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鲁绝哀和谢山客接着是戚鼎和灵应侯窦红莲连番试探似是打定主意要弄清楚刘二爷心中所想无论是世俗野心还是道途志向。
迎着对方满是探究和审视意味儿的目光刘屠狗洒然一笑回道:“两个死人有什么好学的?”
窦红莲也跟着笑道:“死人?遍数当世又有几人能比得上这两个死人?”
“戚鼎在世时人称古来神将无出其右者。西征战场上一声令下帐下数位神通武侯拱手听命百余封号校尉之灵感气象尽入掌中几十万百战悍卒如臂使指军威煞气聚则化为精气狼烟、为凶兽、为神兵、为旌旗神通大宗师莫能与之敌散则笼罩四野可令练气境界的罡衣溃散宗师神意不能离体飞剑坠地、鬼神绝迹。即便先皇杀他也要先夺其权柄、削其羽翼而后定罪杀之。若是他还活着灵山天人一剑未必能飞过北军大营。”
“灵应侯虽事迹不显但能在数位神通围攻之下突围而去可见即便在大宗师之中也称得上出类拔萃。更别提他那诡异可怖的神通几乎撼动了谷神殿在内诸多教门的权柄。毕竟死后幽冥、无人得见但灵应侯操弄魂灵、奴役鬼神却是当时许多人亲眼所见。本就信奉鬼神的戎人和西域小邦更是敬畏之极、闻风丧胆宁愿与戚鼎大军厮杀血斗也不愿对上灵应侯落得个死后都不得安息的可悲下场。”
刘屠狗听得悠然神往论沙场厮杀他最大功绩不过是金城斩旗论修士争锋亦只是扫灭一个苟延残喘的羊泉子与二百年前西征中的超拔人物相比差距当真不可以道里计。
他点点头了然道:“恐怕正因如此二百年前的西征才未竟全功吧?这两人木秀于林不容于庙堂不容于江湖不容于天下尤其越是立下殊勋越会被姬室忌惮有谷神殿中那位在死了也不稀奇。”
窦红莲听了笑吟吟地问道:“哦?戚鼎是功高盖主死于天子之手灵应侯是被孟邹纠集神通大宗师围攻最终伤重而死与姬家神主何干?”
刘屠狗却答非所问道:“除了姬家神主这世上还有几位天人?”
窦红莲见刘屠狗不肯回答也不在先前的问题上纠缠当下摇了摇头答道:“神通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更何况天人。姬家神主是天人无疑灵山藏有天人剑意但究竟有没有天人存世这谁都不敢断言。只不过……以昨日的情形来看神主出手极为克制只是将灵山天人剑挡下便作罢其中深意着实耐人寻味。除此之外就是些不知真假的传闻了。”
“比如上古练气士宗门谪仙帖传说曾出过一位天人剑仙气运遗泽非同小可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衰落之后被鲁绝哀那一脉鸠占鹊巢。如今的谪仙帖连同灵应侯背后的神秘师门之中究竟有没有天人同样无人敢断言。”
“据师尊所言当今周天既然是姬室独大压制世家、宗门那么气运之道便以帝气为尊。姬室集大周五十四州之帝气方供养出一位天人剩下些残羹冷炙除天子、皇族、武侯、将相臣僚等享用之外还要分润一二给盘踞地方的高姓、大名若有惊才绝艳之辈需要招安或授以高官显爵、或封以名山神位同样花费不小。”
“戎狄之地龙气不入大周如今有没有天人我不知道但大周上下垂涎已久二百年前如是今时今日同样如是。天下之纷争大半皆由此而来。”
刘屠狗恍然大悟脸上虽不动声色心头已是喜不自胜。气运之道、修行之秘俞应梅、南史椽等人也曾提及却都没有窦红莲说的这么透彻明了。
虽说老狐狸从没跟他提过什么气运南史圣人也说气运在有无之间窦红莲所言不可尽信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总有能借鉴的地方。
以刘屠狗自身的修行感悟而言气运固然重要可若要成事修行之人的求道之心才是根本先有大宏愿而后方能有大气运加身与其说是气运之道不如说是宏愿证道。
他疑惑道:“既然大周气运几乎被朝廷和谷神殿独占那么灵山、上古谪仙帖的天人又从何而来难不成都是以力证道?”
