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清明时节雨纷纷
“送信?何人所送?”
“乃一位军爷。道长,若无其他之事,老汉便走了?”
“哦哦,好,福生无量天尊,居士慢走。”
送走了送来书信的老汉,李臻一脸纳闷的关上了春友社的门。
信笺是用蜡封住的。
搓掉蜡油,他展开一看,顿时明白送信的主人是谁了。
把内容看完,他想了想,对在擦桌子的张文冠喊道:
“文冠。”
“先生,怎么了?”
“去,把这封信给你杜叔送过去。”
“哦好。”
连问都没问,接过了信后,孩子快步的走出了春友社。
洛阳的治安很好,毕竟是天子脚下,就算晚上出门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文冠这孩子是往北城走,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手上还有一块红缨给的腰牌呢。
陛下快下江淮了,这时候东宫的牌子一出,谁敢不给面子?
把门虚掩上,李臻直接回到了屋中。
那一日和老师聊完,知道了《和光同尘》的制约后,他就重新变成了那个勤耕不辍的修炼者。
果然,修炼使我快乐。
冥冥之中,在那错乱交叉旳时间乱流中,他听着一声“先生,已经送到了,杜叔说明日有事,后日来找您”的话语,不再回应。
后日么……
那老杜你得晚点来啊。
……
三月初五。
清明。
春日仲暮之交,扫墓踏青。
今日本该去香山的。
但李臻给推了。
天还没亮,他便起来了。
罕见的,道人穿上了一件新衣裳。
出自洛阳城中最好的布庄---玉绣坊里,最好的绣娘之手的手艺。
红缨送的道袍。
要么说狗大户就是好呢,这件衣服料子用的,是一种叫什么……卷云绢的料子织的。
没别的优点,就是轻。
轻到什么程度?
这么和你说吧,如果李老道按照红缨的喜好,今日把那随着道袍一起送来的“绦”一起挂身上,那么不用什么风,只需要他往前走,引起的气流就能让这条绦飘起来。
什么?你问什么叫绦?
玉带,也叫羽带,就是神像壁画上那些仙人飘飞在两条胳膊与后背上的那条丝巾。
好家伙,全套衣服送来的时候,李老道都懵了。
行进之间,全身的衣服无风自动,凉快不说……如果端着走路,那模样还真的跟神仙下凡一样。
这是去年蜀地的新工艺,据说产出极少极少,通常而言,是作为御贡送入宫中的。
夏日时,穿着这种衣服,真的是非常凉快。
今年产量多了一些,所以在满足了皇宫用度后,市面上也有几匹。
每一匹都是天价。
飞马城的狗大户们天知道弄回来了多少,然后被红缨做成了三套衣裳送到了李臻这。
一套黑、一套白、一套黑白。
没有品级的道士穿上它,那么走到哪都不会跌份了。
就是太珍贵……对于习惯了粗布麻衣的李臻来讲,也有些奢侈的过分了。
但今天,他却想穿上。
因为他想给在等着自己的人看看。
骑上了老马,小心翼翼的让自己的道袍没有刮到马鞍或者背囊上的挂钩,接过了小伙计递来的篮子,他直接出了门。
今日的洛阳城门,开的比以往还要早半个时辰。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今天,是清明。
一路上,骑马的人不少。
没有马,那就骑驴,或者推车。
哪怕天还没亮,可这一路上都是行人。
而这些行人看到了马上飘飘欲仙的道人,神色里也全是恭敬。
不是说他们识货,而是在这个日子里……最需要尊敬的,就是他们这些道长或者是僧人。
“哒哒哒……”
马蹄声声,一路行进。
道士来到了北邙山前。
往常都有军卒把手的北邙山,今日也一样。
只不过,今日的军卒甚至比平日里还多一些,驻扎在山脚下,其中还有一群提着桶的捕快衙役在一旁等待。
这是专门为了灭火而来的。
今日是清明,山中肯定有人祭拜,若是不小心失火走水了,烧了山,无所谓。但怕的是你家着火烧了别人家祖坟。
能在这北邙山上葬的,可都是贵族。
自家祖坟被烧……开玩笑,那不是不死不休么?
