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侯许九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晁错跟前拱拱手作揖道:“宋子侯见过明公!”
晁错回过头来看着许九。
老实说在三年前晁错甚至都还不知道大汉帝国有宋子侯这么一个列侯。
老许家祖上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
始祖惠候许志当年是跟着磨候程黑混的。
而程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最大的功勋就是守住了敖仓还吊打了臧荼。
但这算什么?
当初高祖大封功臣程黑的排位尚在吕马童等背主之奴的身后。
磨候食邑才一千户。
至于磨候的小弟宋子惠候许志差点就掉到关内侯的圈子里去了。
辛亏关键时刻滕公颍阴懿候灌婴给许志说了好话才勉勉强强被列入第二批受封列侯名单。
汉八年十二月丁卯许志在未央宫受封为宋子侯。
食邑五百四十户。
堪堪比关内侯高那么一点点。
甚至某些关内侯的食邑户数都要超过他。
几十年来下来老许家都是汉家列侯阶级的隐形人。
诸侯大臣联盟共诛诸吕时第二代宋子侯许不疑还在巨鹿的封国玩泥巴呢!
太宗即位时才被人告知:新君即位拉赶快去长安给新君请安吧!
至于当代宋子侯许九?
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他老爹的文化程度实在有限。
以至于堂堂君候跟庶民一般取了个数字为名。
“大概可能是初九或者九月出生?”很多人都这样取笑着许九。
但毋庸置疑的是最近三年来许九在汉室列侯集团里的地位像坐了火箭一样直线上升。
三年前天子许宋子侯入朝参政。
从那以后许九的名字就一路从列侯的最底层杀进了第一集团。
长安城里甚至有好事者将他的名字与桃候刘舍、复阳候陈嘉、舞阳侯樊市人相提并论并称为当今四大马屁精!
而许九不仅仅在天子面前受宠他在军队里的人缘也好得出奇。
南北两军、羽林卫、虎贲卫中他或许存在感不强。
但在灞上军和棘门军那边甚至飞狐军和句注军那里宋子侯许九就是岳丈!
不知道多少汉军的老光棍老大难因为许九的出现解决了终身大事!
所以晁错没有丝毫瞧不起这个坊间传言里的‘佞幸之臣’被士大夫和贵族们耻笑的‘高媒之臣’。
“君候忽然来此有何要事?”晁错回礼问道。
“奉陛下之命来给御史大夫带一张字条和一句话!”许九呵呵一笑然后站直了身子严肃的看着晁错:“御史大夫臣错接天子口谕!”
晁错连忙跪下来大礼三拜叩首拜道:“臣错恭听圣谕!”
“御史大夫晁错朕去岁曾诏天下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朕今日以此诗书之至理敬赠于卿:申韩虽旧其命维新!”许九严肃的宣读完这句口谕然后就将一张字条递给晁错:“此天子亲笔所书请明公过目!”
晁错恭敬的接过来打开一看。
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反复琢磨三遍然后对许九拱手道:“君候远来辛苦不如与某对饮一酌?”
许九笑着摆摆手道:“不敢有劳明公某还负有皇命就不奉陪了!”
“天子的意思明公仔细琢磨琢磨……”
说完许九就告辞一声。
晁错连忙让自己的家臣去送行。
送走许九晁错捏着那张白纸再回想着许九带来的口信。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晁错弹了弹手指这句话他当然不陌生。
这是《诗经》之中鼎鼎大名的大雅。文王之什的第二句。
当今天子即位后就将之捡起来作为自己政策和理论的一个核心。
这对法家也是利好。
对儒家、墨家就更是利好了。
毫不夸张的说若无此儒法墨都不太可能有今天的风光。
黄老派可能继续主宰着话语权。
因此这句话也被诸子百家各自解读。
其中胡毋生解读和阐述出来的论点现在被诸子百家广为接受。
胡毋生在这句话后面加一了句。
连起来就是:周岁旧邦其命维新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但作为御史大夫晁错听说过当今天子似乎在某次私下里对其身边的近臣评论胡毋生的这句阐述。
倘若晁错没记错的话天子当时是这么说的:胡子真贤人也可惜太过守旧不如董子!
