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小的时候, 总是要做几次傻事的
那年佘万霖还小每天都要跟巷子里的姐姐妹妹拜堂成亲好几次, 丑姑钻被窝央求他便应了。
谁能想到从此便只能做丑姑一个人的新郎了, 为此他们打了好久的架每次都被丑姑迷倒拖回家里藏起来。
大人们自是哭笑不得。
一直到八岁那年, 佘万霖不想玩这种幼稚游戏也不想跟小姑娘玩耍了丑姑一生气就去了山里大侄儿的药王庙。
发誓安安就是哭死她都不回来。
由于她每天都要发各色誓言, 佘万霖就没当一回事儿如此等呀等呀等不到丑姑回来, 大人就逗他说, 丑姑再不来了。
他很想她, 也后悔了, 就悄悄收拾了小包袱又悄悄离开了家他要去山上寻丑姑与她拜堂成亲。
那一段山路走的何其艰难小男孩路上跌了无数次四处乱转中被狼追, 被猴儿耍逗一直到半夜才被家人找到人是大病一场又被送到庙里呆了一段时日。
老祖宗非要说他魂飞了。
等他回到亲卫巷再看到丑姑魂魄也就回来了。
后来慢慢长大他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也就懂了亲卫巷与外面是不一样的他跟丑姑也是不一样的。
皇爷倒是对他喜欢隔壁小吏的闺女喜闻乐见毕竟郡王府不适与大族结亲。
如此这事儿便被大人们默许定了下来。
可佘万霖没想到丑姑会离开亲卫巷离开百泉山出来寻自己。
这祸事似乎是越闯越大他也不敢深想便是母亲说你可以松快松快可是阿爷呢老祖宗呢爹爹的意思呢?
丑姑也没有出过门她又生的美这一路好几次都差一点被人掳去亏她负气出门十分想打死安安就带了满身的“恶毒”药粉这一路抛扬下来那些恶人结果自然是不好然而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几个粑粑把船底凿穿她的钱还有行李算是回不来了。
佘万霖觉着回到家里绝不是一弯腰的事情许十碗鹤顶红都不能赎他的罪过了。
又一夜脑内辗转心里有事儿窗户外也是乒乒乓乓的动了一夜的刀枪棍棒飞爪鱼叉……就乱的很。
第二日一大早小灯才伺候小贵人起来便听到门口咣当一声开了门。
丑姑举着一把篦梳进门自己揪了一个鼓凳坐在床前佘万霖坐起打着哈欠熟练的就给她结了一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
丑姑今儿得了一条彩锦发带递给安安安安就给她在辫梢打了个花样儿有两层结花那种。
小灯在一边看的是目瞪口呆。
丑丑梳不了复杂头发跑不到一会子就会颠簸的披头散发现在在外还是辫子舒服方便。
对着镜子左右看看自己还不错丑姑就对佘万霖笑着说:“安安你自己用早膳我要去后面陪大泉子大泉子是个羞脸子到了熟悉的地方不好意思吃饭。”
想起那个大泉子如山脉的身躯佘万霖有些幽怨的看着她说:“丑丑其实我的胆子早被吓破了而今补都补不回来了。”
丑姑不屑的斜眼看他:“活该!啊哈哈~!”
啊哈哈是亲卫巷小朋友中间很流行的一个词汇有不屑讥讽唾弃的意思。
语调越平生气越是严重。
佘万霖捏捏鼻子心里很虚的笑道:“那你去吧。”
丑姑这才哼了一声跑到船尾纵身一跃去至后面红船陪她胆小的大侄吃早膳去了。
早膳之后甲板忽然传来嘹亮而齐整的读书声。
若听声那是真的积极向上可这内容么便不那么对了。
事上以恭?上之明智事之……?
呸~!
