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人称“一剑封喉”的辛一剑见天色不晚,便笑眯眯的来到车前对正在看书的谢析木说:
“根哥儿腿脚快些,前面二十里便是驿站后儿咱安哥儿那船便能停意源郡码头许要改走陆路咱也不怕撵不上,再者,也出来这些天了您也好歹找个安稳地方歇一宿缓缓气儿?”
谢析木抬头撇他他便耐心又劝道:“这世上好景致多了去,您也不必贪恋这几天儿,咱缓缓?便是您不在意这些牲口也是走了好些天属实是受不住了。”
跟在根奴儿谢析木身边的这位辛一剑,乃是随在佘万霖身边那位侍卫头儿辛五刀的哥哥。
这瞧着一个姓氏他们其实啥亲缘关系都没有,只都曾是庆丰城周遭的伶仃孤儿后入丐门又被辛伯指点过武艺,行走江湖才混出些名堂便遇天下大乱。
辛伯年年养孤儿那一年死的多了,他就不让出去了。
后来辛伯不是靠住了霍七茜么便慢慢把丐门的人送到了陈家周边求一条新道儿,也是端个安稳饭碗子。
当年七茜儿让这小哥俩自己选侍卫毕竟都是贵勋子弟放个有本事的人在身边护卫着也是贵门规矩。
可甭小看这小哥俩人家是朝廷律法内少数可用一些私兵的特殊人这些私兵从前叫做部曲。
从前世家厉害就厉害在此他们能操控谁主沉浮一靠对知识的垄断二靠的就是名下有大量私兵部曲若是皇帝不如意他们勾连起来换一个也是常事。
辛一剑与辛五刀如今便是这样的身份他们在兵部有记录算作入流九品武官却拿主家发的月钱而后娶妻生子后代教育这些也都归主家负责。
根奴儿当年便选辛一剑皆因他这诨号威风后来才知又哪里是一剑封喉其实是辛一剑他家是三家沟的家中祖业酿酒酿的烈酒又最受镖行子喜欢号称风雪寒天一口入肚辣气封喉又浑身是汗便叫封刹喉酒。
其实也就是一般普通的烧刀子两个大钱可买一角过瘾又迫寒。
这原本也该是个酒行少东家没有大富大贵也应有个好日子的可惜一年天灾辛一剑家就败落了除父母死于疟疾家里又断了粮恰巧宫内要一批小公公他便被亲爷做主卖了换粮食。
辛一剑机灵又是本乡本土他就趁夜逃了成了小丐遇辛伯便入了江湖。
他心里对家里有怨却对父母有不舍便丢弃祖宗姓氏自己封了个一剑封喉。
辛一剑那身手在一众孤儿里算作弱势的可他脾气好又做事周全就很受根奴儿喜欢已经随他整整八年了。
听到一叔好言相劝谢析木想了想便勾勾手指示意他上车。
辛一剑随车小跑两步利落上车坐在了谢析木对面笑眯眯的看着他。
谢析木丢了个本地果儿与他看他笑着咔嚓一口这才看看外面眉毛挑了一下问:“才将睡了一会子起来察觉叔不在?”
辛一剑点点头咽下那汁水甜香的果儿才道:“是是走开了一会子。”
谢析木又问:“去哪儿了?”
车外是正经官道他们这队车马仪仗齐全又赫赫扬扬便吓的过客早早回避起并无擦肩之车。
辛一剑看谢析木表情戏谑知道被看破便赔笑道:“也是巧看路边有几人有些不对劲儿怕咱安哥儿那头不稳当就就去试探了一下。”
这一路这样的麻烦不老少都是奔着那江中楼船而去的。
谢析木听了解释就哧的一声笑了起来惯懒的辛一剑为何这段时日如此积极?不过是他弟弟辛五刀护卫不周全丢了小郡王被门里唤回正受处罚呢。
他便想立点功劳也好日后回去给他弟弟求求情。
谢析木笑完才问:“果然是不对劲儿?”
辛一剑立刻点头:“是呀是呀您甭看我手上孬些可我这对招子……”他用力眨巴眼睛说:“这是靠着城门口讨饭练出来的眼力见儿那不能认错看鞋底子就不对劲儿前面便是山他们穿的那是啥?特上山的厚木齿儿!”
谢析木也诧异:“厚木齿儿?可是谢公屐?”
辛一剑些许愣怔后点头:“啊!哥儿是读过厚书的不若我就些许认识一二百字出门丢不了就成好像是也是叫什么公鸡的鞋儿的。
如今时日好了可穿着短衣扛着春犁下田的百姓也穿不起那种鞋儿就过去些许试探便露了马脚亏~咱这次带的是斥候上人来不及交手便便被晃倒了……”
辛一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憋屈他是想按照江湖上规矩好歹说点久违的南北堂门三炷香兄弟们家里供着哪一支啥的?
