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书有言,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 而下继后世也, 故君子重之……
常连芳晌午迎亲出行, 数十燕京公子盛装相随, 黄昏迎回贤妇。
那新人迎接回来家里便热闹的不像样子, 都去后面观礼, 陈大胜自也想去可是去不得啊。
不然怎么办呢?他是不在意的可亲卫巷的小媳妇们很在意都说, 从头忙到尾就凭什么常家两个老壮站门口迎客。
当谁是傻子呢?
老壮是本地乡下土话就是最有力量长兄的意思。
七茜儿她们的眼睛很小, 不管男人心胸多么宽广多么不想计较, 她们就不吃这个亏老壮位置不能让, 大家只得轮班上呗。
真真是迎来送往接了三天客, 便是身经百战一身蛮力能斩马头的陈大胜都觉着脑子疲惫不堪。
他现在跟从前不一样, 来客知道根底的先与他见礼这就尴尬了, 还是那种不间断的尴尬。
小花儿是什么人典型的邵商背景又是陛下养子自己更是争气。
他成婚必然老邵商这一派都得来便是山高皇帝远的都不敢在这场婚礼上失了分寸人不到礼可收了不少。
且甭管常免申做事多么不靠谱大家也不看他啊大家看的是那群围绕在武帝身边的小小少年他们一批来的随着陛下四处征战人是越来越少……最后也就是这几个了。
这是大梁邵商臣心里一块很柔软的地方如此便都来了哪怕是只露一脸。
就怪不得人家常家的两位老壮累死了都舍不得坐就门房摆恭桶竟尿都舍不得撒去更怪不得常侯为何生那么大的气。
身后院里人声沸腾陈大胜笑着接过春分递来的茶盏刚喝了两口便有些惊。
那街口体体面面来了一队车马到了家门口他才看清楚挂着的谭家灯笼。
这京里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个姓氏活动了时光真快啊。
陈大胜心里自有各色滋味可脸上却立刻露出朴素诚恳的笑容。他将茶盏递给春分站起来尾随在有些急迫的常连起常连旭身后迎接过去。
并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多露一分情绪他很自然的把自己隐藏了。
要说交情陈大胜与谭家这些人面上不厚倒是人家常家两位老壮实实在在与人家一起长大的。
过去打仗就常常联合这群人自有自己的圈子。
常连起看着从车上马上下来的谭唯同谭唯争谭唯心三人便满面高兴的上来施礼道:“哎呀哎呀谭大!你好大的快哉风哎呀~几位小侯爷又何处来呀?如何这个时辰方到?快请进请进……我这就安排他们预备一桌上席……”
从前见面也是互相调侃的谁还没有个少年的时候都是将门之后武勇不缺手段也有各有胜仗不如意也有大人们打哈哈可他们私下里却是谁也不服谁的。
只可惜这一顿惯熟的哈哈打出去他们心里曾脾气很好的谭唯同面上憨厚的谭唯争机灵娇憨的谭唯心已经变了。
人家没有接这个话却为自己迟到而再三致歉。
没人知道守孝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所有人都知道武将的孝期是与文官不同尤其在外任职的将士一般丧假一百天何况圣上对谭家向来宽余是并不计较的。
可人家硬是舍了开国最好的时候为家中亡故三人守了实孝后并未递申请要求圣上重新安排职位而是举家一起去了金滇。
如今便变成犹如饼模抠出来的世家公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谦和稳重高贵优雅一派君子风度。
因家里都是侯爵外面人提起也都是喊小侯爷的如此常家老壮们才如此调侃谁想到人家谭家三兄弟却认真施礼口称不敢。
属实陛下并未下旨将谭士泽那个位置给了甚至世子也是没给的。
常连旭讪笑:“几位世兄如此行事?却是为何啊?”
谭唯同却笑笑说:“从前不懂事难免张扬其实本就该如此的如何是多礼?”
