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万霖并不知京中为他已经天翻地覆, 他被关在并不宽敞的船舱当中整整七天方换了一艘更大的楼船。
甭说楼船他长这般大, 也就是在宫里, 在郡王府后院池子撑撑家里的小舟, 每年到了莲花开, 或收获莲子的时节他便会戴上斗笠, 穿上蓑衣, 再拿个撑杆拉上自己阿爷或老祖宗给他们表演个摆渡人。
偶尔似模似样的下上一网捞上来的鱼都是红色的。
每次大家都十分捧场俱夸他扮的好船也撑的稳当, 捞鱼的气势很更如老道的渔夫了。
如今看来那就如个笑话。
爷们儿成长甭管看多少书, 也得走出来见见世面。
佘万霖从前认为的穷困极致就是如意哥哥说的那种街巷里无奈人, 一年到头一口肉都没的吃要么就是老臭那样的, 连个家都没有。
虽阿爷也说过, 真正的贫是要吃人的他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可那老方却说那些纤夫才是真正的穷, 他们想找个媳妇儿许得峭壁拉十几年的纤绳才能娶一个若是再无奈点, 说不得要几人合钱买个一个婆娘传宗接代了。
佘万霖无论如何不信老方哈哈大笑就把岸上的纤夫喊来问了几次到底是信了……原来讨饭也是有饭吃的算不得真的穷。
哦他这才得知自己乘的那艘船名曰峡船是行驶在险滩激流当中的船舶而再换的这艘楼船就足有峡船五倍大是在大江大河里驰骋的好船一二般普通的人家远行是坐不起这样的船的。
这船双帆桅杆上竟有望斗常有人在上瞭望它的底舱能放置大量的货物上面一层半能载客也能让客人溜达溜达活动活动毕竟船长百步可乘二百人上下呢。
原觉着这便是个大了却不想船行半日便遇比他们的船还要大好几倍的巨物老方说那些船是可以入海的。
海呀能通往蓬莱的那个海么?
佘万霖心向往之。便想起阿爷曾经给他的一个词儿叫做世界。
佛教化之地叫做三千大世界自己从前才看到多少呢他连海都没见过如此他便不想跑了预备跟着往更远的地方去瞧瞧。
最最神奇的是目前所看到的一切皆是长辈随皇爷征战下来的王土想起燕京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佘万霖就觉着很玄妙。
从峡船到楼船佘万霖活的越来越自在心也是越来越野开始他还穿几日那两个小婢做的布衣最后竟要了老方露胳膊的新褂穿那白嫩的胳膊露的颇显眼便把大家伙乐的够呛。
可到了换船他便住进最大的舱室还是有内室外室这种奢华舱室他便有些不喜了。
若是出来还过从前的日子那就有点不美了。
这舱内摆设奢华铺挂的细软虽旧些那也是绫罗绸缎无一不精的。
船舶靠岸那天码头来了四五辆马车往楼船上送了各色食材还有布匹绸缎棋具赏器等等看样子人家也是不想慢待他的甚至并未将他当做成人看待。
佘万霖猜过这些人的身份还有他们的目的目前掌握的消息却是不多到底既来之则安之吧。
眼见日子渐好被掳走那种微妙感也就逐渐消失了。
还是上船第一顿有两碟绿菜那之后七天都是河鲜后来便是越来越腻歪的大鱼小鱼大蛤蜊小蛤蜊。
佘万霖总算吃到了新鲜的绿菜还有瓜菜他这日胃口好难得吃了两小碗饭周围的人便都很高兴。
这小爷儿是个烫手山芋明儿瘦一圈儿都不好交代的。
佘万霖配着瓜菜吃的正舒服岸上忽有呜呜咽咽凄凄惨惨的笛声传来舱内人神色俱不动倒是丁先生放下布菜的手看看门口那叫小灯的丫头就出去了。
没多久这楼船便收了缆绳开船了。
佘万霖是个极配合的人质他不给人找麻烦也不随便问东问西倒令这叫丁玉门的老先生很喜欢。
这位今年已然六十一都是能执杖管闲事的年纪却精神皮相至多三十出头的样儿可见保养的有多好。
许是怕这位小郡王寂寞惶恐这位老先生便常来相陪每次用膳便如长辈般细细关心小心呵护还亲手布菜。
又看他年纪小竟开始如老先生般教授起功课来了还是他最讨厌的数术之学?
