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睁开了眼他依旧坐在台阶上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不少人。
他现在无比的疲惫可却又无比的精神。
疲惫的是身体再次达到了透支的临界点也就比上次去和雷卡尔伯爵聊完天后好一点点;
精神的是目标人会害怕黑夜是因为黑夜遮蔽了方向而一旦在你的前方真的出现了一盏明灯先前还在张牙舞爪的黑马上就沦为了枯燥乏味的陪衬。
“抱歉刚才打了个瞌睡。”
卡伦缓缓地站起身阿尔弗雷德伸手过来将卡伦搀扶住。
这时尤妮丝主动走了过来;
阿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微微后退了半个身子让尤妮丝接替自己搀扶住了少爷。
“送我回卧室吧。”卡伦对尤妮丝说道。
“嗯。”
在尤妮丝的搀扶下卡伦回到了卧室他先在床边坐下尤妮丝帮他把床铺好然后搂着他让他躺下。
“我没那么虚弱。”卡伦笑道。
“你最近身体总是出问题要多注意休息。”尤妮丝说道。
“嗯好的。”
卡伦躺了下来尤妮丝帮他盖好被子。
“对了尤妮丝。”
“怎么了?”
“能帮我向你父亲借用一套画具么?”
“当然可以不过你现在可不能画画至少休息起来后才行。”
“当然我是准备醒来后画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我想在我休息后马上把它画出来你知道的可能时间拖久了就不记得梦里的样子了。”
“我知道了在你醒来前我会把画具给你准备好的颜料你需要哪一款?父亲那里各种款式的颜料都有。”
“颜料就不用了我自己会调哦对了那边橱柜里有个盒子里面放着三份颜料你帮我拿一份送给你父亲吧。”
“父亲不需要的。”
“哦这是你父亲主动向我要的。”
“是么?”尤妮丝走到橱柜那边打开里面果然有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三份颜料做工看起来无比精致“我拿一份?”
“是的。”
“我替父亲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
“那你好好休息。”
“好的。”
尤妮丝拿着颜料走出了卧室。
少顷
普洱骑着金毛来到了卧室里普洱直接跳上了床。
“卡伦你刚刚……”
刚躺下的卡伦转过脸看向普洱。
正准备问卡伦刚刚是不是完成神启的普洱在被卡伦的目光扫中后不知怎么的马上止住了话头。
普洱默默地后退然后跳下了床;
金毛也是很好奇地打量着卡伦但并不妨碍它跟着普洱的节奏一起慢慢地向卧室门靠拢。
这不是害怕也不是威严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眼神告诉你现在不是很想说话然后你就自觉地在此时不去打扰他。
走出卧室后
普洱瞪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已经被阿尔弗雷德关闭上的门。
“那是什么眼神?”普洱问道。
金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秩序之神到底给了他怎样的神启?”普洱又问道。
金毛再次摇了摇头。
“那就等他休息好吧。”
金毛用力点头。
普洱抬头看向阿尔弗雷德发现阿尔弗雷德正双手放在胸前做陶醉状。
“收音机妖精你在干嘛?”
闭着眼的阿尔弗雷德回答道:
“你们难道没发现么刚刚少爷的眼神里满是清澈与深邃。
伟大的存在已经明晰了他的路;
他将变得坚强
他将变得伟岸
他将坚定地迈步行进
伟大的篇章
将在此时起航。”
金毛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浸在自我感动中不可自拔的阿尔弗雷德;
普洱则笑道:
“你的天线是不是被雷劈坏了?”
阿尔弗雷德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你这笑容是怎么回事?”普洱问道。
“汪!”
阿尔弗雷德摆摆手将旁边的一张椅子拉了过来坐下他要在这里继续守护休息中的少爷。
“在你们眼里少爷是另一个年轻时的狄斯;
但在我眼里少爷一直是真正伟大的存在。
在对少爷的忠诚与信仰方面你们都不如我。”
说完阿尔弗雷德就闭上了眼睛;
在心里又默默地补充了句:愚蠢的凡人啊。
嗯?
不对应该是:
愚蠢的畜生啊。
……
躺在床上的卡伦并未直接睡去而是一直睁着眼。
他很想把梦中的场景画出来
此时
照相机的局限性就显现了出来它能拍摄到现实里的景物却无法拍到你的梦。
所以卡伦才会让尤妮丝把琳达送给自己的颜料拿一份送给贝德先生;
他清楚贝德先生与琳达肯定是有关系的不出意外等自己一觉醒来后贝德先生会马上来找自己然后自己会让他帮忙把自己梦中的那个场景画出来。
仅仅是一个画面而已不会牵扯出其他东西卡伦也相信贝德先生有能力帮自己完美呈现出来。
所以
现在睡觉么?
不还想再等等;
卡伦坐起身拿起了放在枕头下的笔记本抽出了夹在封面上的笔。
翻开最新的空白页
在下笔前他停顿住了。
因为他清楚自己将写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多时候人的思想是自由的虽然会有亵渎神灵的罪过但与落于文字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当你写下文字时不管是何种形式在你落笔的刹那注定产生会被别人阅读到的可能。
只不过这种迟疑并未持续太久卡伦开始落笔写了一个标题:
“神启其实是一场骗局。”
“人连自己都能欺骗神就不可以么?”
