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悄悄降临院中的老槐树拖着孤寂的身影注视着这座古老的宅子月亮消失了夜空漆黑如墨冷飕飕地飘着毛毛细雨这是个令人急切回家的夜晚。
屋子里帘儿哼着小曲在轻轻拍打怀中熟睡的女儿不时侧听院中的动静丈夫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未归来着实让他有点放心不下扬州刺杀的事件她虽未亲历但当她看见那件李惊雁缝制的铁片衣仍然让她心惊胆颤锋利的长剑已经刺穿了盔甲将后背的护心镜割破一个大口子只差半寸便刺中皮肉。
她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壶漏时辰已经到了亥时二刻往常的这个时候丈夫早已经吃过晚饭逗女儿为乐就算有应酬回不来也会派人先回来打声招呼可现在音信全无。
‘难道撵他到外面睡他生气了不成?’
帘儿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丈夫心中肯定会有所不满这些日子自己对他着实冷淡了些主要原因是李惊雁的进门虽然她心里能接受李惊雁但李清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里二李相婚已成为长安市民最大的下酒佐料堂堂的大唐郡主居然屈身在一个市井小妇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指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强大的社会压力、卑微的出身让帘儿失去了笑颜她觉得自己真的是鸠占了鹊巢嫁给李清她不后悔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个冰饮店的小掌柜短短几年便成大唐的户部侍郎。
时间一点点过去时辰已经到了亥时三刻丈夫依然不见踪影帘儿心里渐渐开始焦急起来
她唤进乳娘将熟睡中的女儿交给她自己披一件衣服到府门外去等候。
但她刚门口便听见外面有轻微的马蹄声紧接着是车轮停下的吱嘎声又听见武行素的低低的叮嘱“慢一点!慢一点!”
帘儿霍然一惊快步走到门口只见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扶着丈夫再看李清他满身酒气脚步蹒跚斜着眼嘿嘿地笑着嘴里不时嘟囔几句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见夫人出来武行素连忙解释:“都督只喝了一壶酒便醉成这样我们也没想到。”
“这不怪你们可能是他心情不好。”帘儿扶过丈夫又安慰亲兵几句在她印象中李清大醉似乎只有在义宾县被王兵各灌醉的那一次。
李清紧靠着妻子娇小的身躯他似乎知道是妻子扶着自己嘴中连连道歉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心神已经完全松弛下来进入了半睡眠状态等帘儿吃力地将丈夫扶进内室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便失去了知觉。
帘儿望着倒头呼呼大睡的丈夫爱怜地摸摸他满是胡茬的脸笑着摇了摇头又替他除去鞋袜、用热水替他脸和手脚擦拭干净了这才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帘儿又将女儿抱来放在自己身边这时她左首是触手可及的丈夫右首是病已好转、睡得正香甜的女儿帘儿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安稳下来她轻轻伸出双臂搂着他们爷俩喃喃地低声笑道:“睡吧!我的两只大猪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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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帘儿将丈夫盼回家的同一时刻在长安的另一头另一个男人却孤独地坐在自己家的后门台阶上手中握着半块温润的碧玉眼睛盯着它泪水不停地流下天空的毛毛细雨将他淋得象一只落汤鸡浑身瑟瑟发抖活象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
他正是大唐帝国的大理寺卿从三品高官崔翘他此刻并非是无家可归而是他不想回到那个充满了暴力、让他窒息的家中。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婚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婚姻的本质在于门当户对但事实上也并非完全如此门当户对更象一双鞋的款式新潮、光鲜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引来外人的赞叹郎才女貌、天作之美一类但这双的舒适与否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而鞋的舒适度其实就是女人的性子娶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将是他一生的幸运相反若娶一个粗暴、骄横的女人他的一生将充满悔恨与无奈。