所以每年清明和七月十五,都是一场硬仗。
而孤身一人赶来的李臻,他们也没有驱赶。
今天来的人多,事关祖宗,不能驱赶,但还是得问清楚缘由。
而这些缘由在一面写着“李”字的腰牌下,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着军卒拱手,李臻作揖后,提着篮子孤身一人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
春日,北邙山生机勃发。
到处是绿色,欣欣向荣。
随着天光出现,一点点的呈现在了李臻的眼前。
让他的心情没来由的都好了几分。
但马上他就发现……
自己草率了。
今日就不该穿这套死贵死贵的衣服来。
清晨的露水把他道袍的下摆全都给打湿了。
那本就以质地轻盈的卷云绢一遇水,就像是一块湿哒哒的面巾纸,直接“pia”道人腿上了。
“……”
看着跟穿着个灯笼裤一样的道士满眼物语,瞅着近在咫尺的坟茔,眼底闪过了一丝窘迫。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提着篮子走到了坟茔前。
刚走近,忽然一愣。
长满了杂草的坟茔顶端,正盘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长蛇。
对于这个人类的到来,长蛇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攻击性,恰恰相反,它只是一边吐着信,一边用那双蛇眼盯了李臻一会,接着扭动着身子就游下了坟丘,钻入了草丛之中。
但李臻知道,它没有走。
就在草里。
只是隐藏了自己,似乎……不想打扰他一样。
“……”
道人先是沉默,随即露出了一抹阳光的笑容:
“哈。福生无量天尊,倒是贫道叨扰了。”
说着,他把篮子里放在最上面的湿布拿了起来,把因为风雪侵蚀,而显得有些变色的木碑擦了擦。
擦的干干净净后,开始绕着坟茔,把上面的杂草全部拔出。
期间遇到过两三群人。
穿的也都肃穆庄严,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但大家却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看了一眼那个身上跟披着一堆湿宣纸一样的道人后便离开了。
今日祭祖扫墓,哪怕是仇人见面,都得客气一声,更何况是陌生人了。
而等杂草除完,丢到了一边,李臻拍了拍手,从篮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铁盆。
接着就是一些祭祀之物。
都是煮的半生不熟的那种,还有一小罐酒。
全都摆好后,他把那一小袋黍稷掏了出来,抓了一把放到盆里,把剩下的一截火折也丢进了里面。
干燥的黍稷很好燃,火折放进去后没多久,青烟就升起来了。
人间,便多了一丝烟火气。
有些肉疼的道人看着那潮湿的土地,又悄悄叹了口气,接着席地而坐,坐到了墓碑前,满眼尴尬:
“本来……是想穿件好衣裳,让你们看到我混的还挺不错的……这衣服可贵了,真的,想着和你们显摆一下,结果你们瞧瞧,这成两片海带了。”
不知不觉中,脑海里幻想出来三个面露笑意的女子,看着她们清晰的面容,确定自己没有忘记她们一丝一毫后的道人笑的愈发温柔:
“别笑话我呀。就算有些狼狈,但总比让你们担忧好吧?”
“沙沙”
坟茔背后的黄河与山口交错,吹来了一股温柔的风。
道人看着眼前的火苗,又往里面添了一把黍稷:
“我这几个月都挺不错的……干了几件好事。马上还要去干一件事……唔,应该也算救国救民吧?”
“哦对了,还开了一间书馆,就叫做春友社。那地段不错,风景什么的都没的说,之前生意特别好……不过最近几天很是惨淡。嗨……其实也不能怪人家,谁让我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呢。回来后原本要想把生意带起来,只要上街再说段书就行。可是……我怕我不知什么时候又忽然离开了,反倒有些犹豫。伤客人的心……和伤女子的心是一個道理。伤一次还好,两次三次人家肯定就不来了。总挖坑……也太缺德了,对吧?”
无人回应的风声中,道人自说自话。
又抓了一把黍稷。
“哦对了,我还给你们请了三盏常明灯。就在香山……香山你们知道吧?就咱们隔壁。那有个当初怎么看怎么可爱的小姑娘莫名其妙的成了我的师父。啧啧啧……不过,我也就敢和你们说,我那师父实力高的有点渗人……话说她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那么强?”
“强归强,就是有些老气横秋的。不过……为人师表这一项,人家没的说。”
“那三盏灯你们放心,不会灭的。你们在底下保佑我,我也要在上面为你们祈福,祈福你们平平安安的。”
“你们口渴不?……来来来,喝点。唔……该吃吃该喝喝呀。”
片刻。酒香四溢。
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语,道人对着墓碑,把全部的情感,化作了言语,吹到了风中,飘散在天地之间。
清风送柔语。
风心即我心。
吾亦安好,勿多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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