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以为乔氏必有一番拿捏, 她也做好了准备可乔氏被臭头两口子叫去只过了一夜竟什么都答应了。
不论是让她去姜竹守寡, 还是让她一辈子不许出庄子半步, 她都答应了。
这里必有什么事的, 老太太却不问了。
她年纪大了, 顾不住了不能计较了, 外面成日子饿死的有多少, 老四又一点好没给孩子修下这样就不错了。
好歹这群孩子能随着大人过活名义上有个嫡母管着便不是没娘的孩子。
打发了陈四牛第二日一大早七茜儿便召集全家, 将喜鹊兰庭, 还有其余三房甚至常连芳, 谢六好孟万全家都齐齐的喊到了老太太院子里商议四房的事情。
这都是很正式的连宗本家, 有时候, 血脉里的亲戚还真不如这些干亲抵事处着处着真就是一家人了。
至于乔氏老太太一辈子就扭着一个劲儿, 她不许她进院子那就不让她进。
只让婆子搬着小板凳放在门道口让乔氏隔着门道听个动静。
乔氏这几日魂魄不在身上, 而今依旧未归旁人让她如何她便如何至于她心里的那些小算计早没了吓散了。
坐在那处乔氏不喜不悲的想我是谁呢?我怎么到了这里了?
她闭起眼假装自己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候她青春正好在家里过的还算不错偶尔跟堂姐妹也会因一尺鲜艳布头打到揪头发的地步可到底也是一种心有倚仗的无忧无虑。
后来到了年纪预备嫁人呢夫家是开牙药店的送来的聘礼十分体面其中有两匹府城的艳红缎子阿娘说给她弟弟留一匹娶媳妇用她就委屈哭了一夜枕头都哭湿了那缎子也没留住后来嫁了人想起这事儿依旧无法释然。
便是如此她也是细米养大的县城姑娘没有挨过饿又生的美貌手里的活计出名的好到了婆家日子也是很不错的……只这不错却终结在一个晌午。
那天晌午小县城来了新老爷他家的马车从街里一溜儿的过去她趴在家门口端详就看到长长的车队拉着那位老爷家的家当。
十多头健驴拉着的车上箱笼大小是一模一样的码了三层箱身图朱红色的老漆包边都是新钱融了才能铸出的铜亮色她嫁一回人她爹都没有给一对那样带着铜扣的箱子她嫁妆箱子是杂木的还单薄不防虫。
她就想要一对樟木箱子可人家有十车。
县尊太太坐的马车在最后面牲口脖子下有个硕大的铃铛还没到街里响的就都听到了。
贵人太太就坐在马车里帘子周密看不清脸严密的让人心生畏惧而又羡慕她的几个仆妇穿着没有补丁的袄子就跟着马车小步碎跑……
就连婢仆穿的鞋那都是打了猪皮头儿在柜上卖两百钱一双的矮梆儿好鞋。
她艳羡的要死做活不走心一锥子下去锥尖顺着鞋底扎了半个指头疼的心肝都在颤悠了。
就想啊都是活人呢人家咋就能活成那样?想不明白也不甘心。
就总觉着不该这样啊?又凭什么这样呢?
那时候她觉着那是富贵可人生波折慢慢的有了钱到了庆丰入了燕京眼界宽了那从前的富贵也不算什么了。
三房那祖宗八月节曾带一根簪那鸟嘴挂的珠子拇指大燕京坊市口最好的金铺都没有那样的珠子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燕京里的大富贵手里有的东西都是有钱买不到的甚至是跟钱没什么关系的她们有一份出来进去的尊重那种尊重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乔氏想很久远的从前那时候她头回有了尊重她男人是军爷了偶尔入个城镇是没人招惹的。
虽日子不稳定跟着军队出来进去也是被人一声声的嫂子唤着后来有日陈老四哭着带回一包银子说是哥没了这是上面给的抚恤。
那包儿不大打开之后便滚出圆胖的三枚银饼子陈老四说我哥就换了三这个?
说完他又嚎啕大哭可这一夜乔氏却睡不好了她起先想起老家的孩儿若有贴补她在这边过活心里也能坦然些。
如此她爬起就悄悄拆开布包拿了一枚后半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想陈老四也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那前面总有人死不断有人死她得有点防身吧?不然白跟他一场了。
如此爬起来又拿一枚用布帕裹了紧紧着捂在怀里这才迷迷糊糊睡下。
天亮那会子感觉陈老四从她怀里扯东西她一激灵爬起来就不撒手死也不撒手的看着陈老四哭。
陈老四没办法只得出去了。
晚夕那会她在屋里捂着那银钱不敢出去心亏的都要碎了就听到陈老四对老太太说娘大哥没了上面抚恤了咱家两贯钱儿……
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说天杀的我怀窝里捂的儿百十斤的一条命才值俩贯?陈老四却说这就不错了~许多人都没有呢……坟都没有呢。
老太太能如何最后只能认命坐在那里哭的要晕厥过去。
怀里捂着的银包落地那一刻她想好像不对了……陈老四他不是个好人。
坐在门道乔氏看不到天的想若那晚我不动那银又会如何呢?
