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草原之夜冷暖空气碰撞带来的阵阵凉风挟着野花芳香扑鼻而来在夜空中嗅的异常清晰沁人心脾然而在草原的某一隅却无人有心欣赏享受。
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其自身无法摆脱的使命亦或宿命深深束缚而难以自拔。
人总是对即将到来之事不屑一顾的言之:早知道是那样!人也总是当事情真正来临而痛苦的言之: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无非是当事情将至未至之时还心存一丝幻想罢了。
因着这一丝幻想每个人都可以摆出不屑、豁达以及无所谓诸如此类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慌乱然而当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无情的击碎所带来的伤痛比之坦然接受亦要沉重万分。
是以当众人听到秦慎几近无情的宣告表情各异的呆愣片刻旋即传出不能自抑的呜咽啜泣之声穿透无尽的黑夜随风萦绕在空旷的草原哀哀欲绝令人闻之心如刀割。
就在一刻之前长城那边依旧还是她们理所当然的他再或今日之前长城那边依旧也是她们哄子入眠的话以至追溯过去漫长的岁月长城那边自始至终是她们深埋心底最为思念的家……
然而自此之后她们却与长城之内再无半分瓜葛这又怎能不让她们心如无根浮萍般哀思如潮悲痛欲绝?
然而没有然而!秦慎眼中不忍之色一闪即逝沉声令道:“点火!”
候命的兵卒听到指示策马将一个个早已点燃的火把投入搬空的毡房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火借风势由小及大渐燃渐烈不到片刻匈奴赖以生存的易燃帐篷便被熊熊烈火笼罩吞噬……
冲天的火焰张牙舞爪的疯狂舞动映红了半边天空也照亮了匈奴老弱妇孺眼中的愤怒、恐惧、仇恨以及绝望他们都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何事他们又无一人哭泣乞求——
自小便在狼群中长大的他们早已看惯草原的无情品尽人世的冷暖。
面对众人绝望而冷漠的面庞秦慎自然也知道将要发生何事只是当他看向缓缓抽出长剑又或引弓待发的一众兵卒喏了喏嘴角却发现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字此刻重若千斤再难言出。
“都伯……”曹进发现了他的异样小声的一声轻唤后略带同情的默然注视片晌欲言又止终忍不住道:“都伯俺有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拿眼将他打量见他面无表情的既不反对也未拒绝遂小心翼翼的进一步道:“最近军中不是缺少女子么?俺看匈奴之中不乏一些年轻貌美之人不若俘获归去这样……这样也可稍解兄弟戍边之苦不是?”
秦慎没有说话不过对曹进话中的意思却清楚无比而对于此事他有无奈可也实在谈不上太多抵触毕竟这是时代的产物纵然他有心抗拒扭转却也无力做出丝毫改变。
见他依旧不做表态曹进再进而叹道:“都伯不是常言好死不如赖活吗?或许都伯觉得俺此举过于残忍无情然而对这些女子而言能够活下去难道不是她所希冀之事?再者……”
“那其余人又该如何处置?”不待曹进说完秦慎终于嗓音略显干涩的出声将其打断。
“其余人……”曹进瞪眼为之语塞旋即似泄了气的皮球般重叹一声神情委顿的吐露衷肠道:“其实不瞒都伯……或许都伯亦有此种感受白日里眼见兄弟同袍一个个在自己跟前倒下当时恨不能将所有匈奴杀之而后快然而当真正面对这样一群老弱妇孺时却无论如何也再难狠下心来痛下杀手。”
言罢不知是何滋味的品评片刻又觉这番话未免有点太过灭自己的狠厉威风旋又奋然道:“若是面对手持利刃残暴至极之人俺老曹迎头便上绝不皱眉就算战死沙场又有何妨?总胜过似这般欺凌老弱……”
说着微微一顿扭头道:“瞿兄以为然否?”
见他将自己牵扯进来瞿寒轻皱眉头递给他一个稍显不满的眼神惜字如金道:“杀俘不祥况乎老幼。”
面对瞿寒不悦的神色曹进回以满不在乎的嘴角一咧那意思分明是你在都伯跟前说话向来都有分量就多担当些吧!却碰了一鼻子灰般只得到对方的视若无睹遂无趣的撇了撇嘴角悄然静候。
听完两人的一番独白以及对答秦慎默然不语的盯着前方深邃的黑夜毫无反应就似不为所动直至过了片刻这才头也不回的突然道:“然而你俩还是未说出究竟该如何处置。”
“这……”曹进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向瞿寒却只看到对方的目不斜视无奈中只好试探着结巴道:“那那要不……要不放其生路如何?”
