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或者说刘氏的农业政策。
到今天为止其实都是依托于黄老无为思想下的民众自治。
对于黄老派来说只要老百姓不犯法就算他们把地球都给戳破了也不会去干涉。
过去数十年这个体系一直运行的很好。
事实上再没有比这种体系更好运行的制度了。
统治者只要划下红线告诉老百姓:这些事情做不得做了俺就要抓你。
然后老百姓遵纪守法按时纳税。
官府则负责将那些刺头搞定。
但任何体系的运转时间一久必然出问题。
而中国人又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勇于尝试的民族。
别说是汉室这一套简单的无为而治的小政府政策了。
就是秦代的时候森严的律法也被人玩出了许多花样。
更别提后世那句著名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所以汉室的体系开始慢慢僵化而且被地方士绅钻出无数的规则漏洞。
齐鲁地区就是典型代表。
当地地主士绅与官府勾结轻轻松松的就让百姓统统沦为佃户。
甚至于出现了偌大的一个济南国全国居然只有三百户有土地的家族。
而后来武帝朝出现的田蚡案和灌夫案更是将这个体系的缺陷暴露无遗。
尤其是灌夫案区区一个灌夫靠着窦婴的庇护居然横压一郡郡守、郡尉都成了灌氏的走狗百姓申冤无门只能嚎啕大哭。
最后倘若不是田窦争锋田蚡拿着灌夫当突破口。
恐怕灌氏横霸当地的情况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所以武帝朝时法家井喷一个个用着严刑酷法和拿着地方豪强的脑袋刷政绩的官员青云直上。
这其中是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和群众需求的。
现在刘彻还没把握能在保证政治稳定的情况下对汉室国策作出颠覆性的调整。
但小修小补还是可以的。
黄老无为而无所不为。
修修补补本就是黄老的特色。
当然在这个问题上刘彻知道不能自己一拍屁股就做出决定。
必须进行广泛的深入调研。
然后再找个实验地点进行实验评估效果再逐步推动。
就如盐铁官营政策以及粮食保护价政策一样慢慢推动并不动改善才能避免害民和残民。
况且这马上就要大战。
刘彻可不希望前方的将士在流血流汗但后方的朝堂却炒成一团。
所以刘彻坐直了身子对商容问道:“以爱卿之见要改变今日之困局朝廷当如何?”
听到天子的问话商容也振奋起精神来。
困局!
天子的这个形容词表明天子也看到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的后果。
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社会将出现比之前所有时代还要恐怖的两极分化。
现在的富裕家庭他们使用着先进的耕作工具以及先进的耕作技术。
他们用牛马来耕地用淤泥、粪便和草灰以及从盐铁衙门买来的骨粉与化肥施肥。
他们精心照料着自己的土地。
而土地的产出也没有辜负他们。
一亩小麦产量是粟米的一倍半甚至两倍多。
所以他们能养活更多的子女并且占有更多的土地。
而贫穷家庭则只能继续活在旧时代用着旧方法种着旧作物。
久而久之不出二十年他们就会被时代抛弃。
国家和政府肯定更关心和更爱护那些用一亩地产出了两亩地粮食的百姓。
他们也会获得更多的政治待遇和社会地位。
他们的子弟从军入伍或者读书当官都有可能。
而穷人呢?
依旧生活在两餐不饱一年到头甚至倒欠地主的生活困境之中。
更可怕的是当出现两个种植着不同作物同时地位悬殊的群体时。
社会就被割裂了。
种小麦的可能会觉得自己天生是高于种粟米的。
而这样的割裂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秦始皇帝用了一辈子推动车同轨书同文百年后的汉室却出现了两种耕作不同庄稼而且地位迥异的群体。
哪怕对政治再不敏感的人都知道这肯定要出大问题。
更何况是商容这样的精英?
所以在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商容一直在想办法通过种种渠道向天子报告。
可惜近年来天子和朝臣们都在关注匈奴关注战争。
对国内的情况大家都觉得非常乐观非常喜人。
无数人歌功颂德。
哪怕是本应该成为天子耳目的御史们也对基层的情况装作看不见。
大家都在说‘元德盛世’。
并将先帝和太宗之治称为‘文景之治’而‘元德盛世’则是上承文景之治的空前盛世。
甚至有人认为‘元德盛世’至少还会繁荣三十年。
理想主义者们甚至认为‘大同可期’‘三代可臻’。
唯有商容这样常常前往基层并且认真调研的官员才清楚。
盛世之下潜藏着莫大的危机。
现在这个危机潜藏在繁荣的经济表面下被军事胜利和社会发展所掩盖。
但这个危机一旦引爆。
恐怕盛世立刻就会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
乱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商容拜道:“以臣之愚见臣以为除朝廷需要调整政策以照顾和指导贫穷之百姓也能耕种小麦外还需陛下嘉大惠!”
