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庐】 110、第 110 章

小说:十贯娘子 作者:老草吃嫩牛
    秋上, 一番折腾瑞安郡王终于从大梁宫款款的搬家归府。

    人家回家自然带了配套的近侍, 可怜的七茜瞬间便从繁琐的家事里挣脱了出来。

    若是从前, 按她的脾气, 定觉着这是一番为难站起来便走了。然而随着一钉一石一文一砖将瑞安郡王府再次重建起来一重重为难之下她便发现自己长进了。

    旁个高门府邸的小姐, 从出生就跟着母亲耳濡目染都比不过她几月功夫亲自上手操持中馈长经验。

    最幸运的是她是可以犯错的是可以反悔的有了教训是有人给她收尾的这就很幸福了。

    于反反复复的劳累当中成长, 也不止她一人进步那个在家里避难, 未来的小七媳妇儿葛三素也是成长了。

    只是这种成长, 却在秋来之时到底终结。

    礼书有云, 凉风至, 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 用始行戮大梁朝今年还算做风调雨顺待粮入库, 秋风之后午时三刻秋官行刑竟不知多少头颅落地。

    葛三素家的官司终于终结。

    葛家一案穷恶尽逆绝弃人伦惊动的不止是燕京的刑部衙门它更令天子动怒举国震惊。

    此案触及道德伦理被一切阶级所不能容堪称大梁开锅第一案。

    侦破此案也犹如剥茧一层层剥离之后竟把个燕京百年墨行吴家从上到下都牵连了进去。

    此案实属十不赦之四是恶逆之罪因此涉案主犯尽数腰斩弃市三日吴家其余涉案人等流放万里边城再不得归。

    一瞬的功夫滋润了多少代燕京文人的葛吴两大墨行便消失于尘埃当中。

    而作为此案苦主的葛三素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能够想象这个姑娘不改姓氏以葛家遗孤的身份在这人间行走这辈子她都无法脱离俗世议论就总会有人借着好的名义给予那种不必要的同情将这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姑娘一点点再推回深渊。

    得亏管四儿这孩子贴心时常陪伴宽慰后人家更是利用自己的关系联系了千里之外的一座道观送葛三素过去守孝避难。

    如此这二人的名份算是彻底确定了。

    这日一大早葛三素终于动身启程因她身份敏感家里其他人便没有送倒是先生打发人送了一张帖子与这姑娘壮腰。

    这姑娘今日走走的却是水路乘船位置便在燕京六十里的来县码头。

    一行不引人瞩目的篷车拉着满腹愁肠的葛三素离京走了两个时辰才到的来县。

    葛三素搭乘的是外派南边四品官员的官船四品已是不小的朝廷官员如此他们来时大码头便暂且宵禁好方便官眷登舟。

    送葛三素的人不多只有陈大胜夫妇还有管四儿。

    陈大胜下马便与那位官员寒暄起来七茜儿又指挥着丫头小厮给葛三素搬动行李又不断反复嘱咐一些小事。

    便是亲生的姐姐姐夫也不过如此了。

    葛三素话一直很少直到被两个老成稳重的婆子扶上踏板她才露出满面的哀伤那水岸风大老点的婆子便赶紧举起袖子遮挡劝慰:“姑娘千万莫哭这边风大仔细皴了你的脸。”

    另一位也劝到:“这时候也不早了如今又有好风咱早些上船去吧。”

    葛三素没有动弹却拨拉开面前的袖子努力的看着远处皇城方向一些深刻痛心的记忆在她心里徘徊也不知想到哪儿她便松开婆子的手下了踏板就走到七茜儿面前缓缓跪下端端正正的就给她磕了个头。

    她清楚若不是陈家手眼通天能够庇护住她案子便是了结那么一大笔家资摆在那她能不能活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七茜儿赶忙阻止可葛三素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青年面目英俊高大挺拔他穿着一身青色素布长袍披风就在风里飞扬着见葛三素终于看他他便扯出一个笑容。

    七茜儿拉住葛三素忙劝说:“妹妹赶紧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葛三素哭道:“姐姐姐夫大恩我我我这就去了。”

    七茜儿赶紧扶起她摸着这姑娘瘦成一把柴的肩膀劝说:“去吧你去了就好好休养昨日重重我们不可逆可是人要活一辈子呢你且安心吧你有家有我还有小七。七弟说那边山上风景雅致掌山的师傅也是个有趣的人三年很快的。”

    葛三素点头想笑笑却忘记如何笑了。

    她吸吸鼻子到底扭头跟管四儿说话了她说:“那那我就走了。”