崔翘便是最好的注脚他是世家骄子、进士出身而他的妻子是皇族郡主、身份高贵两人的结合正是那双鞋的款式美满得无懈可挑他的事业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帮助一路高升可事实上他的一生也毁在这门看似美满的姻缘上。
今天傍晚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妻子吐露了十八年前那个弃婴的近况他渴望能得到妻子的理解那怕就这么一次他也心满意足但是家庭风暴随之掀起暴力不必赘述妻子那夜叉般的脸孔将永远停留在他余生的梦中在一顿暴风骤雨般的痛殴后他堂堂的三品大员竟然象狗一般地被赶出家门。
他身无分文又拉不下这个面子去同僚或亲朋的府上借宿只得坐在台阶上等家中的女皇消气放他进门十八年前他在妻子的淫威下退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深爱的女人在贫病中死去而现在她留下唯一的骨肉也遭到了委屈所有的人都指责她出生卑微、低贱但她是自己女儿自己有责任站出来向世人疾呼她有博陵崔氏的血统而且还不能给她戴上私生女的帽子这就需要妻子的配合至少需要她沉默。
此刻只要能认帘儿归宗他受再大的委屈、遭遇再大的耻辱他也认了。
夜越来越深街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崔翘的双腿被淋得湿漉漉的冷得直打哆嗦府中没有一个人敢开门放他进去他也知道卧房里的灯也早就熄了妻子象母猪一般睡去压根不会理睬他的苦楚。
他沿着一条条街道垂头丧气地走着贴着墙根走得很慢总是迈着同样的步子木屐的后跟敲着街石踢嗒直响他走的是一个圆总是过一段时间他便回到原处望一望禁闭着的黑漆漆的大门又叹口气继续重复着同样的路线他仿佛象一个钟摆完全沉浸在这机械地运动中。
天终于破晓了迎来一个灰暗的黎明地上都是泥泞显得十分凄凉府内崔夫人躺在宽大的床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用她肥白的手拍了拍张大的嘴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浮肿的细鱼眼睡醒了。
她夜里睡得不安稳总是不停的做梦梦很破碎有她年轻时将俊俏少年郎的头塞进自己裙中;有她女儿出嫁时的奢华排场让所有亲朋眼中都充满了羡慕;有她迟迟调不进京来的儿子这是一个让沮丧的梦。
崔夫人顺手向旁边摸去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丈夫昨晚被自己赶出了府门‘让他受受苦也活该谁让他当年背着自己去养女人!’崔夫人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心中充满了委屈。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还在回响着丈夫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十八年前被扔掉的那个婴儿吗?她、她就是现在户部侍郎李清的妻子。’
‘老杀才!竟隐瞒自己这么久而且自己的亲生女儿才嫁了个六品小官他的私生女竟然已经是三品诰命在身!’崔夫人不禁一阵咬牙切齿这太不公平了。
‘哼!还想将她认归宗让自己默认是己出这又有什么好处?’想到‘好处’二字崔夫人的脑海里开始活跃起来她本来是一时之气经过一夜春梦气头也过了开始恢复了本色心中在盘算认这门亲的好处权衡其中的利弊。
最要紧是那个小娘的丈夫竟是现在最得宠的户部侍郎据最新的小道消息皇上竟然把自己用了三十年的镇纸赐给了他在崔夫人这种业余政治评论家的眼中这种私物赏赐可比赏金赏银更具有价值迄今为止也只有李林甫、张九龄等几个宰相得到过类似的荣耀自己的丈夫是连门都没有而那李清还不到三十岁。
崔夫人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政绩平平年年考课都是中下做了五年的小县主薄也不知几时才有出头之日亲家翁虽然口头答应但已经过了大半年却一直没有动静如果能得到李清提拔到盐铁司去做官那可是人人羡慕的肥差。
崔夫人开始慢慢意识到其实认这门亲还是有好处的她一蹦从床上跳起大床痛苦地呻吟一声上面那个异常肥胖的身子几乎要将它的脊椎骨压断。
此刻不知崔翘从哪里搞来一把笤帚正慢悠悠地清扫着大门台阶上的泥土不时友善地向周围诧异的邻居笑一笑“呵呵!早起扫扫地也算是练一练身子骨!”
他却没注意到天还下着蒙蒙细雨而自己浑身上下正腾腾冒着白气。
这时府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往日刺耳的开门声此时竟比仙乐还要动听几分崔翘扔掉笤帚便要往里走却见里面出来一个丫鬟站在台阶上向他轻轻施了礼“老爷夫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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