我那时候干干净净也给她家生养了几个我若说要走陈老四也不能拦着吧?
可是到底是不干净了。
而今三房那祖宗死都不许她死要让她活着煎熬她就得煎熬成了人干子才能恕从前在其余三房扒死人皮之罪虐待老人之罪谋杀亲夫之罪……
竟有这么多罪么?
乔氏心里没有半点脱罪的庆幸感她完了!姜竹那边要给她修个守寡的佛堂只要她嫡母的名义要给那几个崽子一个前程。
除了这个她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乔氏甚至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喜鹊没有兰庭没有自己冤死孩儿的两条命陈家绝不会给她半点生机。
坐在一边的石婆子依旧是憨傻的她看乔氏绝望便小心翼翼劝到:“太太都已经这样了您您想开点吧。”
这就不错了男人没了人家老陈家仁义侄儿男女在这里给她想活路安排后路还丝毫没有讨便宜的迹象这太太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你好歹说点好听的啊?人家谁家的情谊是大风刮来的就凭你两口子为人的臭名声么?
石婆子就恨不得真身上去给院里的祖宗们磕几个了。
院内从燕京来的两个账房正在噼里啪啦的盘着陈四牛家里的账目。
老太太坐在当间支着耳朵很认真的听着七茜儿对四房家里的安排。
喜鹊就依在丁香身上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前面小孩子长在亲卫巷又幼年波折被人抓坏了脸虽这几年养好大半可桩桩件件的琐事却将这孩子对父母的尊重毁了。
便是毁了可这也是爹就更加绝望。
她住在老宅老太太疼爱吃的用的都跟六部巷子的小姐没什么区别外人只说她有福气有做官的爹有郡王的堂哥其余几个兄长虽与她感情淡淡却也能给她撑腰走出去便是旁人家嫡出的小姐都与她笑盈盈的平等对待。
可真一样么?阿奶老了呀这个小姑娘非常清楚一件事没有阿奶她们四房是什么都不是的。
她是亲卫巷长大的姑娘看事情便与母亲乔氏不同虽乔氏总是背地里各种解释不断的诅咒不断的从她这里找怜悯她又不傻她知道娘是贪的也知道爹爹是不成的是没有德行的。
如此更抬不起头来。
然而这一家人为了她跟兰庭却依旧在这里劳心劳力到底退让了母亲至今连个谢字竟都没有跟人说过。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越发的自卑了便是旁人愿意跟她玩耍她也学不会兰庭的本事能在六部巷没心没肺的长大还在街口的蒙学里交上许多的朋友过的无忧无虑的。
账房打算盘珠子的声音就像打在这个小姑娘的魂魄里那边响一下她的心便揪一下。
丁香感觉妹妹不对便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喜鹊莫怕你是长姐又是老太太养大的嫂子们都知道你的为人更不会歪想了你你要上心~你家这些事情你避不了更要心里有数知道么?”
喜鹊颤抖的肩膀安静下来半天才被迫抬起头看看门道口再看看坐在一边不说话的亲人们。
她看着老太太哀求:“阿奶我怕。”
老太太心里难受这次却没有如从前一般伸出手将她拢在怀里安慰只是含泪对她说:“丫头你大了知道不?好好听莫怕啊~!”
七茜儿看老人家情绪不对便咳嗽一声说:“这几日大家也累的够呛咱今儿忙完这些事儿也就清闲了累不累就今儿这一场了四房燕京西边那宅院内里乱的很这账目一时半会子出不来那咱就先说说留下的两个妾氏。”
有她打岔老太太便加倍迁怒起来咬牙切齿的骂到:“那个带累死我儿的倒母儿东西!她千刀万剐都不解我的恨!”
老人家骂的是小柔姨娘。
坐在门口的乔氏身体一动从小凳上滑落坐在了地上。
伺候她的石婆子这回机灵赶紧扶她起来乔氏却悄悄往门道夹角缩了一下很是怕人见到她的样子。
李氏抬脸对众人说:“我昨晚问了一下生五朵的那个牛月桂她倒是没有呆的意思说是想回老家呢。”
七茜儿想了下问老太太:“阿奶这到底是给老陈家生了个女儿人家要走咱也留不住到底岁数不大呢若留怕是早晚成仇您看?”
老太太想想:“这人咋样啊?”
七茜儿答:“就是个老实人也不爱吭个气儿……”她指指门道口对老太太道:“她给找的。”
老太太点点头:“放人家走吧也别让她空着手再给她拿上几贯防身好歹咱家里出去了她也有口饭吃你去跟她说她要想孩子就去姜竹庄子看往后五朵大了想跟亲娘走亲戚咱也不拦着。”
七茜儿点头看看身边一堆乱七八糟的契纸翻腾一会子找出一张放置在一边。
看七茜儿收拾契纸李氏也站起来寻了那叫王小柔的契纸对老太太说:“阿奶这张便不能还了虽她给咱家生个了哥儿可也不能这样放过了。”
老太太咬牙:“就是这样必要千刀万剐!”