窦红莲摇头道:“我只说姬室独大但大周何其广袤、又有英杰无数即便龙脉帝气亦有祖荫深厚的圣人门庭如慕容氏、听调不听宣的大名藩镇如公西氏、自封山主占据神位的神通大能如阴山晁鬼谷等来分上一杯羹无论如何也无法独占更何况帝气之外亦有别的道途可走。”
“上古之时妖魔遍地、人道不兴练气士承天应命、调理阴阳自然有天意垂青。只是待得帝朝定鼎、人道兴盛天意随之转移谪仙帖在内的练气士一脉便大多渐渐衰亡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孙龙便是例证。”
“另有一些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宗门能够审时度势、另辟蹊径见天时不再、地利不足便取人和。以灵山为首于名山大城之中遍修宫观、塑造神灵、广传教义由道门而成道教靠着无数信众供养积少成多时至今日仅是神通便有三位之多。只不过道门和道教、信道和信神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弄不清这一点离神愈近只会离道愈远。”
刘屠狗闻言有些诧异不成想这个魔门出身的少女对道门如此知根知底可转念一想又觉理所当然倘若连这些都不清楚魔门只怕早就灭门了。
他点点头:“难怪这紫阳观主殿之中供奉的是祖师而不是哪位天尊上神。”
就听窦红莲继续道:“佛门是后起之秀连人和也无就要窘迫艰难许多。师尊受封镇狱侯、法十二自立门户皆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魔门虽源远流长、不逊道门但多行事偏激之辈为世俗所不容所用的手段就更加隐秘阴诡一些内里却是相差不远。至于你所说的以力证道……”
窦红莲一顿颇有深意地看了刘屠狗一眼:“除了不受姬室招安、不占名山龙脉、不靠族群供养、不传道扬名的病虎石原谁敢说自己是以力证道?神通尚且如此天人就更不用说了。当然许是我孤陋寡闻、浅薄无知未曾听过那些以力证道的前辈大能名号也未可知呢。”
刘屠狗眨了眨眼睛笑道:“如此说来上古练气士近乎消亡之后如今之修士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是占据天下之气运、世人之供养以成就己身喽?”
窦红莲不置可否只是道:“所谓修行从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哪怕是白纸黑字明载于典籍之上后人依然会有迥然不同的解读。譬如道门有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语玄妙历代魔门先贤皆是极为推崇却又解释不一其中有一位前代祖师的注释最得我心……”
她神情肃穆认真地道:“道者盗也。是故所谓修者皆蠹虫也!凡称神通者皆硕鼠也!号曰天人者皆贼也!窃天地众生之灵机而成一己之私示人曰:吾道成矣!其唯圣人乎?”
闻言刘屠狗抚掌赞叹道:“化他人典籍为己用魔门能传承至今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窦红莲一怔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魔宗在修士中声名狼藉说到底便源自在道途上的根本分歧此等毁谤圣人、歪曲经典的大仇简直无可化解。
至于魔宗门人兴风作浪、巧取豪夺、残忍嗜杀、敲骨吸髓之类的恶行江湖上所在多有世家大族见怪不怪大伙儿都未必干净到哪里去反倒是次要了。
然而窦红莲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刘屠狗的赞叹竟是发自真心这就很有趣儿了心道这位病虎山二爷果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意味深长地道:“这等言论在魔门之中司空见惯也算不得什么。刘都统想不想见识一番魔门南宗画龙堂的手段?”
刘屠狗心头一动想起昨夜桑源提起的那个老画工的传说下意识回身望去。
窦红莲越过他径直向殿内走去边走边道:“你入住此殿想来是观赏过其中的壁画了?”
刘屠狗迈步跟上见窦红莲的目光落在已无神像的底座上不由笑道:“这灵山的徒子徒孙太过惫懒神像前连个神位也无竟是不知这位祖师的名讳。”
窦红莲看得眉眼舒展笑道:“刘都统行事当真是百无禁忌不是魔门胜似魔门。至于这位祖师的名讳灵山始终讳莫如深以魔门和诏狱之能也未曾打探清楚只推测当是化道为教、令灵山中兴的那一位且极有可能是一位道门天人。”
刘屠狗“啊”了一声挠头道:“我在宫中提及神主便惹来其注目如今捣毁了灵山天人的神像若他还没死岂非坏事?”
窦红莲却少见得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幽幽地道:“上古之时史册上尚有圣人踪迹而今我辈后人已不知如何成圣甚至许多人猜测圣人只是尊荣而非修行境界认为周天之下天人便是至高。灵山中兴至今何止千年悠悠岁月已过即便天人当真能长生久视?”
“天人、圣人……长生久视?”
刘屠狗忽地想念老白了不知那老货是否还在兰陵城桂花巷的老茶楼里靠着姜圣人举荐屠龙氏的老套评书混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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