常连起能说什么只能捏捏鼻子请他们赶紧进去却不想人家并不进门倒是由最小的谭唯心说:“两位世兄莫怪咱们从金滇一路过来是到了庆丰府地界才闻听府上有连枝之喜就匆忙预备了一些薄礼至此。
照咱们两府交情本该入内祝贺方是两家该当之礼可咱们身上有差事未曾面圣交差实不敢入内恐耽误了正事连累世兄受挂落便是不美了还请世兄千万勿怪。”
他代表谭二这一房现在也要出来支撑门户了。
常连起闻言就嘴角抽抽看看谭唯同又看看谭唯心虽然父辈都是一样的侯人家谭家从前兵马就比他们常家的杂烩军多。
也不止从前如今也一样人家是金滇的封疆大吏而常家早交了兵权谭家手里的兵权可是未动的。
这兴师动众到了家门口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看哥哥有些呆滞常连旭便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不怪不怪~!世兄们差事要紧几位世兄只管忙去就好……”
他还要多多寒暄几句显示自己比哥哥有本事却不想一直不动声色的谭家几人却看到了门口始终安静施礼的陈大胜。
虽陈大胜现在是虚候兵部五品官身都知道他要继承郡王府然郡王府是以后的事在这之前……谭家却是他的旧主他是必不会露出一点点疏漏给人抓住得志便猖狂的小辫子的。
人家会装他更会。
谭唯同眨巴下眼睛盖去一些思绪做出刚认出陈大胜的样子。
谁能怪他呢?一个少将军怎么会把眼睛落在家里的工具上面卑贱契约奴而已。
他本就该不知道的。
双方认识不熟只偶有交谈因心里各有思考便拉开了距离……客客气气礼数更是周全。
所谓相由心生人渐变。
都变了……
谭唯同赶紧协弟弟们来陈大胜面前施礼这不是谭家在金滇一手遮天的地界这是在今上面前的父子两代宠臣。
未来他便是承继爵位照样低人二等。
郡王与侯爵中间可还有个公爵呢。
三年多的时间给了大家足够深刻的成长再摆不清位置也就白受那么多罪了。
谭守义渐老生怕死之前调理不出后代手段几近残忍。
谭唯同笑眯眯的给陈大胜深深施礼:“天昏夜黑未看到贵人当面失礼了。”
他与弟弟们身上现下没有官职。
陈大胜赶快压低身躯按照从前的规矩喊人道:“小将军万不敢如此陈某等出身谭家老刀营又怎敢在诸位小将军面前自称贵人。”
不忘本是从上到下都在意的品格这品格连着忠诚他怎么敢给人递小辫子。
如此双方头便越来越低腰也是越来越曲一直到后院哄堂大笑起来他们才顺势站起互相谦和有礼的笑笑。
谭唯同又见了一圈礼扯了一下袖子笑着看院子遗憾道:“真想进去啊哎太不巧早知三郎好事我们该连夜动身的。”
陈大胜笑的温柔:“小将军莫要难过咱们~来日方长。”
谭唯同点点头:“正该如此咱们~来日方长今日天色已晚我们照报备的时辰便是入不得燕京也要在燕京门口扎营那便告辞了咱们改日再聚。”
“好好好……且去且去老三也不能说什么。”
常家兄弟也是心累跟这样的谭家第三代打交道很直观的感觉自己家是输了的如此心便更累。
心想就赶紧走吧……我们也要进去招待人呢还差事狗屁的差事吓唬谁呢……
如此那些人来了又去丢下一车所谓薄礼随便打开一盒却是整盒的铁皮石斛啧!
陈大胜亲送他们到泉后街巷子口一直目送他们的车马不见踪影这才返回泉后街。
半路却看到等着他的常连旭。
这人也有意思想显摆自己如今的地位只送了半路偏又忍耐不住要数数人家的车马行李。
陈大胜心累却撑着笑过去招呼人走。
他一路无言耳边就听到常连旭对自己哥哥说:“哥你说这才多久不见人怎么变化这般大?”
就挺震撼的最起码这些谭家公子的态度言行举止对常家公子来说是一种触动。
常连起背着手走了一会忽想起一人便笑着问陈大胜:“阿弟可知乌秀此人?”
陈大胜是常家的干儿子他自然是人家的弟弟。
陈大胜怎么会不认识乌秀闻言便点点头笑说:“怎么会不认得从前在谭家军我与乌秀打的交道却要比几位公子要多的大哥如何问起他来?”
常连起却笑道:“也没什么心有所感罢了从前那乌秀就跟在我们后面吃马粪都没资格可他现在的派头你可见过?”
知道却没去见过人。
陈大胜摇头:“我那边事儿忙顾不得见他再说虽都在兵部太仆寺的几个衙门都在城外弟呵!兵部其实也是不常去的。”
他说完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至于这几天私下里为家长里短生的那些气就怎么说呢?
