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都有老人两边分分其实也剩不下多少。
朱元只有初中文化不过他踏实肯干跟着村里的人在外面打工。主要是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一个月下来也有三、四千块钱。
邢乐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一直劝着王凤琴。
“跟我说说话不好吗?”
“我也是女人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
“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能解决的我一定帮你。”
王凤琴一直没有回答。
她半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邢乐心中不由得一动凑过去轻轻地问:“你很痛吗?”
王凤琴咬着牙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从齿缝里发出“嗯”的轻声。
她昨天刚做了剖腹产。
邢乐想起之前从妇产科护士站那里看过的一些基础操作流程问:“你怎么不买个麻醉包?这样可以缓解伤口疼痛。”
这话问到了王凤琴心里。她张开嘴话语中透出深深的无奈:“……太贵了……用不起。”
一个麻醉包八百多块钱。
好不容易让王凤琴开口说话邢乐连忙把这个当做突破口:“贵就贵点儿总比一直痛着好。”
王凤琴似乎很想把心中的苦水倒一倒。她双手用力抓住被单忍着痛嘴里吸嘶着凉气:“娃娃要上学还要养老人……这次住院又花了一大笔……实在是没钱啊!”
邢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刚好这时候朱元从地上站起来他阴沉着脸走到另外一张空出来的床边拿起柜子上的纸杯去饮水机上接水。
邢乐安慰王凤琴:“你丈夫对你还是很好的。昨天就赶着来照顾你现在又一直陪着……”
刚说到这儿王凤琴忽然咬牙切齿地冒出一句:“我要跟他离婚。”
朱元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把水杯凑到嘴边慢慢地喝着。
邢乐很意外不解地看看朱元又把视线移回王凤琴身上。
王凤琴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感觉有些声嘶力竭:“我……我要跟你离婚。”
这次朱元终于回答:“……哪个怕哪个离嘛!”
他脸上浮起明显的怒意放下纸杯眼里释放出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妻子:“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我也认不得你跟姓苗的婆娘在搞什么名堂居然想着偷人家的娃娃现在被警察抓着……你满意了嘛!”
王凤琴眼角溢出泪水她直挺挺地躺着伤口疼不能动只能用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丈夫。
“滚……你给我滚出去!”骤然提高音量把邢乐吓了一跳。
朱元冷冷地看着她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为了避免意外邢乐连忙站起来打算去外面叫守候的男同事把朱元带出去。刚拉开房门正好王雄杰和雷跃走到门口。
“怎么了?”王雄杰奇怪地问:“你要出去?”
邢乐冲着他使了个眼色侧身指了一下朱元连忙道:“王队麻烦你把他带出去。”
王雄杰压低声音:“有进展?”
邢乐不太确定地回答:“可能吧!”
王雄杰也不多话直接让人把朱元带出房间。
朱元虽然体格壮实可在警察面前却不敢耍威风老老实实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邢乐与王凤琴。
她低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产妇:“为什么要离婚?”
王凤琴仍在流泪她没有直接回答问:“……我会被抓进去吗?”
邢乐控制着情绪认真地说:“这得看你的态度。如果主动交代问题有立功表现我们肯定会酌情处理。”
王凤琴张开嘴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变了:“……能不能给我上个麻醉包?实在……实在是太痛了……我痛得说不出话。”
邢乐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这要求夹杂着算计的成分。不过这事儿她做不了主于是出去报告王雄杰商量过后决定满足。
……
“我跟朱元结婚很多年了。”
“他不是个懒人但也不算特别勤快。你别看他表面上老实其实想法很多。”
“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可接连生了两个姑娘他就整天在家里骂骂咧咧农活儿也不做就想着出去打工。”
“他说无论如何也要生个带把的。”
听到这里邢乐有些奇怪:“你这次就是生了个男孩啊!可为什么我看你丈夫不太高兴?还有你怎么突然提到要离婚?”
“你听我慢慢说嘛。”手术刀口的痛感大幅度缓解王凤琴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我们那个村子位置不好缺水。地里的收成卖不上价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个钱。我们两家都有老人还有两个娃娃上上下下都要花钱。”
“前些年他母亲去世。丧葬费用花了好几千连娃娃上学的钱都垫进去。后来实在没办法找熟人借才填了窟窿。”
邢乐皱起眉头问:“不应该啊!你男人不是在外面打工吗?一个月几千块是肯定有的怎么会这样?”