佘万霖便背着手上了甲板船行不快江风不大二十多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正人手一个沙盘端坐在地上随丁玉门读书。
他们也是苦尽甘来被九州域赎身出来当做弟子仔细培养自然是珍惜这个机会更加卖力的学习。
佘万霖这样显眼的人溜达出来少年们竟没有一个人抬眼去看他的。
丁玉门背对佘万霖端坐着他倒也没有督促学生而是很专心的在面前的一张宣纸上认真作画。
佘万霖并不打搅就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端详甚至他还很认真的琢磨了一下丁玉门用色的习惯。
见他多用水墨尽量不用珍贵色料便想九州域内里空虚啊这些用色毛病可不是一两日能养出来的。
可如果真的只用水墨表现便也罢了偏偏这案几上却有朱砂绿松石绿佛青的色盘这说明他家富过如今用不起了却也习惯摆着了。
丁玉门正在画一幅《峡江叠嶂图》风景是前几日每天都看到的却不想这人内秀记在心里今日便在纸上表现了出来。
以往佘万霖跟爷爷学过画不是学作画而是赏画。
他能凭着画或字型去推测一个人的心思心境继而推测其人秉性脾气再安排用处。
如今再看丁先生这手本事便想他的画工只能算作一般过美过细便匠气多了些更笔墨秀润并不适合画叠嶂秀色如今画了便腹内有诉说大志之意然这意表达过于“幽秀”而水的部分着墨颇多浪头去势有些……奔腾豪放了。
看到这里佘万霖也就明白了点这位的心思了看样子这位倒是与船下的那两位不是一样的呢人家想四处奔腾换个活法呢……
说了这般多其实人家也就看了一眼而已看完便去看那些曾经跪在泉后街口被人贩卖的……这几位了。
真有意思九州域好手段!几日不见这精气神显见是被调理过了这脊梁骨也是有些幅度了。
少年不知道他与对面少年年纪虽差不离然而已不是一样人了。
其实佘万霖对丁玉门也有些误会他在宫里郡王府里自小看到的书画皆是大家之作那些东西本有完整气韵成材的画作对比丁玉门的画作这就有些欺负人了。
这孩子生而便在顶端评价人家丁玉门这一手有匠气这先生知道怕是要吐血三升。
好歹人家丁玉门早年也有个江湖称号叫做双绝书生说的不是他的武功却是人家这一手颇为自傲的书画双绝。
自己得意的本事被人只看了一眼丁先生这心里就有些别扭了如佘万霖对他的推断一般他秀便细腻简而言之心眼不大。
如此他放下笔拿起布巾擦擦手笑道:“粗鄙画作恐招小贵人见笑了昨夜可歇息的好?”
佘万霖扭脸上下看他看到这位无意露出的胳膊处裹着一截白布还有血迹透漏出来。
又想起昨晚抛到江水里的那些尸首佘万霖便更不高兴了他故作平淡点头道:“好的很先生呢?”
丁玉门却连连摇头:“哎不好不好昨夜先后四批人想上船会会小贵人呢。”
佘万霖心里讥讽脸上立刻假出一派天真的左右看看语气竟有兴奋的问到:“是么?人呢?!”