反正人家常家老壮们觉着不是个事儿时间长了早晚会好。
那人家都觉着不是个事儿了且小花儿也没有带在脸上陈大胜便与他们依旧是好兄弟只这兄弟么心有等级这两位绝对在不在前面着实过于看重利益了。
说白了陈大胜看不起他俩却依旧能与他们很好的说笑面上亲如一家人般。
咱这几年也不是白过的。
一人一性儿谁也别掰谁才是真自在。
他们笑却因陈大胜不爱去兵部熬着他俩其实也不去。
大家公子做官那是很舒服的比没有背景的那些官儿简单的多了起码点卯这事儿谁敢点出来他们压根不上坐班?
常连起颇为自得的叹息一声道:“你还好说宫里的主差旁人也不敢碰长刀卫甭说直属大人便是尚书孙大人也不敢动亲卫所的可哥哥们就惨了咱爹那样我们又身兼好几样差事每天就脚不沾地的四处补洞嗨啥时候哥哥们也混进亲卫最好也领一所那才是神仙日子了。”
常连旭在一边撇嘴:“哥你说这作甚不是说乌秀么?”
常连起笑了起来:“对那个乌秀人家这几年可有名了甭看他家是依在谭家身上蹭油的哼~老弟你是不知道内情谁刮谁还说不清呢凭老侯爷那老奸巨猾的劲儿咱爹在他面前都不够三个照面的。
我们也是在外听了一耳朵人家原来是前朝大将军乌益生之后他家虽败了这个却有的是呢哼!怪不得谭家要与他家做亲真是谁也不傻呢你说是不是?”
常连起做出颠铜钱的手势就满面的羡慕。
这俩兄弟就这样一辈子改不了了入土都这样。
打小他们爹四处泼财八面救济人都长成了你咋办?
人家心眼里的钱一枚得有磨盘大从前没这几文全家就得挨饿还得勒着肚子典卖家当替他爹招待所谓朋友兄弟。
陈大胜无奈只能看着他的手点点头:“啊是听了几耳朵说是他在咱燕京买的宅子是前朝国公府嫡出公子的分家宅就在荣庆巷子那边。”
常连旭叹息伸出手指也虚空颠钱儿道:“陛下圣明就该反了狗日的哼瞧瞧这才几年啊就夹不住屁了!那败了的世家手里都有余荫十二万贯的京宅!人家说买就买你说这家底儿有多厚?”
陈大胜闻言吸吸鼻子他其实也是惊讶的最初他们做的局就是五千贯的套儿局可谁能想到他所认识的乌秀也会变。
人家凭着赌来的老本悄悄利用职务之便竟开了一条谁也没想到的路。
乌秀如今自己铸钱自己花!
从古至今对钱币的管控本就艰难他爹佘青岭就说过古时候朝廷甚至支持民间铸钱的而今朝大梁铜矿本就稀缺这才造成前朝的货币依旧在坊间使用而那乌秀便找到了这样的空子。
他背着谭家发财却利用谭家的权势在金滇山里开了铸造的厂子又经营了私矿悄悄铸造铜钱洒在市面上。
最最奇异的是这件事皇爷知道爹也知道户部的老大人更知道背后竟是默许假装不知的。
其实越是老成的臣子越难得当圣驾面直斥其非的臣子大概只有戏文里才有吧国家大事从来不简单只要真正的金银财富掌握在陛下与国家手里天下便乱不了。
陛下手里的官铸钱刨去大量的人工成本是斤铜八十文乌秀那边斤铜却出二百三十文虽是劣币却也起到了将前朝货币驱除出市的积极作用。
这是一场早晚无数人千刀万剐的祸事阿爹不许他再提陈大胜便绝不会再提。
他是少数掌握真相的人也是被最早震撼住的人这才从新认识了人这个东西人会变力量翻天覆地更无从捉摸。
就如今晚的谭氏兄弟他们已经从骨子里演变出了新的东西而那种东西陈大胜惯熟。
就是太子少师开国候谭守义身上早就有的那种傲慢虽然他隐藏的很深可骨头里的东西是不能被改变的他永远笃定自己有各种手段支配你这个浮游蝼蚁。
不要不服陈大胜越是看清楚自己就越发清楚他在被支配当中还需更加努力。
很多人是傲慢笃定的皇子们生来就有这个属性后来小花儿学过阿蛮也学过李敬圭也学过所以他们总是从明面上的妥协上开始修剪自己看上去都是一派隐忍总是退让。
所以那谭家的几个公子也开始了么?