陈大忠无奈:“阿奶千刀万剐不至于她的事儿我们也问了旁人家该如何我燕京的一位同僚家老太太说护国寺往北二百里有个燃灯庵堂就收这样的人去修行您看成不成?”
老太太不放心可是也不懂律法老陈家也没有宗法心里虽不甘愿可她到底说:“那那就托给菩萨吧菩萨管她生定她罪也行的咱家就不沾染这个因果了哎……就这吧给菩萨吧菩萨自由安排我认。”
一直没说话寇氏好奇:“不是说前几日那个王小柔家里来人了么?”
李氏冷笑:“你当他们来给闺女做主的这是知道咱家出了事儿他家的又给咱老陈家生了个少爷这是来充做外家想给闺女撑腰来争家产的。”
本来没打算吭气的卢氏诧异:“呦这也有脸啊?妾家上门争产?还是来咱家?”
陈大义讥笑:“啊可不是有脸么后来我出去就问他们你们又是那门的亲戚就这还满地打滚不依呢还吓唬我要去敲登闻鼓。”
老太太并不知道这个事情就诧异问:“这怎么话说的欺负咱是外乡来的?咱家镇上从前那老员外家也有个老妾那老婆死了她娘家来都不许给戴麻的怎么到了咱家就成了登闻鼓了?”
陈大胜安慰她:“没事儿阿奶。”他指指谢六好:“你干孙儿把人都弄走了。”
老太太却又说:“那那不至于这世上糊涂人本多我从前也糊涂的那~咱也不能欺负人的谁的罪过谁接着是吧咱们家是信菩萨的咱不跟他们沾因果啊!?”
谢六好对老太太笑笑:“知道阿奶就吓唬吓唬人到衙门口他们就吓死了诅咒发誓再不敢了我就把人放了。”
“这就好这就好人总要积德的……尼师说了要放下放下么……”
可老人家就是放不下啊只把手里的佛珠捻的飞快。
院子里打算盘的声音停下账房在账本子上添了最后一笔这才捧着一本账目呈到陈大忠面前。
人家陈大忠是长房长孙。
陈大忠接了账本子到底不擅长这些就转手给了李氏李氏接了看了几眼就深深叹息一声道:“这日子过的嗨老……四叔也是做了好些年官儿这家里账目上怎么就这几十贯?”
老太太无奈:“他也不认个字儿也不是有本事的人”
说完恨恨看看门道口。
七茜儿无奈摇头笑老太太心思粗糙又简单人家是做娘的儿子死了便不恨了。
可乔氏又算什么东西呢一点好都没给老太太留下她也对她不会留有什么情面只会加倍憎恶她这种来自母亲的憎恶甚至是不讲道理的。
这还是不知道乔氏是杀儿真凶的情况下。
李氏把账目交给七茜儿七茜儿快速翻动拿起毛笔在桌面飞快的计划了一下最后放下账本看着老太太说:“您说要给四房补贴一份儿?”
老太太早有准备便点头让人进屋抱了一个小箱子出来当着大家打开。
那巷子里是满满的银锭目测能有个四五百两的意思这几年老太太干儿子会孝敬孙子们会孝敬她自己也有庄子吃穿花用都有三房包了就节省下来不少。
老太太看着这些银锭苦笑:“从前就看着这玩意儿亲如今才明白这玩意儿就是给活人用的用了吧也是欠了人家的。”
七茜儿笑笑让人抬了归总账这才跟大家说:“今儿大家都在我就当着喜鹊兰庭把你们家的账目报一下有笔账目我要提前与喜鹊说就是从前杨家赔的你那一笔是六万贯后来四叔拿走一半老太太这里给你扣下三万贯……”
喜鹊抬头:“四嫂我我不要。”
七茜儿骂她:“说的屁话凭什么不要?那就是你的我跟你说你家燕京的宅子你爹后来使得那些钱儿可都是你的这就糊涂账了这个不能动!这也是老太太应允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是是这样这个阿奶给你看着谁也动不了你的你要是看你小弟弟亲以后他成家娶媳妇你想贴补……他也说你个好你要不想给也也没人说你。”
老太太这一番充满了老人家的小心思话就听得满院子人要笑不笑的都在那边憋着了。
喜鹊站起来对几个嫂子认真行礼。
七茜儿心里满意继续念那个账目:“现下杂七杂八合并一下四房家里器具杂物若卖能卖个三百贯上下最值钱便是燕京西边这宅四房这宅子买的早而今要卖却能买上个三千贯上下我的意思是卖了喜鹊你说呢?”
喜鹊去看门道口那边却没有人影。
再去看自己弟弟兰庭兰庭却坐在他三堂哥的怀里睡着了。
最后这个被迫长大的小姑娘只能点点头对七茜儿道:“卖四嫂卖了吧!”
七茜儿笑着点头:“哎那就挂到牙行卖了回头都在姜竹给你们置办成田亩均分了这个就只能让你们吃亏了你认么?”
喜鹊点头:“认!”
安排好这些七茜儿对西屋喊了一声:“钱姨那您出来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