。”
这句话隐隐有些别的意思只是陈长生他们此时哪里会注意到这点。
……
……
苟寒食把荀梅抱了起来搁到关飞白的背上少年们送着荀梅向天书陵外走去。
那些碑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出现。
来到天书陵正门没有等唐三十六开口喊人石门自行缓缓开启。
地面微微颤抖陵外的灯光也变得有些摇晃守陵的军士已经在外等着了。
荀梅示意关飞白把自己放下来向天书陵外走去。
陈长生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异常复杂。
这位曾经的天道院骄子在天书陵里读碑三十七载今夜终于可以出去了。
只是大概也只有今夜了吧。
荀梅自己却似乎没有什么感慨很随意地走了出去。
进天书陵出天书陵三十七年不过是石门一关一闭之间生死也不过一关一闭之间。
天书陵外有两个人一直在等荀梅。
陈长生等人认得天道院院长茅秋雨站在门内纷纷行礼又有些好奇另外那人是谁?
如果换作平时茅秋雨看见陈长生和苟寒食这些年轻人肯定会劝勉数句但此时他的眼中除了荀梅哪里还可能有别人。他急走两步上前扶住荀梅嘴唇微抖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荀梅强行退后两步行礼然后声音微颤道:“师兄我让你失望了。”
茅秋雨听着这声师兄老泪顿时纵横说道:“这是何苦来这又是何苦来!”
见着师兄流泪荀梅再也忍不住眼眶微湿说道:“终究还是醒了过来已算幸运。”
然后他望向另外那人说道:“真没想到你会在陵外等着我。”
那人的情绪很复杂说道:“我总觉得你今天会出陵却没想到你会这样出陵。”
荀梅有些惭愧说道:“这些年也让你失望了。”
那人神情骤肃极不赞同说道:“何来失望一说?今夜一战你化星为雪已窥神圣大道如果汗青神将不是守陵人不是穿着那身盔甲未必能胜过你若以境界修为论你已经超过了我。”
荀梅闻言微怔有些不自信说道:“你是说我已经超过了你?”
那人说道:“你知道我从不说假话即便是此时。”
荀梅愣了愣说道:“从十二岁开始我和你交手一百二十七次我从来没有赢过没想到最后却让我赢了一场。”
说完这句话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极其开心如天真的孩子眉间那抹寒意也尽数消散不见。
听到此时陈长生等人才知道那人是谁不由好生吃惊。
只见那人一身布衫洗的极为干净眉与眼之间的距离却有些近所以显得很是愁苦难道他就是那人?
是的这个明明已经握有槐院半数财富却依然让人觉得无比穷酸的男人便是当今世间最著名的强者之一天凉王破。
王破看着荀梅认真说道:“待将来我修至从圣代你登陵顶一观。”
荀梅笑着说道:“那也是你不是我到最后了你还要气我?”
王破说道:“那最后应该说些什么?”
荀梅对这个问题明显也很感兴趣好奇问道:“你最想对我说什么?”
王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谢谢你。”
他说谢谢的时候神情非常真挚没有丝毫虚假也不是安慰。
是的没有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天凉王破荀梅何至于自困天书陵三十七载。
没有那个坚毅不肯认输不停追赶的踏雪荀梅又如何有现在的天凉王破?
荀梅静静看着他说道:“不客气。”
石门缓缓关闭。
陈长生等人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荀梅在茅秋雨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回到草屋里少年们或坐在门槛上或踩着篱笆或看着天书陵都沉默不语。
苟寒食年龄最大境界最高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也没有。
大朝试获胜进入天书陵对年轻人们来说这是他们最应该意气风发的时候谁曾想第一夜便见着这样的事情。
将来他们这些人中谁会对谁说谢谢又是谁会对谁说不客气?
……
……
(估算果然不是太准昨天说八千字把这段我非常喜欢的情节写完今天努力写着发现写了九千五百字不过效果达成最后这章我自己很满意状态越来越好了希望能够保持更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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