“放?”秦慎猛然回头逼视于他眼中射出渗人光芒。
为他目光所迫曹进捉摸不定间垂首偷瞥瞿寒希望对方能给自己稍许暗示或者帮助却见他依旧无动于衷的端坐马背顿时止不住的暗暗腹诽唯有硬着头皮道:“不过些许老弱病残对大汉全无半分威胁尚且不说放其离去亦是对其他部族的一种拖累还可借此彰显都伯的仁慈俺觉得可行嗯……瞿兄以为然否?”
言罢满目希冀的再看向瞿寒期望他能给予自己肯定然而对方这次却置若罔闻丝毫不愿入毂不由暗自咬牙切齿的将满腹诽谤化为深深诅咒。
“好!”秦慎陡然一声叫好将犹自在那诅咒不断而心神不属的曹进吓了一跳的同时不理对方看向自己的呆愣眼神慨然道:“既然连曹兄这般铁石心肠之人都于心不忍认为应该放其生路若是我再执意妄杀恐怕真要惹得天怒人怨天理难容既如此那便依曹兄所言放其离去。”
“啊?”曹进被他这番快速转变的态度以及似损似赞的话语弄得一时晕头转向绕不过弯来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昏话连篇道:“那都伯是否需要对其训示一番以表惩戒?俺好去找知晓匈奴语言之人代为通译。”
岿然不动的瞿寒闻言身形轻晃数下旋又镇定下来一如往昔。
纵然如秦慎这般先前心情沉重至极之人亦是忍不住的想要发噱连忙强自忍住瞥了瞿寒一眼板着脸淡淡道:“我看无需如此吧莫非曹兄还指望匈奴感恩戴德不成?”
“哦俺并无此意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似乎都需要慷慨陈词一番而已。”大脑恍惚的曹进嗫喏言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用了!”秦慎无心再取笑对方收拾情怀看向匈奴叹息道:“你去命人挑选姿色尚能入眼之女子留下余者放其离去吧。”
“唯!”曹进应了一声却依旧失魂落魄的呆坐马背立于原地。
自秦慎因他而一言已决后他就真的是想不通以及难以理解为何方才还对中原儿女冷酷无情的都伯仅因自己无足轻重的短短几句话语就这样放异族一条生路。
似乎不忍再见他继续这般窘态瞿寒顺着秦慎的目光看着匈奴人群轻声一叹道:“其实秦兄并不想枉杀无辜对吗?此刻是此前亦是不然以秦兄之箭技与反应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幼童策马逃脱?之后种种行为不过是想借我等之口言出罢了不知我说得对否?”
面对瞿寒仿若看透一切的质疑秦慎回首淡扫一眼旋又扭过头去莫可名状的附和着微微一叹默然不语间其意不言自表。
“噢!都伯……”曹进顿时恍然大悟望向秦慎的脸上写满了原来如此以及无尽的委屈。
吁出一口长气平复心情秦慎回看中报以释然一笑宽慰道:“好了!曹兄敢为人先为千余人挣得生路该感到高兴才是况且为上峰分忧不正是你等分内之事吗?因此还是尽早收起你这妇人之态办理正事要紧。”
就算分忧也不是你这个理呀!曹进腹诽一句不知何故忽然又有了那么几丝莫名的喜悦很快便将先前的纠结抛诸脑后高声应诺欣然领命而去。
片刻后众兵卒得到他带来的命令纳剑收弓之余欢快之情溢于言表毕竟无需再对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大开杀戮对他们而言亦是一种解脱至于另一种收获也算得上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
或许中原数百上千年边境始终不得安宁就因为不如异族般心狠手辣而太过仁慈吧!看着众人释然的表情推己由人秦慎刹时感慨万千。
于此同时在听完通晓语言的兵卒大声宣告之后得知这样一个结果的匈奴众人经过短暂的由死及生所带来的惊诧瞬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闹之声。
死或许她们真的并不害怕因为这不过是敌我争锋的必然结果但她们实在无法面对母子亲人的永久分离因为这是对人心的漫长煎熬。
目注不远处认命般渐渐麻木正在等待筛选的匈奴人群良久瞿寒始欷歔道:“秦兄当知放这些匈奴离去并不能为其他部族带来丝毫牵制而对这些人来说亦无非是让他们从一个短暂的痛苦陷入另一个无尽的折磨罢了这样做究竟对否?”