    管四儿点点头上前一步陪在她身边送她上船边走边说:“去了你就安心呆着遇事莫怕万事有我跟在你身边的都是嫂嫂用的住的人你你若闲了就多派她们去山下驿站看看我我会写信的。”

    葛三素盯着他看想使劲记住他的样子她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千言万语最后到底说:“知道了。”

    管四儿这些话说了不止一次可她就是还想听听了才觉着自己是个有个依靠的。

    管四儿心有不舍也有羞涩在上踏板那一刻他就壮着胆子伸手托了一把葛三素鼓足这一生最大的勇气紧紧抓住他的手让他送自己上船。

    管四儿心中猫爪的难受就面目涨红着说:“给给你带的帖子就千万要护好那万万一山上有了为难你就拿我的帖子下山找县尊庇护。”

    葛三素本以为自己不会哭也不会软弱了当那船儿挂起帆离岸那一刹她却忽攀在船栏高声说:“那你……你要多写信啊。”

    这人世若是这个人也忘记自己怕就没人记的自己了。

    管四儿使劲点头对她认真摆手道:“哎!知道了你回去吧!风大……我回去立刻就写……”

    船越来越远管四儿与葛三素就痴痴的在相望他们都清楚一件事原本曾是天涯穷客孤寂寂一身零落无牵无挂而今属于他们这人生到底是宽裕些许了。

    船队越来越远隐约又听到那婆子说:“好姑娘千万莫哭了咱就回去吧这里风大若是受了风寒病了姑爷该担心了……”

    管四儿站立好一会忽然笑着摇头道:“姑姑爷?啧!”

    官船离岸早就等待的商船客船快船便拥挤着靠上码头又有岸边招揽生意的苦力接亲人的家眷就一拥而上。

    这码头瞬间便喧闹起来了。

    看弟弟好舍不得陈大胜就走过去拍着他肩膀说:“回吧人都看不到了。慢慢来你看哥哥我不也是熬了快三年么?”

    七茜儿嗤笑出声就白了陈大胜一眼。

    管四儿不舍得走陈大胜只得又说:“真看不到了哎呦姑爷你也早些回去吧甭着了凉好教咱家小七奶奶担心?”

    这孩子头回被人如此调侃当下就面目涨红低喊起来:“哥!你说什么呢?这么多人看你说什么呢?”

    七茜儿听陈大胜不像话就抬手打了他一下对管四儿笑道:“你家哥哥被你家先生惯的开始返小了你看他现在就哪有个哥哥样儿?前几天还跟清官家有田抢猫玩儿硬是把人家孩子撩哭了。”

    陈大胜满眼幸福的挠头回头看到码头有好河鱼卖便掏钱让小厮过去买些带回家今晚给爹尝个新鲜。

    送葛三素出去如送出一场新生管四儿站在岸边虽有不舍心情却逐渐明朗起来看大哥嫂子买鱼吃他也不过去热闹就想面前这水连着那人呢他踩在这里便不算做分离。

    买了一堆河鲜陈大胜扶七茜儿上车看弟弟不想走就从腰上解下一根长鞭走过去给他盘在腰上。

    燕京规矩越来越大长刀出手就要命不得已这几年他们就练了一些别的防身术一般打架就属这鞭子最轻也省的没有活口。

    帮弟弟缠好陈大胜就嘱咐道:“你想呆就呆却要多些小心这来县码头是老漕帮老商会的地界又满是混子游手行货子一大堆的你可别学你金台哥陪媳妇六市口子溜达一圈儿堂堂老刀让人把媳妇儿荷包都盘了去。”

    管四儿笑眯眯的点头送兄嫂哥嫂上车离开等到看不见人影了他才在码头附近寻了一个僻静的高处就背着手看着远处的水面。

    码头喧闹来去最多却是一种小小的小蓬快船大哥说而今水路畅通像是这样的船儿一人操舟附近两个码头运货便能养活一家老小。

    又算算时间素姐现在应该到了下个码头了吧?她们的官船那般大今日又有好风……不不此地河鲜是不错的那几个婆子老成又会心疼人晌午会不会给素姐也做些开胃已慰相思之苦?