那么董仲舒是怎么解读的?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汉虽古国其志开天!
开天!
晁错琢磨着此个词汇。
再看看手上的文字。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苦笑了一声:“陛下这是在嫌我多事!”
他抬起头望着墙壁上的字条们再看看摆满了案台上的搜集好的罪证。
然后他摇摇头。
当皇帝觉得大臣多事时大臣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甚至越努力越适得其反!
只是……
“申韩虽旧其命维新!”晁错忽然抓住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了墙壁前看着这些字条。
“吾法家讲究尽地力之教以富国强兵自李悝以来世代以辅佐君王致君霸天下为宗旨!”晁错喃喃自语片刻后然后他忽然发现假如放弃成见放弃对捕鲸业带来的百姓不再从事农耕的恐惧。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那这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都不同了。
“捕鲸业不同其他工商之业!”晁错望着墙壁上的一些字条这些字条记录着陈嬌这两年给朝鲜、安东以及韩国等提供的鲸鱼肉的数字。
几乎平均每个月陈嬌都会将一条鲸鱼以廉价的价格出售给朝鲜和安东的百姓。
这使得很多百姓都拥有充足的肉食。
更重要的是陈嬌将大量的提炼油脂后的副产品油渣之类的东西作为饭菜给工人们食用。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假如抛开成见陈嬌的举动和作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尽地力之教’。
他提炼的油脂有很多都被用于了军事。
他捕杀的鲸鱼的筋皮可以作为弓箭和皮甲的原料。
剩下的鲸鱼骨头研磨成骨粉后可以作为肥料。
想到这里晁错就将这些墙壁上的字条取下来然后认真的整理好。
“天子说的没错!”晁错轻声叹道:“我法家不能固守成规应该与时俱进!”
“当年商君入秦首先前往秦地之乡亭与父老饮酒望三秦之风光然后耕战之策始出!”
“今日之法家安能躺在先贤之功勋薄上不思进取以老旧为固?”
“法家法家不变法的法家还叫法家吗?”
“这变法变的不仅仅是天下之法也是旧有的一切规矩制度都必须顺应时代之变!”
想到此处晁错就下令:“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启程返京!”
“诺!”立刻就左右官僚领命。
晁错走出大门望着这朝鲜的山河风光。
“伍被!”晁错轻声说道:“吾还会在回来的带着吾与全新的法家之体系!”
今天的事情让晁错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现在的天下儒家在变革墨家在进步就连奄奄一息的黄老派也有青壮在大声疾呼力图救亡图存延续霸业。
连已经消失匿迹百十年的杂家也在这东夷一角尝试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法家却还停留在原地沉浸在申韩的荣光中李悝的光芒中。
这怎么能行?
二三十年后岂非是是个人都能在法家头上拉翔撒尿了?
………………………………
许九离开朝鲜王宫后乘上马车来到了位于平壤城北部的一个山区。
然后他走下马车。
在山脚下多年未见的老友们都在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君候!”伍被首先迎上前来拜道:“吾等幸不辱命今已在这朝鲜东夷之地扎根下来今日吾等诸子门下弟子以千计杂家的复兴已经指日可待了!”
许九听了也是高兴不已对这几人深深稽首拜道:“吾待先师谢过诸君!”
想当年伍被等人轻车出长安。
不过五六个人两辆车。
当时的杂家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甚至稍不留神就可能断绝传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时光掩埋。
从此吕子之学永为绝唱!
许九看着伍被等人再看看身前的这座名为‘平壤学苑’的学苑。
听着其中无数学子的诵读声。
“礼仪生于富足!”许九挺直了腰杆看向伍被等人。
“盗窃起于贫穷!”伍被等人回答着。
“吾辈矢志以富民为要!”众人拍着胸脯大声立誓几只大手紧紧的握到一起:“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时隔将近九十年杂家的光辉再次绽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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