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阙城楼之下一片肃穆。
数十名或着朝服或被甲胄的将军、列侯、封君整齐的跪在地上。
不仅仅有着新兴军功贵族甚至连旧贵族也来十几位。
站在城楼上刘彻望着这些将军列侯伸手接过那厚厚的血书与奏疏感慨道:“民意不可欺众怒不可犯啊!”
窦太后与薄太后则都被吓傻了。
将军列侯封君是汉室政权的绝对支柱。
从来没有人能够无视他们的态度和意见。
因为他们就是军队的化身他们代表的是大汉帝国百万现役军人和遍布天下郡国的数以万计的亭长、里正。
他们的脚下踏着的累累外敌的尸骨他们的手中握着的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窦太后和薄太后终于不敢再为那些犯事的贵族官僚求情了。
“既然已是国家社稷之事哀家就不再过问了……”窦太后动了动嘴唇终于说道。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国家的权力与一切力量早就已经属于自己的孙子了。
从她宣布退政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力量。
而且这个世界也已经变得让她根本看不清楚了。
今天汉室的权力早已经从旧贵族旧官僚手里转移到了新兴军功贵族和新兴官僚集团之手。
既是如此她的想法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只不过皇帝孙子给她面子愿意尊重她而已。
不然的话皇帝根本不来东宫与她说话她又能如何?
她一个瞎眼老太婆还能翻天不成?
薄太后也醒悟了过来她终于明白这事情其实根本不是她这个完全不谙政治的太后所能理解的。
这是皇帝和新兴军功贵族以及新兴官僚集团对老贵族和老官僚发动的政变!
完全就是蓄谋已久的事情。
甚至很可能在很久以前这个决定就已经做出来了。
可笑她与窦太后却还觉得这只是皇帝一时兴起的偶发事件……
刘彻拿着那些血书与奏疏回头看了看薄太后与窦太后。
然后走过去道:“皇祖母、母后……不是朕不愿意孝顺实在是民意难违军心难违啊……”
……………………………………
军队的动作立刻传遍了整个长安。
哪怕如今已经是晚上哪怕现在长安城已经实现了宵禁。
但这样的大事却还是以光速传播到了闾里和街坊之中。
不仅仅戚里和尚冠里的达官贵人们知道了。
就是章台街等贫民区的百姓也都知道了此事。
这一夜无论是贵族还是外戚官僚还是商人都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人人都知道从今天开始要变天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喝的醉意朦胧的魏其候窦婴趴在一个案几上哈哈大笑着然后再次举起酒樽大呼:“诸君我等再痛饮三千杯!忘却人间忧烦事逍遥世间三百年!”
对窦婴来说他很清楚这次的事件之后未央宫将会彻底控制所有权力。
再没有任何力量和势力可以制约他了。
道理很简单这一次受到重创的就是黄老派为代表的旧贵族、旧官僚系统。
所谓打击贪官污吏残民之贼只不过是顺便搂草打兔子罢了。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一发作就如此迅猛而准确?
几乎是在皇帝下令的同时军队就开始抓人了。
而且是目标准确、条理清晰的抓人。
且抓的人至少在列侯这个层面上统统都是那些与未央宫不怎么对付或者说不讨当今欢喜的人。
看看那些落网的人哪个不是曾经在列侯串联之中跳的很欢事后却拒不认错拒绝向未央宫跪舔的人?
在窦婴看来这才是皇帝的主要目标。
其他的都只是顺便为之。
只要清楚了这一点窦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他不就是一个曾经跳的很欢又拒不认错的列侯?
至此窦婴的雄心壮志彻底熄灭再无出世之心。
而在戚里的另外一处则是截然不同的场面。
与会者人人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大厅之中更有着歌姬舞动乐曲欢快。
一个个巨贾列席而坐一位位豪商神态轻松。
卓王孙和程郑婴更是开心的只想拍手。
此番对他们这些关东商贾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一次利好了。
经此一事关中本地的地头蛇凋零大半剩下的也肯定要元气大伤再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如此他们就可以鸠占鹊巢取代那些人成为关中的主人进而执天下商贾之牛耳!
不过……
程郑婴悄悄看了一眼卓王孙再悄悄看了看在坐的巨贾豪商。
他心里清楚随着关中本地的地头蛇们相继衰落和灭亡。
关东商贾联盟已然开始走向分崩离析。
从此像今天这样的场面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今天之后大家的关系就将从合作、盟友转变成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
想到这里程郑婴就悄悄的对卓王孙道:“今日之后恐怕你我两家需要低调一些时日了切莫高调!”
卓王孙听了点点头。
在关中巨贾和豪族不是被波及就是重创的现在很显然从此以后混战就会开始。
特别是同业之间的竞争将会愈发激烈。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出头谁就是众矢之的要被所有人集火。
“我打算过几日就返回临邛……”卓王孙轻声道:“明公意下如何?”
程郑婴听了微微一笑举杯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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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尚冠里的田氏宅院则是另外一副场景。
几乎人人都是垂头丧气满脸哀愁。
自无盐氏后倒塌后田氏与杨氏就成为了长安城之中唯二的霸主。
但这一次田、杨两家受到了致命打击。
倒不是有多少家族成员和利益受损——事实上最聪明的就是这两家了。
别人都是自己亲自出马最多在幕后操纵游侠和官僚为自己获利。
但田、杨两家却是历经了无数风雨走过无数坎坷的大家族。
他们更聪明、更狡猾。
类似这种可能出事的事情他们才没有傻到自己下场去沾血呢!
