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五月连平民百姓也开始感觉到了战争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
“今天的米价又涨了啊……”有人摇头叹息着。
长安米价在短短一个月内官方牌价就从每石五十五钱左右涨到了六十五钱。今天更是突破了六十五钱的红线涨到了六十七钱。
让许多市民一时间生活都有些拘谨。
尤其是那些滞留在长安等待考举的年轻人。
李沮看着自己兜里最后的那几十个铜钱摇头叹息。
他是一个身高七尺八寸的大丈夫每餐至少都要吃三大碗粟米饭才能果腹。
但如今粟米越来越贵。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买那些麦粉制成的大饼和馒头来填饱肚子。
“离考举开始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我必须得找点别的事情做……”他抬头看着一张张贴在露布下的告示心里自语:“难道我要走回老路了?”
“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他犹豫不决。
李沮是云中人他家家族世代都是以材官著称。
材官骑士在汉室都属于特权阶级。
看名词就知道了。
官与士岂是寻常人能被称呼的?
在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的中国社会地位等级有着严格的界限。
平民参军入伍只能从卒子开始干起。
而勋贵豪强入伍却是从军官开始。
材官、骑士就是预备役军官的称呼。
想当年汉军大步兵主义制霸时材官、强弩称雄天下。
出门别人问起来可以昂着头告诉他:吾乃材官某某。
但现在……
别人大概会哦了一声然后转头狂热的奔向那位挂着‘北地骑士’头衔的人阿谀奉承。
尤其是马邑之战后。
民间就有民谣传唱了:丈夫从戎去骑射逞英豪驱策千万里……
完全就没有昔日强盛的材官和强弩们的份。
这也是事实整个马邑之战材官和强弩们都是在打酱油。
最多就是帮着打扫一下战场割割首级。
许多传统的依靠材官、强弩而显贵的军将世家纷纷衰落。
取而代之的是新兴的骑士和其家族。
许多人被迫转行去学习骑射。
但李沮转行却有些晚了。
他年纪太大——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七年他所接受的教育也全都是重步兵的战法。
举着巨盾穿着重甲为中军提供掩护。
一下子就要从结阵防御转向骑兵。
李沮茫然失措。
这也是现在汉家多数以材官为根本的基层武将世家面临的问题。
新时代的战争是骑兵在唱主角。
过去几千几万人结阵对敌层层推进的打法在骑兵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大量的材官及其家族无法适应这样的局面只能如同李沮这样来到长安参加考举碰碰运气。
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是怎么杀人的训练。
拿笔杆子固然会但怎么比得上那些从小就在念书的人?
这就好比田忌赛马非要拿着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较量那自然是必败。
但材官们没有办法。
他们不像那些强弩们强弩善射哪怕是骑兵大爷在牛逼也得带上他们。
更何况多数强弩不是会骑马就是有着能使用大黄怒这一类大杀器的技能。
哪像李氏?
从小学的就是怎么将长戟捅进敌人密集的阵型里或者怎么应对敌人射来的箭雨。
专业完全就不对口啊!
李沮和他的父亲现在都知道。
家族倘若不能在他们这一代完成转型那么以汉家的爵位递降制度。
到了下一代李氏就要被开除出‘士’的阶级成为庶民。
正颓废之时李沮的一个朋友从远方奔来一边跑一边喊道:“李大郎李大郎快去上林苑!”
“怎么?”李沮迎上前问道:“可是有贵人将去上林苑?”
对于在长安的待考士子们来说在待考期间多数人有两件事情是必做的。
第一件就是找个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工作。
不管是去作坊当账房还是去给贵族们当食客门人总而言之他们得找到一个饭票。
第二就是要努力寻找一个能欣赏自己的贵人。
一旦遇到伯乐那么所谓的考举就和过家家一样了。
特别是长安的士子中曾经发生过有英才因为才华横溢而被一位贵人看中贵人大手一挥动用了自己家族的特权直接将那位士子保送进了考举的第三轮从此踏上青云之路这样的佳话。
所以在长安的士子无论是清高的矜持的还是浮夸的统统都会努力寻找和抓住任何一个与贵人们接触向贵人们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什么投书、投贴那都是老黄历了。
在来自天下的士子们的带动下现在的长安士子甚至有人开始学会和尝试炒作自己雇佣一些水军宣传自己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城每一个列侯或者九卿一旦公开露面出现在某些场合必然引来群体围观和拍马。
李沮最开始是拒绝这么做的。
因为他还是有着一位材官一位丈夫一个君子的矜持。
但可惜无论是材官的骄傲还是丈夫的坚持或者君子的矜持。
都抵不过肚子咕咕叫。
在现实面前在饿了几次肚子后李沮也不得不跟其他人一样抓住每一次能蹭饭的机会把握住每一次能刷脸的时机。
坚持就是胜利!
“不是……”那个朋友跑到李沮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是羽林卫在上林苑征兵了招募天下英才重点是材官!”
那人将一张白纸塞到李沮手里:“自己看吧!”
李沮接过去一看顿时大喜。
只见纸上赫然用着加粗的字体写着:诚愿天下材官英雄与吾辈共襄盛举!