    想来也是有趣的自己从未想过会对素姐这样的女子动心他也想不通为何对绝境里的葛三素会生出满腹的心疼为什么又在那天将自己从未与人说出口的身世竟一点不隐瞒的全数告诉那个女子。

    后来看她强忍悲痛一日一日的坚强起来他却沦陷了。

    想来也是自己兄弟七人出身卑贱却心性好强心有不甘便生出与天搏斗之心。

    他们若是喜欢必定也是同类的如不输男子的茜儿嫂子心性坚韧能扛起全家的鱼娘嫂子被人诋毁却始终乐观不惧流言的宛如嫂子……

    私下里有贵哥也调侃说像是他们这样走到绝地的倒霉蛋已经黑的看不到底许是神佛都不忍心了便派了一众女菩萨来搭救他们。

    管四儿想着心事却不知他站在岸边已成为一道风景。

    那俊朗青年一身贵气就站在高处看着远方他满眼含情江风吹去披风飞扬他就笑了起来。

    管四儿不是那种在外爱笑之人常年忍着耐着又煎熬着若是他笑便会有三月春华的风采。

    无数船娘支着杆子故意在他面前来来去去有人故意娇笑出声引他注意可惜这位心有所属满心满眼便只是他的素姐。

    一不小心时间匆匆船来船去又是一商船靠岸随着咣当几声踏板连接水岸一群头戴方巾年纪不大神采飞扬的少年人便齐齐拥挤在船头热闹起来。

    有年纪稍小的学生就兴奋指着远处喊到:“先生看!那么高的城墙啊这就是燕京了吧!”

    船下立刻哄堂大笑起来还有那粗鲁汉子站在麻包上玩笑他说:“那是来县!可不是燕京燕京的城墙连着天可高着呢小秀才看错了!”

    年轻人当下面目涨红起来他想挤出人群却听到身后有人说:“果然带你们出来是对的你们在山上虽日日苦读却是盲人摸象全凭臆想了。那边正是来县县城城墙却是新朝拨银完工的。

    至于这边么便是这条运河最大的码头了我看下山县衙邸报上说此码头乃是吾皇登基之后由青岭先生主导的第一批由大梁国库出钱修建的第一批水陆工程。

    前朝天下大乱至民不聊生又得天定明主以安天下我陛下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多番辛苦才有了大梁逐盛的迹象我观这两年朝廷举措便想这天下已有两百年不出名臣若出必在今朝!”

    从古自今怕民勾连便有了路引那玩意儿而能天下纵横乱跑的皆是特殊人如这一船外地来的傻学生子便是特权允许的游学书生。

    由老师带着自己心爱的弟子天南地北讲学的风景却是多年未见了。

    而随着大梁逐渐稳固加恩科两场科举考试下来这游学书生便成群结队又开始天下纵横起来。

    商船上学生们左右分开那抓紧时间讲课的先生便背着手慢慢踱步到船头也是很激动的看着这新的国开始对自己的学生侃侃而谈:

    “历朝历代无论哪位帝王登基南北交通货物运送都是帝王关切的地方所谓三月漕不至则君相忧六月不至则都人啼……我们书院已存三朝藏有七十卷历朝历代的水陆路程总览而今又有新的运河码头尔等读书之外更要将这些新的东西记录下来以供后人参考这才是功名之外读书人要承担的责任。”

    那些学生一起躬身称喏声音风景便分外好听好看犹如盛景。

    那先生许是半生都在教书育人他习惯众目睽睽下朗朗讲课的声音就送了很远。

    站在岸边的管四儿也听到了却没有回头只是欣慰的想:“家里的先生竟然在读书人心里这般高啊。”

    他眯着眼睛听着却没看到。

    这一群柔弱书生出行身边行李自然多那先生讲的上瘾就背着手带着一群小傻子下了船。

    能读得起书的人自然是家资厚重的小公子。随着他们下船那大堆的箱笼也被人抬着抱着堆在了码头岸边便招了人眼。

    护院下仆忙碌便没有在意左右而那些小公子年轻爱美先生们一下没关照道登岸之前就在身上挂了各式各样的金玉零碎。

    游学天下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要学一学。

    这脚一落岸边做先生的便带着学生在码头开始打听这是什么货物?从哪边来的?又要运送到何处去……这又是什么工具价值几何?又可节约多少人力。

    武帝爱才最终实际对诗文却是兴趣全无甚至有些排斥的。

    这天下书生科考各地书院从来都讲究方式方法会随着帝王的爱好培养学生兴趣增长他们的见识。

    先生讲的好学生也爱学一群人呼啦啦来去原本一幕好风景讲的正高兴那听者也欢喜。

    管四儿却猛的听到一声高昂尖叫到:“快来人!抢东西了……来人啊!!”