写到这句话时卡伦的笔尖在这段文字上微微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在这段文字上划上了一道横线但并未加上第二条和第三条没有将这句话给涂抹掉。
继续写:
“神会遮住你的双眼告诉你前方是万丈悬崖;
神会捂住你的耳朵告诉你四周厉鬼在嘶吼;
神会抹去你的四肢告诉你你是孤独你是彷徨你是无助;
神会让你哭因为他的手中正好有擦泪的手帕;
神会指引迷途的你正确的方向却从不告诉你你其实本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如果自出生起告诉你天是黑的草是蓝的云是红的;
那么在你的认知里天就是黑的草就是蓝的云就是红的。
你是对的因为你会说天和大海都是一个颜色草和树荫是一个颜色云和白沙是一个颜色。
所以神是没有错的。
当你选择去信仰和尊奉神时
神就是至高无上的。”
卡伦停下了笔过了会儿又继续写道:
“神为什么要说谎?”
“神到底在害怕什么?”
“神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神’?”
忽然间
笔尖开始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笔在抖而是卡伦的手在抖连带着卡伦的牙齿也在打颤。
他开始不停地深呼吸
可越是深呼吸那种疲惫感就越是沉重;
他知道
自己需要休息了很需要休息。
但卡伦还是咬着牙压着自己颤抖的手腕写上了最后一句:
“我成神后不准有人走我一样的路?”
写完
合上笔记本
丢下笔
卡伦脑袋一侧睡着了。
……
“卡伦少爷怎么样了?”老安德森问下楼的尤妮丝。
“他需要休息其他都还好。”
“哦那就好。”老安德森有些疑惑“少爷的身体怎么感觉……”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少爷帮我治疗身体的原因才导致他透支了。”坐在轮椅上的麦克很愧疚地说道。
贝德先生说道:“应该是这样。”
“总之少爷的身体必须要照顾好尤妮丝你多费点心。”老安德森嘱咐道。
“是爷爷。”
“嗯大家都继续忙吧葬礼的事不能有耽搁。”
“好的父亲。”
“好的父亲。”
待得大家散开后尤妮丝追上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
“怎么了?”
“卡伦让我把这份颜料交给你。”
“哦颜料?”
贝德从自己女儿手中接过了颜料在握在手里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但他还是强撑着平静道:
“等卡伦少爷醒来我会亲自去谢谢他。”
“他想让父亲帮他画一幅画我觉得这款颜料应该是酬谢。”
“哦是么我知道了当然没问题的。对了需要辛苦你去女仆管家那里再看一下她们把银器收拾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了父亲。”
看着自己女儿走开后贝德先生攥着颜料急匆匆地走入地下室用钥匙打开自己画室的门然后又马上将它反锁。
家里的仆人哪怕是家人其实都不会进入他的画室但这把锁不是为了防外人进来而是给自己的一种心理暗示。
贝德在空白的画架前坐下扭开手中的颜料开始在颜料盘上配色准备完毕后马上开始作画。
他作画的速度很快几乎不用思考也不用停顿与其说他是在画画倒不如说他是在将自己脑海中的“底片”洗出来。
很快
画面开始逐渐呈现出来。
艾伦古堡古朴大气的建筑;
重点和主视角在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金发年轻人像是在打盹但表情是带着挣扎与痛苦;
年轻人前后各自站着一个人将他保护起来。
伴随着作画的深入每个人物形象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这其实就是先前站在那里的贝德先生自己的视角。
卡伦坐在台阶上“神启”以及周围站着的其他人。
甚至远处正在忙碌的仆人乃至于连角落处的那只猫和那条狗也都被贝德先生画了进去。
画到这里时贝德先生放下画笔站起身;
他开始紧张地在画架前来回走动甚至开始啃咬起了自己的指甲。
“哪里变了哪里不对了不应该的不对的。”
贝德先生开始自言自语像是陷入了某种癔症。
忽然间
他走到一幅被白布遮住的画前掀开了白布。
这幅画中画的也是艾伦庄园但天空却是血色的下方则是完全黑暗的。
庄园内很多人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与哀嚎之色窗户位置也有很多人想要逃离却又被一股莫名的东西在向后拽。
这是一幅人间惨剧不是艾伦庄园的惨剧。
画中古堡的后方有一片延伸出来的黑影具体看不清楚是什么却给人一种诡异的压抑感。
它很高也很长而且可以看出来一根根黑色的如同藤蔓一般的存在正在不断地延伸像是恶魔的触手正在捕捉着属于自己的给养。
那团黑雾之中隐约还能看见几张已经被没入得差不多的人脸。
看到这幅画时贝德先生反而不紧张了他面色平静下来呼吸也开始变得匀速。
画室里的每张画其实都没有落款因为贝德先生没打算办自己的私人画展自然也就不会有印戳这种东西。
但每条白布上则用钢笔在角落位置标注了日期。
而这幅《艾伦庄园惨剧》的画创作于一年前。
“呵呵呵……呵呵……”
贝德先生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笑意他似乎对这幅画很满意。
然后他一边笑一边走向了旁边另一幅画掀开了上面的白布。
画中依旧是艾伦庄园内的场景一切都很正常画中人在行走在谈笑就是艾伦庄园的日常。
贝德先生脸上的笑意开始逐渐敛去但他还是在强撑着笑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笑得很勉强。
紧接着
贝德先生走到了墙壁前扯开了上面的白布那是琳达召唤壁神瑞丽尔萨的画卷。
“额额额额……”
贝德先生喉咙里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舞足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兴奋。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又重新掀开了另一幅画这幅画被放在偌大画室中的最角落里掀开白布里面是一间书房的场景很普通的一间书房;
一张书桌后面没有人;
但应该是有人的因为茶杯盖子悬浮在空中钢笔也是立起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
贝德先生张开嘴对着这幅画大叫起来。
“他骗你的他骗你的!”