王凤琴冷冷地说:“那是他的钱不是我的。”
邢乐顿时明白了。
“他自己在外面打工每个月给我两百。等到生老二的时候干脆连这两百块都不给了。平时他吃住都在外面很少回来。家里面都是我在操持……我文化低别的事情做不了还要管娃娃和老人只能在地里忙活盘庄稼。”
“他一直说是在外面忙每个月只回来几天基本上都是头天回来第二天就走……我后来才晓得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
“起初他讨厌我是因为我没给他生个儿子连带着就对两个女儿怎么也看不顺眼。”
“主要是因为穷。两个姑娘要穿衣吃饭还要上学这是一大笔开支。朱元他在外面打工自己赚自己吃比我们在家里好过多了。他不愿意管老人和孩子……为了这些事情我跟他吵过还打过。”
“我一个女人打不赢他只能忍着。”
“我是听别人说他在外面有女人。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门去吵闹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牛不喝水强按头是没有用的。我早就想跟他离婚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这事。反正暂时就凑合着过吧!他偶尔回家要求过夫妻生活我也有那方面的需要就算不喜欢他这个人也没拒绝他。”
“去年怀孕的时候我很害怕。倒不是说他朱元会有什么想法我是实在受不了因为没钱养孩子生产住院又要花一大笔……我怕的是这个。”
邢乐宽慰道:“你买了新农合生病住院可以报销的。”
王凤琴脸上满是苦意:“报是可以报但我自己还是要花钱啊!坐月子、娃娃的奶粉、尿布、生病打针……各种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我实在是承受不住。”
邢乐不解地问:“可这跟你偷换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王凤琴注视着天花板缓缓地说:“我以前看电视具体哪个台记不清了反正是情感节目。有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在医院的时候与隔壁病房的人抱错了。过了十多年两个娃娃都考上同一个大学关系处得很好就去对方家里做客。那对夫妻看着来家里在做客的娃娃越看越熟悉尤其是长相就起了疑心跟着那孩子找上门两家约着去做了dna检测这才真相大白。”
“后来两家把孩子又给换回来两家关系也都很不错让两个娃娃以兄弟相称。”
“节目最后是大团圆。很好的结局。”
邢乐越听眉头就皱的越紧张。
她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
在警校受训的时候讲授刑侦的老师一再强调————无论任何案子动机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出真正的动机才有可能破案。
邢乐自己就是女人。虽然尚未结婚也没有生过孩子但她有两个表姐一个堂哥。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聚会的时候小孩子从来都是家宴上的主角。邢乐很喜欢孩子也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结婚生子将是何等幸福的模样。
把自己亲身骨肉交换出去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理解不明白只能问。她注视着王凤琴认真地问:“你模仿电视上的做法……为什么?”
王凤琴仍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良久从唇缝中间吐出几个干涩无比的字:“……我……实在太穷了。”
“一年到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地里的收成。虽然吃饱肚子是没有问题可不能顿顿都是咸菜下饭吧?那地太薄了种不出好庄稼。除了洋芋和白菜平时的下饭菜就是辣子和盐巴。要么新鲜的直接蘸盐要么晒干以后在火上烧烧做成糊辣子。有时候实在想吃肉了就到菜市场讨点人家卖剩的猪骨头和牛骨头……是最差的那种。牛骨头经常有剩的都是碎块没什么油水。猪只有脑袋上的骨头。卖肉的把猪头切开整个的卖里面的骨头不值钱不像排骨和筒子骨那么好卖。”
“姑娘大了要嫁人的。小学和初中虽然不要学费但作业本什么的也要花钱。我专门去了一趟县上的高中问过那里的老师。人家说了:只要中考成绩好考进去的学生非但不收学费学校还会倒给学生发奖学金。”
“我那两个姑娘是不指望了成绩一般。就说上初中的那个吧前个月测验数学才考了七十多分英语不及格……班主任把我叫去说了一顿让我给孩子找个辅导老师或者上个校外补习班争取把成绩提一下中考的时候分数能高一些。”
“我打听了校外补习班一个单科就要四千多块钱。辅导老师更贵一对一教学五百块钱一节课每次上课四十五分钟……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啊?我在地里盘庄稼卖谷子和麦子年景最好的时候也才卖得七千多块钱。”
“我想好了两个姑娘只能上到初中毕业。大的那个是不指望了小的那个看她的造化。如果成绩好能考上免费的高中就让她继续念书。如果跟大姑娘一样就早点儿嫁人。反正村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两边相中了互相看得上就行。随便给个几万块彩礼我这边也不会留下就给姑娘当做嫁妆陪着出去她们能高高兴兴过日子就行。”
“……儿子不一样啊!”
“等到我老了做不动农活儿就只能靠他了。”
“朱元是个烂良心的男人。他自己在外面好吃好喝家里什么都不管。连他爹娘都是我帮着养活……这种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
“趁着我现在还算年轻大不了不要这张脸我也可以找别的男人结婚。”
“就算人家看不上我不能领证只要能搭在一块儿过日子就行。”
邢乐感觉王凤琴的思维有些混乱。可能是因为悲伤也可能是源于产后综合症。她之前说的事情与偷换婴儿有关到了后面就开始跑题。邢乐连忙打断她的话问:“你为什么要偷换孩子?”
王凤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头部扭转看着坐在床边的邢乐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充满了无助与悲苦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我要活啊……”
“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每次回娘家除了讨要东西她们能给我什么?”
“我养着朱元的爹娘说实话也是尽本分。但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再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那不是我的亲爹亲娘我没有这个义务。”
“所以我一定要离婚……必须离。”
“可是……我也有些害怕。”
“如果朱元他不跟我离那怎么办?”
“从来只有他打我的份儿我没他力气大打不过他。”
“我得找条后路。”
“我只能依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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