那万一一个香头呢就好说劝走呗。
好家伙那边才露个防卫架势这边就吹抹了神仙倒的毛针儿不几下人就倒了又不几下那边利落的便把人抬走了。
人斥候只看结果不跟你讲江湖规矩。
待人倒了那头围了布幔的囚车都给预备好了人丢进去拉好远儿辛一剑才察觉不对劲儿娘哩!这是被抢功劳了?
谢析木多聪明看看外面临时被陛下点的军士还有阿爹派来的斥候便知怎么回事了如此就哈哈大笑起来。
辛一剑有些羞臊还怪不好意思的捏捏鼻子道:“有五人四男一老妪咱也没问出一个字儿也没探明来路人就被带走了。”
谢析木语气愉快的安慰:“无事!您别想那么多此事不赖五叔是安儿任性这才连累了大家伙回头我与阿爹阿娘说情去?”
辛一剑却不这样想他很认真的摇头说:“您可别都白吃了主家这般多的饭食狗东西遇事就脱胯儿就是他的错儿!咱安哥才多大?我往日就劝过他莫要贪杯他多上一份心也没今日劳师动众这场~罪受。”
这是丐门里自己的事情谢析木只劝了一句便不劝了他扭脸瞧外面渐渐要落的夕阳问:“前面是风岚山吧?”
辛一剑道是。
谢析木便说:“从前我看远道人游记说风岚山下有个临江大车店还是老夫妻店那店中经营粗茶淡酒还有可睡二三十人的通铺乃是远道人平生所见最大床榻赞~今夜咱就睡那边儿。”
辛一剑闻言吸吸气就满面一言难尽的看自己小主人其实也不是小主人陈家当他半个家人他才乳名唤之。
就是关系太近他才能明白自己这个在燕京有个狂放名声的小主人心里是咋想的。
不过是借着弟弟丢“丢了”的原由他便也出来狂野了。
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了也不等他救人他平安无事就上上大吉了。
如此辛一剑点头道:“成吧。”
夕阳半下不下昏昏沉沉百年老车店便在院中烧起几堆巨大的篝火。
那远行道人游记所写的老夫妻早就入土而今管店铺的却是一对中年夫妇。
靠墙两口土灶边四个大汉使得硬木铲子正在卖力翻热沙一堆疲乏的远客就坐在篝火边烤干粮吃。
这人在它乡有贵贱便是住便宜的大车店也是有高低区分的。
这入得店来一等有钱儿的镖队来了便包一个二百钱的通铺间儿有臭气熏天被褥御寒还有粗茶供应。
这二等有钱的便待这几锅沙子翻热了便一铲一铲丢入边上屋檐下四方形坑内老客来了交上五文就在篝火边熬困劲儿那困劲儿来了就上下脱个坦荡抱着行李衣裳热沙子里刨个坑儿把自己一埋也是舒舒服服一夜店家夜里还会巡视一下给你照顾下行李。
再有无钱的远客你进了院儿那篝火也与你烤着热水也允你一口便是老店的仁义了。
这是官道入风岚山入□□界虽前行十五里翻山路便是官家驿站却也不是一二般人能住的一来是入山夜路困难二来那头也不招待平民百姓。
如此一山隔两店一头高不可攀一头却是老客拥挤也是一份热闹天地。
阵阵烤干饼粗馍的味道泛着能看到篝火火星子的时分掌柜他儿宝根便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响动如此便满面兴奋的回头喊了几句:“爹呀!爹呀……赶紧开大门儿有大镖队过来了……”
那掌柜夫妇本在水锅边看着那口沸水总有不足尽的老客讨便宜一次一次的来回要水喝那住在山下劈柴便宜也要耗费人工不是如此掌柜夫妇没事儿了就喜欢搬个凳子坐在锅边看着。
听到宝根儿叫唤掌柜便骂道:“叫~叫!没见过大镖不是?”
这般说着他脸上的喜意却是泛着这入夜老客都是散的五文沙子客他家十几间大通铺算是干耗着了。
七八个身材健壮的伙计机灵听到少东家叫唤也是一溜烟跑出来到了大门口大家一起使劲儿把一根横在大木门上的“门闩”搬下大大的敞亮的开了店门。
这是风岚山下山上常有野兽不说粗木排起来的高墙也能抵御山风。
叫做宝根的少东家耳朵是一点儿都没问题这店门才一打开没多一会子远远的车马队儿便朦朦胧胧看到影儿了。
掌柜的听着牲口蹄儿吧嗒心里估摸一下便越发欣喜知道能吃个大买卖便对着院子里使劲喊:“老婆子~!赶紧着让后厨上油锅贵客来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却传来一声粗狂的老客吆喝:“贵什么贵!老店家赶紧挂红堵眼咱是白客儿……!”