纸张的背面是羽林卫的独有标志——一头饮血的凤鸟。
无疑这是一张传单。
说起传单这是前两年开始才在长安流行的一种宣传方式。
最初起源已不可考据说是某位贵人为了鼓动百姓移民怀化而画的一些宣传图画。
后来大家发现这个方法很不错啊!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商人。
反正现在白纸又不贵。
就算印上几万张也才万把钱而且数量越多价钱越便宜。
于是各种大商贾纷纷开始印传单配上图文宣传自己的商品和信誉。
然后就是官府也跟进了。
少府、内史、大农和丞相府都爱上这种简单方便廉价有效的宣传方式。
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却能起到将法制、政策深入人心的效果。
最后就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李沮看完传单连忙对那人拱手道谢:“多谢大兄告知吾感激不尽!”
“大郎还是快去上林苑吧据说这次只选拔五十名材官要是去晚了名额就要被人抢走了!”那朋友说道。
“嗯!”李沮点点头拱手告别。
………………………………………………
当李沮抵达上林苑的羽林卫驻地当地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数以千计的人拥挤在一起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希望能入选羽林卫。
进入羽林卫几乎就跟考举考中一般!
谁不知道现在羽林、虎贲两卫就是当今天子的亲军?
更何况这两支部队从成立起就一直参与了几乎所有汉军的军事行动。
无论是东征朝鲜还是北伐匈奴。
羽林、虎贲的健儿总是冲在战争的最前线。
他们靠着赫赫战功和不朽武勋将自身打造成了天下第一雄军。
哪怕是细柳营也甘拜下风。
对于关中人对于天下的英雄来说。
哪怕是能进入羽林、虎贲做个看门的卒子也是与有荣焉!
更别提这两支部队待遇优厚地位崇高。
上次马邑之战后因伤退役的那数十位士卒甚至还没回到长安就被各个列侯、勋臣高价请回家当家臣或者宾客作为训练他们的子侄的教官。
年俸都是数百石的粟米加上等值的金钱逢年过节还要有红包。
就这样还挖不到人!
因为汉军的其他部队对这些人也是求贤若渴。
只要愿意去一个虞侯的职位虚席以待。
甚至有人直接拿出了司马一类的位置诱惑。
尽管那些人都是因为是胸甲骑兵的退役官兵才如此受追捧。
但其他虎贲和羽林卫的士卒若是因伤或者到了年龄退役至少也能出任地方郡国的蔷夫、游徼甚至能做到县尉和县司马。
以至于有人开玩笑说考举可能还会罢官。
但这羽林和虎贲却是金饭碗。
只要选入了就等于一生无忧。
但这两支部队也是汉室最难进的两支部队。
哪怕是个卒子也是百里挑一。
据说当初虎贲和羽林初创之时天子命令义纵和剧孟挑选成员的标准就是——百里挑一。
所有羽林卫和虎贲卫的士卒军官全都选自天下郡国汉军各大主力的精锐。
而且有身高、年龄限制。
三十岁以上七尺五寸以下连摸这两支军队的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现在就更夸张了。
哪怕是如今的虎贲、羽林两卫经过了几次扩充总兵力都接近了五千。
但想进这两支军队依然难如上青天。
以至于有人曾开玩笑:倘使羽林、虎贲相招千金可散千石之职可悬也!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
但在众多的考举士子心里面却也是能够理解。
当今天下对人才讲究的是出将入相。
上马不能杀敌下马不能治民的注定成不了大事。
而马上立功勋比起在宦海沉浮、挣扎要快得多。
一个长于文事的文官十之八九是无法带兵打仗的。
但撅师万里帅师伐国的大将却是一定可以治理好地方的。
谁要不相信请翻开大汉史书数一数那些曾经勇猛如虎为汉家天子打下这个江山的元勋们转为文职后的功勋吧!
自曹参起至今大汉历任丞相皆起于仕伍奋于马上以刀枪秉政而非刀笔秉政!
所以李沮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许多带着儒冠的年轻人。
这不奇怪。
现在的北方儒家士子中李沮曾经遇到过能与他比拼气力的猛士。
望着这人山人海李沮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几千人里选五十个能选到他吗?
却听到远处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军官大声宣读着命令:“凡材官或父祖为材官者其先入场!”
李沮立刻就是精神一震他连忙掏出那张被他贴身藏在胸口的竹符高高举起来喊道:“云中材官李沮在此!”
立刻就有士兵挤出人群看了看李沮的模样再检视一番李沮的那个信物确认他确实是一个材官才点头说道:“李材官请入内!”
甚至还有一个士卒哂笑着:“李材官既然世代为材官何苦来长安考举?大丈夫立功勋当自沙场而得之安如营营苟且屈身刀笔?”
李沮闻言低头叹道:“这不是如今天下材官已然颓废再无所作为了吗?”
“谁说材官无用?”一个似乎是军官的男子冷然道:“李材官不要妄自菲薄!”
“当今天下非止胸甲能称雄!”那人说道:“很快天下人就要知道除了胸甲吾大汉尚有材官!材官不死材官万胜!”
那人似乎也是憋屈了许久以至于激动万分。
李沮听了心里面不以为然。
现在的天下材官哪里还有什么出路?
在军中甚至都没有了立足之地了。
往日称雄天下的材官锐士源自魏武卒开始的辉煌在骑兵的时代似乎被摒弃了。
在边塞地区军队里的材官们都已经沦落到去给强弩部队和骑兵部队挖沟渠起营寨的地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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