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沮的注释中一支十人的羽林将士缓缓列队走到校场的中央。
带队的是一个什长。
他的肩膀上和胸口的甲胄镶嵌了特殊的标记。
这是用着一种红色布料标识的由两柄长戟交叉在一起的标记很显眼也很注目。
作为材官李沮当然知道并且关注了现在正在羽林、虎贲以及细柳、飞狐等大汉主力野战部队中推行的肩章、胸章和背幡制度。
什长以双戟或者双枪等交叉代表身份。
戟是材官枪是骑兵双箭为强弩而刀剑则是无甲步卒。
两把兵器交叉象征着什长统帅俩伍。
在什长之上队率是五柄兵器交叉象征着他统帅五个什的同袍。
而队率之上的军官则不以兵器为标识了。
司马用黑虎校尉用白虎都尉则以蛟龙。
往上的将军则是以星星作为标记。
以星星的多寡来决定将军的位阶。
最高等级的大将军、太尉是五星。
而往下的卫将军、车骑将军四星。
目前汉军现役的四星大将只有四人。
东成候车骑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比较有意思的一个信息是——李沮听说似乎当今天子也给自己设计了一套肩章和胸章。
独一无二的应龙为信!
当然这也只是个传说在坊间流传的八卦。
没有人亲眼看过更别提形容了。
除此之外军官的头盔上的头缨颜色、大小、高度也都不相同。
另外就是像羽林卫这种天子亲军据说每一个肩章和胸章以及背幡的两侧都会有文字注明这位军官的部队番号。
甚至士兵身上还会有铭牌。
铭牌用竹木制成其上写有这名士兵的性命、所属部队及番号。
这些改变使得现在的汉军开始发生了一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李沮离开军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不清楚这种变化具体到了什么程度。
但看着那支不过十人的队伍昂头挺胸骄傲的就差在额头上刻下‘劳资天下第一’这六个大字的士卒们。
李沮知道他们必然有着其他人所不能及的勇武和技战术。
在军队一支部队的骄傲程度和威风程度基本上与其战斗力成正比。
尤其是在广大的北方郡国和关中这样天下英雄豪杰猬集的地方。
没有三两三也敢装x?
必然是要被人教做人的!
当今天下任何一支声名赫赫的强军。
都是靠着拳头和刀枪打下自己的赫赫威名。
李沮于是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校场中央的那支羽林小队。
其他人也多半是凝神屏气一动不动的观察着。
就在这时那支羽林小队动了。
在李沮的视线里那个羽林卫的什几乎就像一个整体一般。
当什长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前后左右的士卒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就与什长一起行动起来。
他们双手抓握着陌刀身子微微前倾。
手中的陌刀恰到好处的向前倾斜了一个角度。
然后他们就像一堵墙就如一道波浪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跨前三步但每一个人的姿态每一个人手里的陌刀却依旧纹丝未动。
直到……
领队的什长大喝一声:“杀!”
陡然就是金戈铁马一般的战场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整齐划一的做出了劈砍前进再劈砍的战术动作。
在阳光下陌刀的刀身闪烁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光泽。
那个羽林卫的小队宛如一台可怕的绞肉机似乎要将一切都搅碎!
“其徐如林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李沮在心里赞叹着宛如欣赏了一次华美的歌舞表演。
这支羽林小队用着只有军人只有硬汉只有大丈夫才能欣赏的艺术将几个简单的动作变化成了一曲军人的礼乐一声武人的长鸣!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李沮深知这样默契的配合如此可怕的协调性以及那么恐怖的纪律性的背后到底有多少汗水和日夜辛勤的训练。
仅凭着这支小队的方才的表演。
他们在云中郡就已经足够列入郡守魏尚的视线成为云中驻军的精锐和重点培养对象了。
更何况……
他们的武器……
李沮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支小队手里的武器!
“这是对抗匈奴骑兵的神器啊!”李沮在心里激动万分的想着。
在汉军的旧有武器中。
就以昔日的王者长戟为例吧!
长戟是过去汉军重步兵的主战武器它是戈矛的综合体。
既能横劈也能直刺还能倒勾甚至可以作为格挡兵器使用在实战中常常有惊人的威力。
所以汉军的主力部队过去中军主帅阵前都有一支长戟兵方阵以保护和掩护中军。
但长戟在与匈奴人的对抗里暴露出了许多问题。
首先就是笨重。
这也是现在材官衰落的原因。
一柄长戟光是戟部就重达数十斤非精锐不能使用。
哪怕猴版的长戟也常常有二三十斤重。
其次就是长戟兵必然是重步兵全身披甲以此来抵抗匈奴骑兵的箭矢。
这就使得它移动缓慢。
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
真正的关键在于要玩好长戟需要长期训练。
哪怕是李沮这样的材官世家他有一年多没练现在再让他去持戟他都会有些不适应。
更何况长戟在应敌时反击手段太单一。
戟虽然可以劈砍也能直刺更能当勾子甚至还可以客串一把长刀。
但正因为太全能了。
所以它劈砍不如斩马剑直刺不如长矛勾人不如锁链横扫不如长刀。
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手持长戟的重步兵实际上就是个靶子。
是以汉军的材官部队永远无法离开强弩部队的掩护。
过去历次战例都表明在野战中至少需要双倍的兵力汉军的材官+强弩部队才能在正面抗衡和逼退匈奴骑兵!