贝德先生开始大喊。
“他骗你的他骗你的!”
贝德先生将画架举起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画架崩离但画纸却落了下来。
“他就是骗你的骗你的啊!”
贝德先生跪伏在这幅画前双手死死地抓着它似乎想要将它撕碎但又在克制着。
“你已经走弯了路了这是你家族注定的厄运即使你已经知道了你也应该选择无声的旁观。
就像是一年四季的变迁你不要去惋惜翠绿的离开也不用去庆幸夏炎的远走更不用去留恋秋日的丰硕也不用去逃避冬日的森寒;
你在意你不在意它们本就会来;
你阻拦与不阻拦它们也依旧会走。
你应该走出来站在外面去观赏它去欣赏它去……赞美它!
当你的内心不再有羁绊时你的视角你的画笔才能呈现最为纯粹的东西!
这些道理你其实都懂不是么?”
贝德先生歪着脑袋举起了这张画着书房的画。
“你已经走错路了你居然尝试着为了避免家族的厄运想要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他答应你了
但你看
改变了什么?
为什么你不坐回去把刚刚还没画完的画继续完成呢?
你敢么?
你敢么?
当你拿起画笔时你应该毫无畏惧你应该以最写实的方式去将你的画作完成!
而不是逃避!”
“啊啊啊啊!!!!!”
贝德先生丢下了面前的画然后开始疯狂地将画室里的画架一个个地踹倒。
终于
他先前进入画室后所画的那幅画被推倒了调色盘上的一部分颜料倾倒在了画上。
主要是两种颜色一个颜色是黑色一个颜色是红色。
黑色完全落在了画中的卡伦身上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住紧接着原本溅洒上去的以及这团黑色自己蔓延宛若一根根黑色的藤蔓连接到了卡伦身边的每一个角色。
而红色则大面积地撒在上面染红了除了卡伦那团漆黑以外的所有人。
贝德先生怔怔地看着这幅画
他没打算完成它但它却又被完成了。
像是一颗黑色的大树从卡伦身上长出来它的藤蔓刺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身体贝德先生低下头发现自己胸口位置也沾染上了先前飞溅出来的颜料;
红色则代表着鲜血象征着死亡。
“你以为他真的想要帮助艾伦家么不他只不过是把艾伦家当作了他自己孙子的祭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你还在天真地相信他认为他能够给艾伦家带来消除灾难的机会你看看现在呢你看看现在呢!”
“原本的灾难注定还将会发生但受益人变了。”
“可祭品终究还是祭品啊!”
贝德先生跪伏在这幅画前目光呆滞。
先前他掀开的那些画如果按照覆盖白布上的日期排列从前到后应该是:
《艾伦庄园惨剧》、《书房》、《琳达召唤壁神》、《艾伦庄园日常》最后就是眼前刚完成的这一幅。
“这是注定的灾难这是神给你的契机让你成长让你进步让你得以拥有神的目光与勇气去领略到这个世界真正的风景!
你已经违背过神的旨意了但神会原谅你的因为她已经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你应该抓住这……嗯?怎么可能!”
调色盘里剩余的颜料上开始有银白色的光点流转这光点很美又很纯粹贝德先生胸口上先前沾染的黑色也开始化作了光尘飘舞如同……晶莹的骨灰。
与此同时面前的那幅画里最后溅洒上去的那一滩黑色正在快速地消融不是蒸发。
原本被覆盖在那一滩厚重黑色之下的卡伦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最中央的黑色几乎蒸发干净后从卡伦那个位置延伸出去的那些黑色“藤蔓”也开始继续蒸发起来因为这黑色纹路恰好牵连在每个人身上所以当黑色被顺着蒸发干净后每个人身上的红色也被连带着开始蒸发。
到最后所有人身上的红色都消失得很干净而周围其他场景上的红色也在此时变淡了很多营造出了如同晚霞的氛围。
贝德先生闭上眼又缓缓地睁开先前的那种癫狂与歇斯底里几乎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
脑海中浮现出书房里的那个场景以及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老人;
而他的目光则落在了画中正在接受着神启可面色却很痛苦的年轻人身上;
最终
他抿了抿干裂到流血的嘴唇
喃喃道:
“神就不会犯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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