丁先生嘴角抽抽也不知道这位是真装傻还是真的傻便说:“那些歹人心内对小贵人有恶意自然是不能放他们登船的。”
佘万霖如何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更知道这些人的目的跟这些九州域的一般无二就是为了皇爷关起来的那些老隐。
想拿他换人呢。
这几天他也是听了几耳朵的江湖上的人若有个宗门这地位是这样的区分的外门内门亲传弟子护法长老……最后便是老隐。
而成为老隐便入玄妙境界所谓隐便有回避起来找无人处开始对自身进行一种更深淬炼的意思。
而这一层一般很难到达便若有宗门出一老隐这就发市了因为家有一隐便可以收供奉这种供奉是大于朝廷税法异常丰厚的一般最少周遭二百里的江湖行会只要到个节气都会有真金白银奉上。
而这笔银子就会慢慢润养出一个庞大的江湖门派其实就跟庙里的香火差不多香火旺盛那庙自然越修越大信众也会越来越多。
江湖人供奉老隐也是为了受其庇护白了说大家相互依存相互利用而已。
可以想象朝廷将那些老隐关押起来这就断了人家财路如杀人父母了。
那比这更厉害的一层便是出隐入圣这个圣!安儿并不知道如何评判底舱那个小宰是个半圣好像是当年跟自己爹一场大战两败俱伤那位膳夫也是个半圣。
自己的叔叔伯伯还有小花儿六好叔他们也是忙活了许多年什么老隐之类是抓了无数如此才有了今日祸端大梁疆域的十年安顺。
皇爷怎么可能让他们传承下去不杀熬死他们已经是仁义了。
有了当初那一战大梁上下称呼爹为天下第一刀这个是没人敢说名不符实的阿爷也说过从前皇爷对爹爹是真的好现在么多少就有些猜忌防备了。
皇帝么不猜忌防备那也不能为皇为帝了这很正常佘家祖孙对皇帝多疑十分欣慰上位者最好心眼多一些。
傻子不是万民之福虚伪的仁君更是乱世之帝。
佘万霖不畏惧半圣更不畏惧老隐皆因他家里磨刀就是砍这个的。
他只是无法想象每日里涂脂抹粉成日子追未来五婶婶转的五叔每日里腿上挂着一串孩子的童叔~他们到底哪儿厉害了?
昨晚那几场争斗惨烈是真的有人死了好些人未经律法审判就死了?
……那前仆后继一群群来人使得飞爪上船今日再看船梆子上的新木抓痕就跟上了一圈花边儿般可见这些人心内有多么迫切。
老隐甭说皇爷不许放出来如今谁敢放他佘万霖也不答应了。
佘万霖却不想回答丁玉门的话倒是指着那些认真匍匐写沙盘的少年说:“丁先生是想让这些人将来考学入仕么?”
这话扯的远了丁玉门一愣便说:“咱们是江湖门派考学入仕作甚?”
佘万霖就笑了。
这么些天来这小贵人脾气一直随方就圆尖酸的话都没有一字半句。
可~而今这笑便不是好笑了。
小宰背着手上甲板将走到半路便听到那小贵人说:“……怪不得皇爷不允你们见膳夫这世上如有一批人每日学这种伐某者成人之趋利换我我也不让你们见膳夫……”
丁玉门愤怒:“你?这只是一般的圣人言尔街里书肆卖得如何咱们学不得……!”
他气的打断佘万霖的话越想越恼怒便预备拍案斥责却听小宰在身后不紧不慢打断道:“玉门休要多言~小贵人也莫怪他确选错了书该教书画之道的。”
老先生笑眯眯的过来刚要坐下却察觉甲板后传来一阵响动。
回头去看便看到那白石山的小姑姑怀里抱着一个瓦罐脚下快速噔噔噔噔的往这边跑。
这丫头来的极快小宰未坐下她便一脸防备的坐在这小贵人面前了没回头的手里递罐子嘴里也说:“安安你尝尝这个野蜂蜜可甜了。”
可眼睛里分明就是你要敢欺负他我就给你下□□之意。
小宰笑了起来倒是觉着这对小儿女十分有趣。
他坐下对丑姑道:“你这脾气倒是跟你姑奶奶很像。”
丑姑满面你瞎说的表情:“瞎说我跟我娘最像了!”