他们通过一个个代理人和中小商人去玩类似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出面甚至干脆躲在幕后连半句话也不说。
反正此事做成了好处谁敢少了他们?
一旦搞砸了万一牵扯进去岂不是要步无盐氏的后尘?
老田家和老杨家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特别是田家家主田广自主家以来就以狡猾和爱惜羽毛著称。
这次长安城改造虽然利益巨大但田广就是硬生生的制止了家族成员任何可能的牵涉闭着眼睛当做看不见。
最初许多人埋怨说少赚了多少多少钱。
但田广却力排众议还多次召开家族族会公开训诫说:“钱我田氏不缺地亦然不缺!所缺者名声也!此次之事虽则利益重大然却可能有辱家声凡我田氏子弟绝不可牵涉!”
如今回过头来一看人人都称赞田广的英明使得田氏可以独善其身。
要知道即使杨氏也有着家族成员和亲戚被捕。
但独独田氏分毫无损。
但虽然没有人涉案然而田氏的损失已然超乎想象。
“内史衙门完了……”田广叹着气无可奈何的说道:“超过七成以上的官吏被捕或者被传讯田氏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
对田氏和杨氏来说这次损失最大的莫过于他们花了几代人才建立起来的人脉和关系在这次风波过后将荡然无存。
那些曾经与田氏、杨氏世代交好的官宦之家贵族之家基本被清洗了。
从此他们失去了在长安的主场优势。
至少内史衙门的官员们将不再给他们什么特殊优待了。
这就是最大的损失!
“田唯啊……”田广叫来自己的弟弟他最信赖的同产兄弟对他吩咐道:“你立刻启程带着家臣和家丁前往南阳去投靠张郡守吧……以后你都不要再回长安了你就带着家小在南阳安家建其宗祀!”
“啊……”田唯满脸不解问道:“不止于此吧?”
田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但不得不未雨绸缪我田氏自先祖慎公从齐国迁至关中历四世六十五年始终荣宠不衰但天下没有不衰的家族为家族传续之计阿弟你必须前往南阳再建田氏宗祀!”
“如此即使未来不幸我田氏也有子弟存续祖先香火可得保障先人可安享血食之祀!”
商人是这个世界上嗅觉最灵敏的人。
而田广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他已经闻到了一场空前的大战的火药味。
而这一战他是不能退缩的。
因为他必须保住父亲和祖父交给他的基业。
他必须守住田氏的家产!
这使得他不得不去与那些觊觎者做殊死斗争。
这也是他作为族长必须肩负的责任。
田唯听了却是一楞旋即在家族的存续重担下他不得不低头拜道:“兄长请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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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刘彻终于拿到了廷尉和执金吾送来的名单。
好家伙!
居然有十一位列侯不同程度的涉案。
像薛泽这样跳起来直接入场的更是有四人之多!
至于内史衙门更是如他所料整个的烂掉了!
内史衙门本有六丞但除却负责茂陵和关西的两丞外其他四人一个不拉全部被捕且有确凿证据证明涉案。
内史本有七曹五曹主官涉案。
内史本有十一位令吏九人涉案!
其他大小官吏牵涉其中的超过千人。
甚至还有少府和执金吾的官僚参与其中!
刘彻抓着这张奏疏气的脸色苍白胸膛里更是有着鲜血在沸腾。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多人卷入了这其中!
整个长安刨除了宫廷官僚和宗庙系统、外交系统外其他系统都有卷入。
“这是要逼朕来唱一出大汉说唱帝国啊……”刘彻心里想着曾经记忆深刻bgm也不由自主的响起来。
然后他就看向汲黯吩咐道:“马上召集九卿和在京列侯两千石举行廷议!”
这样大的事情已经不是皇帝一个人可以决断的。
特别是要杀这么多的人时候是不能让皇帝来做决断的。
杀人这种事情得由大臣来提议皇帝再装出一副‘挥泪斩马谡’的模样。
但此番刘彻却不想再这样子的按照传统的游戏规则来玩了。
因为他知道假如他按照传统的游戏规则来玩的话那最多就是追究几个首恶和跳的比较高的家伙。
其他人大抵不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便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完全起不到震慑作用更起不到教育作用!
只有用血淋淋的鲜血将残酷的刑罚摆到台面上才有可能震慑官僚。
当然刘彻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想法。
既:通过此事教育天下官僚别向小老百姓伸手对小老百姓伸手风险大利益小还容易遗臭万年。
最好的办法还是去找地主、豪强和商贾的麻烦。
在大汉形成一个官僚鱼肉商贾、地主商贾地主鱼肉百姓的生态链。
这样就可以将锅甩给商贾、地主了。
更可以将矛盾转嫁给商贾、地主。
老百姓们只会看到给他们主持公道的是官府而逼他们破产的是商贾与地主。
如此他这个皇帝和他的国家就可以稳如泰山。
可惜这样高超的技巧和技术一般人是无法领悟和做到的。
且一般情况下官僚们是不会去做这些事情的。
只能由他这个皇帝去逼迫去胁迫他们中的聪明人才会去开发这个技术。
汲黯却没有跟往常一般领命而去而是跪下来拜道:“陛下能否容臣说两句话?”
“可!”刘彻看了一眼汲黯点头道。
“陛下当年冯唐对太宗曰:今陛下赏太轻而罚太过纵世有李牧而不能用之……”汲黯俯首道:“臣以为陛下当三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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