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花田
而安阳君,感受不到这种恐怖。
这和他现在的诡异平静没有关系,事实上他在四处旅行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再次积攒出了三朵卿云,或许是因为乱世多厄运的关系,象征幸运的卿云无处可去,便会被王暝吸引。这也导致王暝的情绪已经开始渐渐复苏,虽然微弱又缓慢,但有和无的区别如此明显,他不可能认错。
释然,惊恐,懊悔,不甘,解脱,安详,他看遍了面对死亡时各种各样的情绪,而更多还是没有情绪——死亡降临的如此突然,他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已经死去,为了保卫家国,或者为了上位者的野心。
太阳底下无新事。
他有点厌烦了。
王暝撑着竹骨伞,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走,他现在想要一片平静的土地,一段安稳的时光。他不想回安阳,想要杀死自己的王绛已经与他必须存活的现状背道而驰,他不可能不提防她,王灵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允许ruia告诉王灵这个秘密。
久违的,安阳君觉得很累了。
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平静的生活下去。
【王暝,你能不能别再喝酒了……这种东西真的不好喝。】
红眸金发的小女孩在他的左眼中苦着脸吐出小舌头,情感归来意味着悲恸复苏,即便此世在这个时代就有着繁多又高度数的酒精饮料,但想让王暝王暝醉酒还是太过于困难了些——在他不想要醉酒的情况下。
事实上,浑身萦绕着白雾的安阳君此刻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称不上烂醉如泥,也绝对是不能再喝了。
“不好喝吗,ruia?”
他的表情倒是仍然平静,然而在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是大脑空白的茫然。
【不好喝……】
“那就换这个,蜂蜜酒。”
王暝随手扔掉还装着半壶白酒的酒葫芦,从春秋梦里掏出来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他晃晃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口。
ruia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个好,是甜的。】
“你喜欢就好。”
王暝口齿清晰地回复道。
事实上他的大脑浑浊一片,没有任何思维在工作。看起来清醒只是因为王暝酒品还好,喝多了也只是安静地睡着而已。他跌跌撞撞地向着人迹罕至的地方前行,想要找到适宜自己居住的地方。
虽然王暝无论在哪里都能够居住,他也没有对于居住地的理想标准,他只是在不停地饮酒,旅行,麻痹自己,醉生梦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想做什么。
他走入茂盛繁密的森林之中,踽踽前行,酒壶中的酒很快就喝光了,他忘记给它附加一个“无限”属性,于是他抛下酒壶,再次取出一个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起有着大量米粒的温热甜米酒。
【这个也好!这个还能吃,好厉害!】
ruia没心没肺地欢呼起来,王暝此时已经听不太清她说话了,他在腐土与枯叶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不时还撞上树干,虽然不会受伤,但难免有断掉的树枝刮下的树皮挂在他的白发上,安阳神君可以凡尘不染,只是他不想。他需要与世界有更多的信息交互,有更多的事情让自己忘记苍筠的离去,压下心中的悲苦。
柳暗花明又一村,王暝一路上几乎都是靠撞树保持不倒的,现在面前骤然出现一片开阔地,面前没了东西,妖怪贤者便直挺挺扑倒在地上,保温杯甩飞出去,温热甜酒洒了一地。
半晌之后,王暝才发出意料之外的闷哼。
“唔……”
灰头土脸的安阳君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睛现在看东西都全是重影。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那片郁郁葱葱的苍翠竹林,有灿烂的金色阳光在竹子们的顶端连成一片,化作跳动的轮盘。
“苍筠……苍筠!!”
王暝在那一瞬间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浑身战栗,然而紊乱的思绪让他无法调动起自己的力量,在这一刻,王暝的脑海里,他分不清自己是那个与妻子厮守了四十年的平凡公务员还是点燃文明俯瞰世界的贤者安阳君,三十九岁的王暝的灵魂在王安阳的躯壳中痛哭流涕,他手忙脚乱地拼命爬向幻觉中的竹林,斑驳泪水冲掉了脸上的尘土,神情惶恐又悲伤,像是条上岸之后濒死的鱼。
【喂,王暝,王暝!那不是竹林啦!是花田啊!你清醒一点!!】
寄宿在王暝大脑中的ruia并没有喝醉,她不具备一个能够喝醉的身体,思维也是独立的。所以她能看到王暝眼中疑似竹林的地方其实是一片太阳花田,这群长势过分良好的硕大向日葵每株都有一丈多高,花朵像石磨那么大,其中最大的那朵向日葵更是堪比大树,说是向日葵更像遮阳伞,它占据了最多的阳光,扎根于最肥沃的土地,掠夺了最多的营养,在它身旁,五尺范围内,不再有其他任何的植物,就连虫豸都不曾存在,明明是一株承接阳光,播种温暖的植物,却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凶厉气场,如同猎食者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不是……竹林?”
ruia能绕过混乱的神智直接刺激王暝的灵魂,于是安阳君渐渐平静下来,他瞬间恢复了清醒,浑身上下的酒渍泥土,白色长发中插着的枯枝树叶随即被抹消,安阳君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走向这片花田。
花田旁边有着一座破落的小木屋,他轻而易举地看穿阻碍,在木屋的床上看到了一副渺小佝偻的女性人类骨骼,于是明白这片花田大概是某位躲避战火之人唯一的慰藉。他无意毁坏它,况且无论如何这里都让他回想起了过去,仅此一项,就让安阳君对它好感倍生。
他漫步于花田之中,和ruia一样被核心处那株天赋异禀的向日葵吸引了注意力。他走到它身旁,伸出手将掌心紧贴在它的枝干上,翘首仰望,再低头俯瞰。
“我的妻子跟我说过,植物间的争斗最是危险,稍有差池就是陨落身亡。如此看来,你倒是一位常胜将军,通吃赢家。”
他收回右手,伸出利爪在左腕上缓缓割开一道深邃伤痕,如同液态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鲜血自手腕中落下,渗入土壤之中。安阳君眼睁睁看着向日葵的根须凶狠无比地一拥而上,将那些血液吞吃殆尽,于是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么,我也很乐意帮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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