亲卫巷俩笨蛋掌家算账统统不会针锥女红更是别想说的就是老成家这对母女。
小宰不予解释倒是看着佘万霖道谢说:“多谢小贵人指点。”
丁玉门不服气插言:“小宰?这小子这狂妄小……”
他忽发现自己只能张嘴不能出声了便看看小宰小宰却看着拿根棍子搅拌一下野蜜喂自己小男人吃的这丫头闷笑道:“算啦你都这么大把年纪真是~做什么事情都不过脑子。”
当着白石山小姑姑你骂她小男人这可不是当日的苏白鲤这位可是那条巷子长大的她学了医道偏活在刀锋左右。
丁玉门也想起什么便讪讪坐下手摸喉头不吭气了。
佘万霖舔了两口蜂蜜有些齁便推开罐子不客气的说:“丑丑?太腻了我不吃了”
丑姑错愕接着点点头:“对呀对呀对不起啊~安安我本来在给你泡水的你这几日有些心火……”
她瞪了丁玉门一眼抱着罐子走了。
小宰看那小丫头背影消失这才笑道:“这丫头有意思倒是很护着你。”
佘万霖点头:“恩。”
丑姑虽然笨笨的却对他最好了。
小宰笑笑回头看看气恼的丁玉门方对佘万霖道:“还是要多谢您方才醍醐灌顶某年纪大了有时~却想不到这些小节的。”
佘万霖眼神露出错愕看小宰道:“小~节?”
小宰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这小孩儿确定道:“没错小节!小贵人~不觉着是么?”
佘万霖心里火起也不客气道:“真有意思小节?书没错哪里也能买得抄得可学的人错了地方也错了选择更错了!
学这些的人本该当在朝堂直言极谏你等之谋非国家所用君臣得失之谋非民生休戚之谋非贤愚用舍之谋非庶几有益于治之谋?尔等皆非顺民乱国之源也敢谈谋!?”
小宰倒吸一口冷气手下微微用劲那书画案几瞬间化为粉尘。
丁玉门等皆惊那些本在学习的犯官之后纷纷五体投地身体索索发抖。
可佘万霖却看看这些木灰冷笑道:“大清早唧唧歪歪在小爷门口一口一个谋的叨叨怎么?诸君其名皆出圣人礼书竟不知爷的伯父九鼎食!
小爷的阿爷食七鼎吾父五鼎凑凑合合小爷啥也没有用个鼎旁人也不敢多言你等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膳夫调鼎?!”
佘万霖说完站起甩袖而去。
好半天儿丁玉门才开口:“小宰今日皆是我错您您罚我吧。”
小宰看他半天儿气笑了道:“算啦什么时候了老虎崽子……便是长着乳牙他也是要吃肉的……”
丁玉门猛的抬头汗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这边佘万霖大发脾气而后草草收场他们却不知在三江官道之上一金碧辉煌的马车队正不急不缓的沿江而行。
这车队能有一二百人。
马队当中军士皆着全套重甲骑燕京马市五百贯都未必能购入的西坦骏马便是他们用的宝刀刀头都是纯银琢花的。
护卫已是如此了不得车队后方那主官乘坐的马车更是所过之处能把人的魂魄都从躯壳里晃出来。
它太奢华了太耀眼了便是个马笼头都要镶金错银嵌宝石。
就是这样显眼的车队而今就明目张胆的护着江心楼船。
晌午五匹浑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拉的描金五彩服车没有停下只是放缓了速度。
服车乃是天子赐公卿所用车马一般用于大型的礼仪集会只是不知这样奢华的车马为何会出现在官道之上?
正是晌午时分车内太热那穿着暗红六层可见肌纱衣的小爷儿正满头是汗的在服车内吃五个大铜锅子。
这是正儿八经的五鼎就是号码小了些有一般百姓家的三口之家用器大那小鼎内分别烹着牛肉羊肉鸡肉排骨鹿肉。
公卿可食牛肉却不可滥杀。
而今这些玩意儿旁人家都来祭祀上天祖宗正儿八经当做食器的年代也过去千年而这个年代在燕京还有庆丰肆无忌惮的胡闹之人便只有一位了。
亲卫巷的西城伯爷谢析木。
人家是有钱人儿啊!
有的是钱啊~!
除了钱他也就剩个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你们姐姐我独眼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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