还是每次用罢饭的当口来教在家里还能溜溜食儿呢这可太讨厌了。
佘万霖捧场听了几日见他往武经上延续便不配合他又没掌兵的好命学什么武经?
船急急行驶出约二三十里丁先生总算结束唠叨执笔在桌面写下一题又笑呵呵的离开。
佘万霖等他走了这才拿起桌面上的算题看上写地六百步表十二时辰?便厌恶的丢在一旁这是当自己是傻子么?
这不就是早就学的那个画地一千二百步开方之形……又学来干嘛?
正在为他缝新衣的小秋看到便噗哧一笑。
佘万霖问她:“你笑什么?”
小秋是典型的南边美人骨架小腰身窄身姿柔美脾性温和说话也是呢哝般软甜软甜的却也是老祖宗最恨那类女人腚小毛病多一吓泪成河见到立时远着点儿防不住就被冲走了。
安儿心里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却觉着皇爷喜欢敬圭小叔叔也喜欢已然收集了四个对了还有小花儿叔叔小婶婶便是这样的软绵绵的样儿。
小秋用牙齿咬断丝线又从一边的彩线里选预备弄出一根穿针。
这些丝线有十八系一色一系一红十二种是标准绣房娘子用的线谱她就有些迟疑。
这丫头从前住的地方好像是十分艰难原本想在小贵人身边卖弄个本事便被这些丝线为难住了好半天才在心里弄出个样子来就清婉一笑娇俏着说:“没笑什么嘻~!”
佘万霖把脑袋底下无声呲牙。
小秋看小贵人不理她就有些失望。
她是上午侍奉的就得一边做活一边观察小贵人的茶盏干果盘子还有坐卧行走是不是有需要侍奉的。
偏这小贵人像个卧佛坐下便一动不动只弄的她学了多年的东西竟无处施展。
可她却不知像是小贵人这类人其实最爱是天然。
她芳龄正好如不故作姿态便怎么也是美的可她偏偏要做出一些学来的僵硬样子就整的佘万霖很是尴尬替她尴尬。
细细动了几针拿针在头皮过过她又温柔如水故作娇俏问:“先生教的都是好东西小爷儿为何不学?还是学点的好~。”
佘万霖看看她心想老子在家得学进宫还是个学好不容易自由了还让我学你们还算作歹人么?
小秋看他不语便嗔怪一笑大度的继续贤惠。
可佘万霖却看她又挑出一根大绿丝线要穿针眼到底是憋不住了便说:“你若敢把这样的颜色绣我衣裳上我是不会穿的。”
小秋大惊赶忙放下针线站起陪着笑问:“可是奴奴哪里做的不好怠慢小爷让您生气了?”
佘万霖仰天吸凉气忍了!
他挪过去低头看看那些丝线又看看这丫头锈了一小段的形状便伸出手从绿线里翻动几下说:“你这是预备绣兰草的绣花我是不懂可上下一抹深绿又是什么东西?”
他将绿丝线从深到浅又从浅绿渐变的配了几条最后又找出浅银的线摆开指着说:“不是该这样么?”
小秋看看桌面又看看佘万霖她不懂这些的就微微露怯的施礼说:“小爷儿奴~奴不明白。”
佘万霖看看她这手绣活便点头道:“不明白就别绣了这料子本有暗纹再绣画蛇添足了……”
这话没有说完门口便传来哈哈大笑的声。
佘万霖抬眼一看却是那个老方。
老方进门就瞥了一眼小秋嘀咕了一句:“丢人败兴的东西还不下去。”
小秋闻言泪流满面泪不敢掉的抱着自己的绣活迅速离开了。
看小婢下去老方才大咧咧坐在靠窗的榻上道:“小贵人莫怪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你要是不喜欢她这样的今夜靠了码头咱便给你换几个机灵的。”
佘万霖坐下他脾气好就笑着说:“她就很好不必了。”
老方又笑了起来眨着眼睛对佘万霖道:“哦真的么?”