这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车马大院便一片安静。
白客也叫丧客这不是入土归乡么官道上不少这样拉着尸骨归乡的客人。
掌柜心里膈应却也不能不做买卖如此便清清喉咙远远喊了一句:“老哥说的是啥咱百年的老店门儿人世阴间都是咱的客来人啊甩震山鞭挂红!!”
这话一落那叫宝根的少东家便进了屋没多久抱着两块发黑红布还有一根老鞭子出来。
说话间那车马大队已然到了近前一看来人掌柜等人便倒吸一口冷气。
暮色中一支马队来到近前又哪里是什么风霜尘土敷面的镖队呦尽是骑马带着武器的江湖客坐马车的却是看不到队尾挂着红绸的空棺?
这般多的棺材便是挂红也是极吓人的。
掌柜看的心里发颤前朝倒是不少有这样的事儿可那也是新朝许多年了……这这这一看就是江湖客给自己预备的寿材呀……这是这是又要折腾了?
看掌柜要问不问的样儿带头的一个四十多岁横肉络腮眉眼粗糙背后背一把刀把挂红绸的环刀的老爷便下了马。
他径直来到掌柜面前先是对他说了句:“店家主您也甭问来路咱就是院里歇一夜也不占您好屋子……”
他说完反手却从马肚兜里翻出一贯油亮新钱交到掌柜手里道:“钱给足正你赶紧挂红吧。”
钱财夯实掌柜便吸吸气稳稳心强笑道:“老客老客这话听着亲亲哩~。”
这江湖客闻言就笑:“可不是本乡本土人您也甭问了回头~算了赶紧挂红吧。”
这语气豁达不豁达的便听的心里沉重他人虽在笑可掌柜莫名就难受起来。
看掌柜眼神不对老客一指门口:“赶紧着咱也累了要入门哩。”
掌柜张张嘴这才想起大门左右一对小狮子还没有堵眼。
丢了丑又想找补回来点儿他就壮胆子般大力打了自己的亲儿一拳又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你表爷上门了赶紧堵眼呀!”
就这样宝根赶紧把那发黑的红布挂在两只石兽眼上又舞着鞭子对着远山还有这些吓人的棺材有气无力的喊了几句百无禁忌这才让他们入店。
这四处规矩不同有的地方还斩一只公鸡血备着。
可这等粗店掌柜家自己都舍不得吃肉还杀鸡?
待震山鞭甩完江湖老客们便拉着棺木入院子自己选了角落占领住两堆篝火便各自收拾起来。
卸车饮马要酒肉一叠子粗声大气儿吩咐。
掌柜今日只觉心慌便眼巴巴的等着儿子从那边队尾过来便是听到老客入院叫酒肉也高兴不起来。
任是谁入夜看到一排棺材心情也不能好。
好不容易最后一口棺材入了店掌柜心里便得了一个数目整整十三口天呐十三口?
这奔死还是排队儿来么?
山神爷您这是要发威么?可别牵连到他小家薄产的。
心里畏惧腿打弯儿这对父子一左一右正要关店门却听那大汉又是一句吓人的:“我说~老表哥!这门就且开着吧实话与你说今夜咱们这样的~许还要来一些。”
他这话一落那些本就躲的远的散客心里畏惧便纷纷站起背着行李蜷在沙子坑边头都不敢抬的单等热沙子来了好刨个大坑埋了自己。
使劲咽了一口吐沫掌柜手都是抖的也不知道该咋接这话。
好巧他婆娘提着一个双耳釜过来先是瞪了这不争气的一眼又赔笑到篝火边先是给老客挂锅边挂边笑说:“老表哥我这当家的心里虚就狗肉丸子上不得台面您担待些您您贵姓啊?”
本乡本土说不得哪辈有个亲戚如此出门在外皆是表亲套近乎便以表哥称呼。
这大汉脾气好便笑道:“老表嫂~咱姓张家里离这里不远我从前来过那会子老掌柜还在你还没进门呢。”
玉皇大帝姓张如此天下姓氏只张姓不免贵。
掌柜媳妇笑的越发真诚道:“呦还真是贵客哩哎呀咱们老掌柜都没了二十多年了这时日可久了……不是本乡本土也都忘了他了。”
她却不知这家山脚野店却被一位道人写到书本里去了。
掌柜的被媳妇寒酸的抬不起头自己回到柜前取了钥匙开柜亲抱着老表哥要的一坛五斤酒过来伺候。
这好巧不巧他人一过来便看到那客人从棺材里拖出一只还在滴答学的鹿丢在地上。
先是一头鹿又是七八只兔子最后还有两头大尾巴狼就听得闷声不断血腥气还越来越浓郁那老表哥本想取刀扒皮却忽然不动了。
他支着耳朵听音儿听真了便对掌柜说:“得嘞赶紧拿着鞭儿门口迎客吧这是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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