他拿出一直深藏在自己胸中的一本小册子将之打开念道:“当今犍牛一头值钱一万五千钱小牛一头值钱也需六千余钱。即便百姓百亩丰收也才为粟不过百五十石为钱六千然五口之家一岁吃用就要粟米一百石……”
刘彻点点头知道商容没有说错。
想当年他还是个皇子时就已经知道了假如百姓只靠土地哪怕是自耕农一年下来哪怕没有苛捐杂税正常的负担的情况下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永远赶不上支出。
更别提要是家里有几个大半的孩子。
那就更恐怖了!
好在刘彻即位后就注意到这个事实了。
至少在关中刘彻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和从商人哪里敲来的钱广修水利大修道路和桥梁。
就是想着靠着这些的手段补贴百姓。
但即便如此。
刘彻也明白哪怕是关中的一般家庭恐怕也很难凑齐一笔可以购买耕牛或者挽马的钱来。
只有中小地主家庭才能有那个财力。
当然士兵们立功也可以拿着赏钱从官府买到耕牛。
但比例还是太少了!
更别提买了牛犁具总要吧!
一副曲辕犁哪怕是最简单的。
也是重达四十余斤(汉斤)价值两三千钱以上。
所以商容的意思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假畜!
以国家的名义平价租给百姓牛、马以及犁具。
这不是什么需要动脑筋的主意。
在这以前汉室就有假马之制。
在袁盎倒台后刘彻为了鼓励百姓养马而推出的政策。
有条件的百姓可以向太仆衙门和少府衙门递交申请申请到种马然后带回家里蓄养三年后偿还假马以及利息。
这个政策目前在北方广泛推广。
也是现在中小地主能养得起挽马的根本。
但小老百姓却根本够不上这个政策。
他们哪怕去官府申请也不会被批准。
因为他们无力偿还本息也无力蓄养马匹。
况且中国少马哪怕是马邑之战后俘获了大量马匹牲畜也依旧严重缺马。
毕竟缴获虽多但中国的人口基数太大了。
上百万的牲畜平摊到个体身上就变得微乎其微。
何况国家还要自己培育战马并保留大量牲畜作为军队的供给。
但老百姓的问题不解决也不行。
刘彻挠了挠头对商容道:“这样卿先去选一个县此县要足够穷至少有六成百姓没有耕牛或者挽马!”
“然后卿选好县后报告给朕朕命卿为大使全权负责该县政务!”
“卿在当地尝试推广假牛假犁之策!”
想了想以后刘彻接着道:“但此策当与假马不同!”
这是肯定的假马是为了鼓励中小地主尤其是能培养骑兵的家庭多养马匹以此扩大中国的马匹存栏数量。
但这假牛和假犁却是为了解决贫穷百姓的生计和生产。
他们不可能也没有办法三五年就能凑足偿还本息的钱。
若是这样的话他们也就不需要假牛马和假犁了。
自己存钱去买不就好了?
刘彻希望解决的是他们的根本困境。
既让为数众多的下层贫苦百姓也能拥有耕种冬小麦的权力。
当然国家也不能吃亏。
任何一个政策倘若不能带来好处那么它就不能长久。
所以没有办法刘彻只好学习后世的房地产商人们的技术了。
“卿去与有司商议议定一个犁具与牛马的平价以此价假与百姓。命百姓岁偿本息!以十一之税三十年为期!”刘彻说道。
毫无疑问这是后世让无数房奴撕心裂肺的房贷了。
这个政策虽然让人恨得牙咬咬。
但确实解决了很多人买不起房的困境。
也带动了房地产的盛世。
在西元前的时代刘彻感觉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百姓买不起耕牛和耕具?
没有问题!
国家免费配给!
但他们需要每年固定偿还本息而且是必须随田税一起缴纳。
当然刘彻比房地产商人有良心的多了。
他给出的是百分之十的总利息。
换句话说假如耕牛+犁具+其他配套工具总额是两万钱的话。
那么租种的百姓每年只需要偿还两万两千钱的三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四百钱的样子。
这无疑非常有良心。
老百姓们得到了实惠国家呢也不怎么吃亏。
更重要的是——可以带动铁器的销量啊!
全中国现在有将近七八百万户家庭在未来甚至可以达到一千万户!
只要其中一半从盐铁衙门购买耕具和工具。
那么每年盐铁衙门的销量都是几百万套。
这其中的利益有多少不言而喻。
当然了具体效果如何还是看试点的。
甚至刘彻感觉试点其实也不靠谱。
应该通过实践慢慢的感觉。
至于百姓会不会赖账?
呵呵……
在中国从来只有国家赖人民的帐从未听说居然有人敢赖国家的帐这种事情!
各级衙役一定会乐意教那些赖账的人做人的。
长城和未来的各种工程也很需要赖账的免费劳动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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