听到瞿寒的疑问秦慎忽然间想起自己的处境与遭遇同眼前所见相互印证两者又是何其相似!同样的不足回旋同样的身不由己同样的进退无据……
所不同者无非一个由自己把控一个由老天操纵。
独自默然片刻秦慎幽幽一叹没有直接答他只是道:“每个人的过去亦象征着他的将来他们生于草原长于草原草原就代表着他们所要承担的一切无论是苦是甜是喜是悲都是其无法摆脱的宿命就如我中原百姓面对当今世道他们又有选择的余地?而我等又能为其做些何事?”
说着无可奈何的苦笑着摇了摇头怅然道:“不过是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问心无愧……”瞿寒低声沉吟几遍又直觉他此番话其意深远似乎另有含义然而细思之下却始终摸不着头绪无奈放弃中望向不远处正在与身旁兵卒笑闹的曹进触目有感道:“其实活在当世如曹兄这般要比我等快乐许多。”
秦慎顺他所言看了过去深有同感的微一颔首后吁气甩掉令他感到沉重而不想再沦陷其中的气氛振作精神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如瞿兄这般游历天下十余载之人早已看破世间一切超然物外没想到竟和我等这种凡夫俗子一样投身其中与世浮沉。”
瞿寒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旋即自嘲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感慨道:“见再多波诡云谲却也敌不过人心难测。”
看着他不经意间露出的反常神态秦慎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再未言语。
此时筛选事宜已经接近尾声兵卒将收获的各种战利品包括挑选出来的女子安置在围拢的马匹之上整装待发旁边有匈奴幼童哭喊着想要靠近却被兵卒用枪戟横置阻拦在外。
而纵然有幸未被选中的一众老弱妇孺亦是抽噎啜泣中相互扶持着满面迷惘的不知该踏向何方踟躇不前。
扫视一眼渐渐熄灭的火光空留一地的灰烬秦慎叹了口闷气内心实在不想再在此处多呆哪怕一分一秒。
“都伯!”曹进人未至语先行的策马慢奔过来眉开眼笑间先前的郁闷之色早已烟消云散待到靠近身侧勒马挤眉弄眼道:“都伯方才俺又将那小娘皮好好打量一番发现姿色确属万中挑一若是都伯不嫌弃不如将其收入门下以作暖床之用如何?”
“小娘皮?”秦慎心不在焉的皱眉疑惑间扬手示意可以出发却也蓦然醒悟他口中所指之人究竟是谁。
想起对方的美貌心忖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又立刻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瞅他一眼掩饰内心的波动讥讽道:“你这是何眼神!那阿茹娜乃再嫁之妇尚且不说还年老色衰又如何能配得上玉树临风的本……本都伯!”
“年老色衰?”曹进微一错愕旋即露出一个只有男人才可意味的笑容难以置信般啧啧有声道:“没想到都伯还是脸嫩之人不过男人之间讨论这个问题又有何不好意思?只要都伯有意俺老曹……”
信誓旦旦的拍胸正要说出保证让其今晚美梦成真之言却见秦慎脸色越变越是难看连忙轻咳一声止住话题贼眉鼠眼道:“既然都伯无意那不妨将其赐予俺如何?”
“若是你不怕萨其拉寻上门来最终落得奥古斯那般下场大可将其收入私房我自无异议。”秦慎恨恨言罢接着耐人寻味的看他一眼打马跟上队伍头也不回的只留下一句:“恐怕这才是你今日劝我放众人一条生路的真正缘由吧?”
“奥古斯……”曹进被他前一句话吸引低声嘀咕中想起对方可怖的死状不禁一阵寒颤过了片刻却心有决断般露出坚定而不屑的神情这才省起秦慎另一句话连忙策马追赶着喊道:“诶!都伯!俺老曹可不是你想的那般人!”
“噢?那你是哪种人?”秦慎马不停蹄的回首相看意欲调侃然而当他入目所见那背道而驰愈走愈远的踟蹰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之中忽然呆楞马背心有所感——
他这一生恐怕将要与身后这片草原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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