这才是材官现在的尴尬所在——进攻性几乎为零只能被动防御!
马邑之战后汉军由战略防御转向战略进攻。
朝野上下全军上下都是进攻的声音。
大家都不想带只能被动防御的材官玩耍了。
总觉得带上材官不仅仅要拖累军队的速度还要影响大家的效率更重要的是还没啥作用。
与其带着材官不如带上更快更灵活的强弩部队。
但陌刀就不一样了!
看似陌刀只能进行简单的劈砍。
除了劈砍还是劈砍。
但是足够大的刀身提供了足够的杀伤面积。
敌人不管从那个方向来骑术如何精湛我自一刀一下除非对方全身着铁甲不然就是连人带马一刀两断。
而且简洁的设计也使得陌刀比长戟能更灵活。
长戟劈砍一刀的时间陌刀估计能劈砍两次了。
另外就是陌刀跟长矛一样并不需要多么繁复的训练就能掌握陌刀的使用方法。
士兵也不需要去考虑面对敌人我到底是直刺?斜刺?还是劈砍?或者把他从马上勾下来?
简简单单就是一刀下去。
并不需要怎么动脑子。
更重要的是……
“进攻啊!”李沮在心里兴奋的喊道:“这是为进攻而生的武器啊!”
步兵吊打骑兵这在历史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譬如当年秦军在蒙恬的统帅下经略河套。
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胡人全部被秦军打的不敢南下牧马。
蒙恬的那支长城兵团就是靠着铺天盖地的箭雨以及长戟、长矛和长戈组成的方阵让一切夷狄都狼狈奔逃。
秦军直接占领阴山在阴山以北设立防线。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秦军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那支追随蒙恬驻守河套的长城兵团不是消耗在了秦末混战的沙场上就是被项羽坑杀了。
少数幸存者也在随后的楚汉争霸中消耗殆尽。
但另外一个例子却是可以做为参考。
汉七年汉匈战于平城。
匈奴单于冒顿统帅主力将汉军的车骑主力包围在白登山上。
但汉太尉周勃统帅的汉军步卒却自磐石南下反过来包围了匈奴人。
两军对峙七天匈奴被迫解围。
当时的周勃就是以强弩部队为掩护靠着长矛、长戈和长戟步步为营将匈奴骑兵的机动性完全锁死。
骑兵一旦没有足够宽阔的战场那自然就会被步兵拉到同一水准。
只是这种对峙和消耗损失很大。
几乎就是拿着士兵的生命去跟匈奴人兑子。
反正汉军人多匈奴人少。
加上冒顿也不敢在长城境内损失太多兵力和太多有生力量——人家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拼命的。
而且自那以后匈奴人就改进了战术。
出现了回身射、下马步射和袭扰、侵袭和多路并进等等战术。
进攻和防守总是在相互进化。
就像矛与盾。
盾更坚固了就逼迫矛一定要更锋利。
此消彼长永远处在一个循环中。
但马邑之战打破了这个循环。
汉军的材官再也不需要去考虑怎么让自己的防御更牢固更无懈可击了。
因为他们失业了。
国家不再需要依靠他们稳固的防御和沉着冷静的步伐来抵御外敌。
汉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骑兵和进攻成为了主旋律。
再也不需要去烦恼自己的盾为何不如敌人的锋利了。
因为汉室直接丢掉了盾捡起了矛。
而且这柄矛比匈奴人的锋利多也长多了。
但眼前的这支羽林小队的演示却给李沮打开了新世界的窗户让他眼前一亮。
材官当然也能进攻!
当然也要进攻!
唯有进攻才是王道!
“大丈夫当如是哉!”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瞬间几乎所有的材官都喝起彩来。
他们喝彩是因为他们知道哪怕这次选不上羽林卫。
大家也不用担心不用颓废更不用傻不拉几的学习那些儒生那些士子天天背着让自己浑身不自在就像有无数只乌鸦在叽叽喳喳一般的文书了。
北地丈夫本来就不习惯这样文绉绉的生活。
对他们来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声骂娘那才是生活那才是人生!
拿武器比拿毛笔舒服多了!
此番哪怕选不上羽林卫吃不上天子的俸禄。
大家也可以选择回家选择回到家族继续祖业。
有了这种神器这种专门为材官而生的武器!
大家家族的辉煌与荣誉依旧能继续延续!
当然……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许多人都用着警惕和戒备的目光打量着身周的同僚在心里面思考着:怎么淘汰掉对方!
大家都是丈夫七尺昂藏男儿。
当然想成为最好的那个!
台上那位校尉却是在那队羽林将士停下动作的瞬间含笑说道:“诸君现在请诸君以十位一组准备演练方才所见的动作和阵列!”