身边常家的两位老壮到底差了一些被降级到了燕京一等公子堆儿里言语之间自是羡慕的。
乌秀在燕京怎么花钱的他几次与燕京出名的清官儿耍子最开始那些骄傲的女子都不肯他就包了金铺往楼子里送东西一天搭一次满阶金只要那些女子睁眼看到的好东西就是你的我并不求什么你喜欢我就欢悦至于你愿不愿意委身与我也随你高兴……
这钱花的爽快!谁能不爱呢。
乌秀花钱的故事很多便一层层打通关系有了尊重。
其实甭说女子了这样的大手笔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呢?
如燕京公子圈子乌秀其实已经混进三等就差在圣上面前混面熟了可他也就卡在这个地方再不可能上去了。
如他深恨的谭唯同起步大家就不在一个地方不管他们做人多么失败可他们有个好靠山有陛下都不敢不承认的功劳他们生来便不在等。
如今就是朝中无人守了三年孝他们来陛下手里的照顾就会安排下去不好陛下都不好意思给。
心里羡慕人便沉默走了好一段路常连起忽然说:“嗨!说起来还是咱爹太老实。”
常连旭也点头:“可不是咱爹要是有谭家老爷子一半的劲儿人家就不交兵……”
陈大胜忽然开口警告:“两位兄长慎言。”
这两位这才想起过去在家里二对一如今却是二比二这俩小的与他们第一次交锋却是里外都赢了的。
常连起立刻笑了起来:“阿弟莫怪你看为兄这张嘴也就是这几日见天的宿醉每日早起脑子都是混的这说话不走嘴了嘿嘿……”
陈大胜也笑:“我无事咱自己人。随兄长们说可现下出来进去却是都是外客的。”
常连起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这样你看我……”
他这话没说完人却到了亲卫巷口。
也是巧了那巷子里出来一队妇人打头的正是手提食盒七茜儿。
亲卫巷各府的当家奶奶门也都在呢看到常家老壮她们自是提前施礼问好。
常家兄弟还礼毕了这才满是兄长样儿的笑着调侃:“几位弟妹这几日受累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他好奇的指指大家提着的食盒子。
七茜儿看了一眼陈大胜这才笑着说:“这是给弟妹预备的吃的啊这不是正头嫂子没预备么!”
这就尴尬了都知道人家那两位就恨不得跟你动刀子了还给你预备吃食?
再说他们俩老爷们又哪里能想到这个?
常连旭讪讪的:“嗨这要是在京里咱府上早就预备好了这不是这边不熟么。”
七茜儿笑笑好脾气的说:“阿兄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可怜弟妹几万里的嫁了来咱们是外路嫂子也不知道弟妹喜欢吃些什么。人家抛家舍业的来了咱的门上给老常家生儿育女孝敬老人的没得第一日来就饿肚子的这都不预备传出去让人说咱多刻薄呢。”
柴氏是常家兄弟亲亲的表妹如此她便站出来说:“两位表哥站在那里说清闲话呢我可不是茜儿嫂子什么都给你家收拾到了最后还要想着法子给你们贴金。
谁不知道谁啊!一家人要什么脸面花儿那边不开灶不知道啊?是个大活人走半分心都不会这样。
得亏我们童嫂子想了法子让我们一家出一点特色给人家小媳妇送去也是家里的关爱暖暖人家心好跟咱小花儿过日子。不这样这不是给小花儿结一世的仇怨么!
哦嫁到你家第一日你常家都不给一顿饱饭吃?多问一句都不会这样!
人家可是十几万贯陪嫁八抬大轿来的咋堂堂侯府就没个知晓道理的去问问人家管事的婆子弟妹是个喜欢酸的?还是甜的?是想一口清淡的还是有味点的?人之常情咋?不就是几文钱儿么?这是结了死仇预备给谁下马威呢?人家可以不吃咱可不能失礼……哼!”
柴氏说完拉着七茜儿几人便走。
等她们走出好远了常家兄弟都很尴尬的站着后来就一起看着陈大胜。
陈大胜能咋他能咋?
被看的实在无奈递台阶吧……
于是他傻哈哈的笑笑:“嗨老婆娘家恁个罗嗦。”
好这就能做人了。
于是这二位便又坦然了皆是哈哈笑着说:“就是就是……这几天都多吃了几杯弟弟弟妹就费个心哈哈~哈哈!”
要脸的有要脸的活法不要脸的自也有自己的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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