这话很不善有那种很浓的蹩味儿佘万霖不喜欢就不理他拿起桌面那张纸看考题。
恩横以五步立一人纵以四部立一人……老方习惯被慢待就不介意搭话道:“却想不到小贵人竟懂这娘们绣花之道。”
佘万霖愕然抬眼认真解释:“并不懂。”
只是那样配色的方式他从未见过就难免指点一下。
老方显然是不信的竟然批判起来:“嘿你们这些少爷贵人从小的好日子想吃饱便能吃饱想不读书就不读书日子过的美闲的这妇人之道竟也研究起来真真让咱艳羡的很啊。”
佘万霖眼睛也不抬的问他:“你今日闲适竟不忙了么?”
老方嘿嘿笑:“好叫小爷知道咱爷俩也交情深了今日起我老方便常常相陪你看可好啊?”
佘万霖心里一动放下那张纸看着老方笑。
老方被笑的莫名便引话说:“却不知小贵人笑什么?”
佘万霖在榻上半躺下来枕着双臂语气轻松说:“啧~我还以为你们多厉害呢这是听了一段好曲儿被吓的不轻啊。”
他这话一出老方便猛的蹦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小爷后又木着脸出去了。
底舱靠水的舱室两个老人一胖一瘦一青衫一黄杉。
这二人点了小泥炉正在烹茶下棋间那老方便进来了。
黄杉老人见是他便问:“不是说从今日起~你去贴身看着么?”
老方表情恭顺站在那里回话道:“载师那小子仿佛是知道咱们一行已经走漏了消息。”
载师掌管土地因地制宜法则之人。
载师闻言轻笑起来道:“哦?你细细说一次我听听。”
老方闻言便恭恭敬敬将方才那些事情一字不落甚至眉目如何挑动都学说了一次。
他说完一直不说话的那青衫老人也笑了起来:“嘿果不亏是富贵枝头金翎鸟站在枝头见界高呢你啊~还真是冤枉了人家。”
老方不懂这话就困惑的看着青衫老人态度更加恭顺更加尊重的请教道:“小宰这话小的听不懂。”
小宰掌建邦之宫刑掌六典八法……以治王宫政令之人。此宫刑非彼宫刑乃是王宫刑法。
这是个极重要的位置。
载师下地单手托住烧沸腾的铁壶与小宰烹茶。
小宰低头喝了一口仿佛是想起久远的事情半天才说:“那小贵人确不懂妇人绣花的法子只他穿的衣衫便是那样配色的这是天然润出来的本事并不必学没看人家连叶上露珠银都给那丫头寻出来了么呵呵~也是个趣人儿。
他自小耳边具是宫廷雅乐能在他耳边吹奏的又具是上等琴师千古的雅乐才将那厮……吹的是太古南山谱的《驱鬼》他就知道了人家骂你你竟不知也是个蠢货。”
载师脸上微微露出悲愤也没有生气道:“到底是西风吹残阳落日剪丘陵历代老官儿还有我们这般倒霉的?如今虎落平阳竟被人当鬼驱了。”
小宰还是笑:“难为那孩子竟懂那样偏门的太古谱又从你一句相陪辨出慎重之意哎时过境迁若是从前老夫定要去摸摸筋骨许还是咱三礼次第门中人呢。”
载师笑着摇头:“您老人家啊就别想那美事了能把咱膳夫找回来就不错了。”
他说完认真对老方说:“那小贵人别看年纪小他见过的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生来呆的地方是个人颈上便有三个脑袋要行事稳重才是。”
指指自己的头颅载师吩咐:“你既是个蠢物就去好好伺候着莫要将你乡下接来的那俩土妞儿放在人脸前碍眼生的还不如咱从前扫山门的婆子体面你到敢想!心大的你~去吧去吧。”
老方被戳穿心事面目涨红的抱拳退下。
他却没听到那载师又嘀咕一句:“这日子混的竟用起这样的下贱之人咱从前身边多少精明干练的孩子竟毁蠢人之手哎……”
吃罢小点佘万霖背着手身后跟着老方还有小灯便下了底舱。
他对楼船的行船方式十分好奇便溜溜达达的四处看。
由上至下的楼梯狭窄并越来越臭。
老方赔笑着说:“小爷儿怎么想来这里这下面都是粗汉几十号人吃喝拉撒的这味儿好冲撞了你。”
佘万霖笑笑:“没事儿上面我也看过了就下来看看也不呆多一会儿。”
这话说着他的脚便落了地入了一间光线朦胧的巨大舱室。
这里果然就如老方说的一般味道十分难闻。
那阶梯下便是一个裸眼儿能从这眼儿看到下面翻滚的河水涌动想是这里的人在此常年便溺对不住眼儿溅到边缘就有了呛鼻的气息。