“吾给诸君一炷香时间……”他笑眯眯的不怀好意的道:“一柱香后诸君必须选好同伴皆十人一组然后开始五组一起演练……”
顿了顿他补充道:“某会从各组之中选择某所认为的可以过关的人选……换句话说诸君……若是某将名额选满了那么后面的人无论多么厉害多么优秀也只能原路请回!”
他这话刚刚落下顿时所有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许多人都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拉人或者求人拉自己入伙。
唯有李沮等少数人保持了冷静。
“敢问贵官!”李沮举手在人群里大声问道:“倘若人数不足十人该如何?”
“这某就不管了!”校尉负手笑道。
这个回答更加加重了场内的混乱。
许多人甚至开始饥不择食的选择队友。
但这些都是没有经验没有上过战场的菜鸟。
像李沮这样经验丰富的材官却都在沉静着冷静的观察周围。
然后他们开始慢慢的挤开人群嗅着同类的气味走到了一起。
虽然很慢虽然没有效率。
但他们知道在战场上整体大于个人。
换句话说不够优秀的同袍是累赘。
与其找九个手忙脚乱连组织和调度都忘记了的菜鸟。
不如找一个能与自己配合默契相互呼应的精英!
终于在那柱香燃尽之前李沮与九个材官走到了一起。
几乎泰半都是熟人。
当然也有些陌生人。
不过不要紧只是稍微交谈交换了一下看法后大家就决定组队了。
既然要组队那就需要一个什长来发号施令。
这很重要!
但在这样的情况是来不及比拼武力或者用其他办法来决个高低了。
所以大家的想法很快就统一到了一起——既然无法决定那就抓阄!
抓阄的方法也很简单大家在地上随便找了十根杂草然后约定谁抽到最长的那根谁就是什长。
李沮的运气不错他抽到了代表什长的那根长草。
而在这个时候演武场中也开始第一轮的演示。
如众人所料仓促的联合在一起的菜鸟和老鸟们在演戏过程中错漏百出。
不是有人慢了一拍就是有人快了一步。
即便勉勉强强节拍踩在了一起动作也都出现了变形。
而且因为他们几乎没有选出什长失去了领导者越到后面就越混乱。
而一旦出现了混乱就无法再挽回了。
这样的演练当然是不合格!
几乎没有等他们演练好那个校尉就命令终止了演练。
“匈奴人都比你们的演练强!”校尉鼻孔里哼着咆哮着驱逐了这些残次品。
有了这些人的教训接下来的队伍吸取了经验在上阵前仓促决定了一个队率。
这下子倒是有些模样了。
但可惜……
“就是找一群民夫也比尔等强!”校尉淡淡的做出评价。
这个评价比刚才高了一点但也就是一点而已。
让许多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颅。
当然也有人不服。
一位似乎颇有背景的材官站了出来大声的质问着:“非吾之过皆左右之失也!”
“所以我不服!”
但可惜那个校尉充耳不闻只是淡淡的挥手让士卒将他驱离出去。
哪怕他一直在抗议一直在争辩甚至最后搬出了自己的背景:“吾乃须昌候之后!”
却只是换来那位校尉的冷笑:“吾龙候嫡脉!”
“蠹虫就是蠹虫连同袍都不会选择要汝何用?”
这让众人都是深吸一口气。
龙候啊!
大家看向这个校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龙候虽然失国但是初代龙敬候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个英雄。
龙敬候讲义气义薄云天的名声连关中三岁小孩子都知道!
“难怪这么傲气……”许多人在心里想着看着这个校尉。
…………………………………………
终于轮到李沮这一队入场了。
之前的四轮仅有一队人勉强入了那位陈校尉的眼算是过关了。
剩下的全部被淘汰。
这让李沮有些紧张。
不过当他接过从一个羽林卫的士卒手中递过来的陌刀时他的紧张感顿时就不翼而飞了。
轻轻抚摸着陌刀的刀柄。
“这才是丈夫的武器啊!”李沮像呵护着情人一样抓住凹槽处的刀柄将它立在地上在这瞬间李沮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如何这把武器。
在他的眼前甚至仿佛出现了一队疾驰而来的匈奴骑兵。
他举着陌刀站在自己的队伍中身体微微前倾说道:“陌刀威武!”
然后他大声的喊道:“陌刀威武!”
于是其他小队成员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一起喊道:“陌刀威武!”
是的在接触陌刀的这短短时间这些昔日的材官就已经为这柄武器的威慑力和杀伤力以及实用性而倾倒了。
它的刀柄它的刀身甚至就连凹槽处的抓握点都是这么的迷人这么的美妙!
每一个人的心里仿佛都在欢呼着都在呐喊着都在雀跃着。
模仿着方才所见的动作李沮带着小队一边轻轻的提示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随时调整着整个队伍。
这样的工作他在过去二十七年重复了上万次。
“有点意思……”那位校尉的眼睛从李沮这一队人身上闪过:“勉勉强强算是可以调、教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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