    他猛的扭头去看却看到不远处一套绞车边缘四五个面目猥琐一看便不像好人的行货子(坏蛋)从快船下来瞬间就围了那帮子学生。

    这几个倒也不伤人是呼啦啦围拢上去看准目标推倒几个娇弱些的学生抢了他们腰上的东西便跑。

    他们常做这样的营生俱都动作很快瞬间抢了人回身便跳到水中接应的快船之上。

    那快船的船夫支着一根长杆对着岸边一挑瞬间就利落的离了岸。

    周围人见怪不怪心有惭愧吧却招惹不起这几个无赖。

    那先生看学生被抢自然是气愤不已便指着那快船上的无赖大骂起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尔等就不怕官差锁拿么?”

    带头的无赖毫不在意就掂着手里的玉佩上下抛着笑说:“活该你们这帮该落地的臭儒倒霉!满码头就你这老狗音儿高搅了爷爷的好梦就不弄你又去弄谁?呸!还天子脚下?还官差锁拿?出去打听一下就来县码头这片官差却算个球我是那群狗东西的爷爷你这老狗信不信……”

    他这话还没说完于水岸高处忽然白鹤一般就纵身过来一人这人一上快船就吓了几个无赖一跳。

    无赖们常年与苦主官差对持自有他们逃脱的手段见人会飞就知道不好招惹于是一个个将东西往怀里一塞纷纷就要往水里窜。

    管四儿本听人吹嘘圣君贤臣正美这世上除兄弟他最崇敬就是先生还有皇爷加之皇爷也心疼他们便更喜欢了就觉着这先生讲课当属大梁第一。

    妈的谁能想到呢人家外地的书生脚才沾燕京的泥儿就被这几个王八蛋坏了名声了。

    管四儿蹦到船上见这几个无赖要往水里去他便一伸手握住腰上的鞭子随着空气里噼啪一声脆响那岸边跺脚嘶喊的学生子就目瞪口呆看那天神一般的人就用鞭子卷着那几个该死的行货子往岸上甩。

    那都是百十斤的活人啊?如何就像甩没份量货物一般轻易?这可真是开眼了。

    无赖们本要下水跳将起来却被鞭子卷起一个个就掉到岸上便翻滚起来。

    这些人也是坚韧翻滚几下见势不妙爬起来便要跑却不想那船上会飞那位却是个本事大的。

    人家又蹦到岸上就一条鞭子使的左右逢源甩的劈啪作响这几个抱头鼠窜却被这位抽的一脸都是鞭伤周身挨了几下狠的更嚎叫不止。

    几个小贼而已管四儿打的轻易手却下的很重嫌弃他们丢人听到他们告饶却没留情硬是一个行货子身上抽了十七八下重的看他们瘫软了他这才利落一收鞭子又把它盘了起来。

    这一顿打打的着实迅速等到众人反应过来。

    那码头大包之前已然是横七竖八倒了一片那揍人的姿态却十分舒适的已坐在了麻包之上正冷冰冰的看着这几人说:“才将我仿佛是听到那个狗吠说你是谁的爷爷?”

    直到此刻那些先生还有学生的护院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又纷纷围上来。

    有几个机灵的就过去使脚踹无赖几下弯腰从他们怀里把主家的东西取出怕被责罚心里颤悠小厮便双手举着来到主家面前说:“少少爷你的玉佩!”

    可他的少爷却根本不理他就把他扒拉到一边儿去了。

    这一群学生都受了极大的刺激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那张很熟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竟竟然拿大鞭子抽人?

    上月他们还在故乡码头与师兄洒泪告别如何……转瞬?就到了来县码头?

    不对不对!师兄年纪却比这个大上一些吧?

    有学生终于明白过来便颤抖的喊人:“先……先生我恍惚是看到师兄了?”

    然而他的先生也早就看傻了这跟自己二儿子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舞着一条大鞭子在码头抽人呢难道?是他?

    想到一个可能他便胸中犹如骇浪惊涛般翻滚起来……

    只未等他说点什么那人群之外却有姗姗来迟的官差一路喊着:“散开散开莫要耽误了老爷公务不散开小心老爷手中的链子……”

    待他们提着铁链到了近前就看到几张满是鞭痕的倒霉面孔。

    管四儿看到可算来了巡查的便有些不耐烦的对他们一勾手道:“过来!”

    俩官差互相看看正要问管四儿是谁?

    人家却也不啰嗦从麻包上蹦下来伸手从腰后取出一块牌子对他们一亮道:“天子脚下南北贯通机要之地如何就乱成这个样子?去吧你们主官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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