老方都表情一拧佘万霖却不露声色只是好奇的看着舱中间的吊布床又去看靠在两边身无寸缕推橹的水手这些水手们挨着方窗扣着橹头正用手推脚送的方式划动巨大的船橹送这艘楼船去至目的地。
佘万霖看了一圈看到末尾一个正在卖力划船满面疤痕的水手便随手一指道:“你过来。”
那水手吓一跳看这肤嫩面白的小贵人畏惧又许是貌丑他就自惭形秽的低下头。
这小贵人显然是生气了便瞪了老方一眼。
老方看这小贵人吃瘪便笑着对前面的橹头道:“你过来小爷要问话。”
可小贵人什么脾气就瞪着那边低着头的人道:“不行就喊他过来。”
老方无奈走过去对这不识抬举的就是一脚:“赶紧滚去回话……不上台面的东西。”
这汉子又吓一跳猛的蹦起来胯下那二两便在昏暗里摇晃起来。
才将下来的小灯呀~了一声回身就跑。
舱内寂静接着哄堂大笑起来……
甲板上清风徐徐小贵人盘腿坐在垫子上身边放着切开的蜜瓜还有各色点心堆了好几碟子。
可怜的水手临时套了个裤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佘万霖看他害怕就对小灯说:“你去赏他瓜吃可别吓到他。”
小灯恨这糙汉就撇嘴摇头。
老方对着身后的江水吐吐沫一弯腰拿起两片瓜边啃边踢着这可怜人说:“贵人赏你瓜吃接着!你吃了好好回话瞧你这出息劲儿的吃吧!可甜了你没吃过的……”
想是闻到了瓜香这满脸疤痕的水手到底抬起上半身接了瓜看着对面这高不可攀的贵人牙齿打颤道:“谢谢谢爷儿赏赏……”
佘万霖笑的诡异就托着下巴问:“呦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却原来是个结巴呢。”
这汉子有些羞愧低头啃了一口瓜又看看小贵人更惭愧了好半天才说:“不不哑也……也不结结……”
老方听的费事便一跺脚喊了一声哎扭脸上了那边高处就地一躺便不动了。
佘万霖看着装相的老臭心里暗恨却还得装出头回见的样子好奇打量看他吃了整片瓜也是习惯了就顺手拿起一片还要给忽想起什么反手自己气哼哼的就啃了起来。
老臭眼里泛起笑啃着瓜皮心里闪过他从小到大的那些记忆他总是端着那小破碗满大街寻自己还一路喊着老臭吃饭了老臭吃饭了老臭好吃吧?老臭你在哪儿?老臭你冷么?老臭别乱跑你要乖乖……
偶尔摔一跤也不哭就起来好气的看着地面撒的一地饭食愤恨脚丫子跺的颇有声势。
他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再见到的。他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偏他到了这会子也依旧不生气……
看老臭啃瓜皮佘万霖便问:“老哥儿辛苦你也莫怕我就问问你这船是如何行走的反正也清闲你也只当是偷个懒。”
老臭眨巴下眼睛又开始吃瓜皮。
老方翻身见这没见识的丢人就露出厌恶让小灯再赏他一块瓜吃。
老臭感恩急急接住又啃。
老方嗤笑一声闭眼翻身耳边便听那得了便宜的结结巴巴道:“谢谢您咱咱这是楼船。”
小贵人无奈:“我知。”
老方又不睁眼的笑说:“傻子小爷儿问你下面几个人几个橹子咱这船儿咋走的?!”
这水手恍然大悟便指着身后的船帆道:“那那能咋走就就被风吹吹着走呗……”
老方哈哈大笑才笑几声就听头顶望斗里的水手喊到:“方爷快看!那边来了好些船!”
老方蹦起几步来到栏杆看远处水面果然那边水面一条线隐隐约约来了十数条船随着接近他眼睛便越撑越大。
佘万霖也过来看还趴在栏杆上打量等看清楚就笑了还对老方说:“原来江中也有花坊呀?”
鲜花绸缎的大花船缓缓驶来随着接近清韵委婉的呢哝软语便传了过来……
呀~哥哥你在那哒儿耍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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