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棠的火气有没有压住暂时不知。
围观的游人好奇心是彻底爆了。
来人行事雷厉风行一出手就让一众嚣张打群架的暴徒乖顺听从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人大有来头!
或者说食肆内坐着位大人物!
孝城以前是有不少世家大族聚居但随着一场场战乱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所谓大族都是后来上来的暴发户。
底蕴不深根基不稳。
莫非打群架的暴徒是他们中的哪一家?
人群中有个吃瓜群众还算清醒。
“……应当不是那几家吧……”
旁人问:“为何不是?”
“孝城刚刚易主谁能吃准这位新主是什么态度?据我远房亲戚讲啊这位沉君脾气不太好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这事儿要是捅到人家沉君那里岂不是给了人发作的把柄?那几家眼皮再浅也不至于找死吧?这种时候不该夹紧尾巴做人少做少错吗?”
】
吃瓜群众听得津津有味深以为然。
“有道理有道理兄弟这话有道理!”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那话说回来里头的人是谁啊?”
吃瓜群众闻言沉默直到一人脑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似是害怕被沉棠等人听到夹着嗓子窃窃私议道:“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的大人物就是那位沉君?”
气氛诡异沉默了好几息。
“咳咳咳——散了吧散了吧。”
“是啊是啊……”
没一会儿吃瓜群众做鸟兽散。
他们能从容抽身但被白素拎走的一群人可就没那么自由了。一伙人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后心中忐忑打鼓。见到面色阴沉的沉棠前他们心中仍存着几分侥幸——
侥幸什么?
侥幸他们是撞主将手中而非主公手中。
倘若是前者尚有转圜余地。
或降职、或罚看守营门、或罚去徭役再严重些就是罚军棍打个半残逐出军营。
但若是撞到了后者手中……
光是萌生这一念头其中两名低阶武者就打了个寒颤。他们是最早期的班底见识过沉棠残酷血腥的手段。当年收编土匪顶嘴、反抗甚至起床迟到都可能去见阎王。
奈何老天爷没听到他们的祈祷。
熟悉的犹如恶魔低语的声音清晰钻入他们耳膜在脑海萦绕盘旋一股森冷杀气似森冷毒蛇将他们死死缠紧:“你们好大的架子还得本君派白都尉下去请你们上来!”
沉棠对敌人冷酷果决对内热情和善。军营演武场时常能看到她与各位都尉切磋的身影。即使是小兵向她行礼也能获得回应。
郡府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克扣粮饷这一点便胜过其他势力一头。他们为什么来当兵小部分入伍是为了建功立业混出头大部分还是因为不当兵活不下去、吃不起饭。
但这不意味着她真是老好人。
她只对自己人好。
一旦离开自己人的范畴……
冬!冬!
那两名低阶武者听到声音便膝盖发软扑通跪下声音响亮听得人膝盖疼。其他兵卒不是二人的同乡便是他们底下的兵见长官也跪他们也齐刷跪下伏在地上。
沉棠憋了一肚子的气小口喝着林风递来的温水阴阳怪气地道:“你们几个跪我作甚?我既不是天也不是地更不是你们的父母祖宗!我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威信的被你们忽视的主公罢了。让你们记下我亲手编写的军营规章你们有几个记到了心里?”
“标、标下不敢……”
有胆大的小兵抬头看沉棠的脸。
一看顿时魂飞胆裂。
“不敢?”沉棠气得掷出手中还有温水的陶碗陶片在二人身边炸开恰恰好划伤二人侧脸伤口还很整齐她起身指着窗外楼下质问“你们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众人脖子愈发冷飕飕。
“你们这个点应该在哪里?”沉棠嫌路上一人挡道抬脚便将人踹一边“回答!”
“回回主公在、在军营……”
沉棠气笑了。
一问:“幼还记得呢?”
二问:“那你们刚才在哪里?”
三问:“青楼门口打架斗殴、争风吃醋!在花娘、倌儿身上寻欢作乐找雄风是吧?”
沉棠知道这是孝城难以剜去的毒瘤是前前前任郡守晏城亲手埋下的隐患为了恢复经济才广建青楼。她倒是能一声令下强行取缔但这些人如何生存又成了问题。
要做就要面面俱到。
不然的话——
将人救出火坑却不管与杀人无异!
这些人身世各有坎坷。
或是父母买卖或是被人略卖或是家道中落牵连获罪或是走投无路自卖自身当然也有一小撮自甘堕落。沉棠有心处理但积弊已久她准备照着计划徐徐图之。
但计划执行要等她找好教人谋生技艺的授课艺人给人检查身体治病的专科医师安排能集中安顿人的地方还要准备一笔资金保证学习到独立生存期间所需的生存。
解决这些人还算简单麻烦的是孝城经济高度依赖声色她还得跟一众僚属商议如何扭转这种畸形的经济生态和扭曲民风。
这都不是一日之功。
但确确实实是她下了决心的!
结果呢?
她手底下的兵跑来点外卖了!
点了外卖不说还在门口打群架!
军纪散漫罔顾军法还打了她的脸。
沉棠脾气再好也想三尸神暴跳。
众人连连求饶磕头磕得冬冬作响。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沉棠从不听什么求饶和告罪她这里也从没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他们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那就别怪上半身遭罪。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怒火过了峰值神情也澹定下来但目光依旧森冷杀意未退“全部带去军营吧该上军棍上军棍!让那些有贼心没贼胆有贼胆但没做以及做了但没被抓住的全都看看下场!少玄大过年的我还不想见血懂吗?”
白素心领神会:“末将遵命。”
兵卒们闻言却是长松口气命保住了。
第五个新年的初四。
上午在逛街下午在军营。
这事儿很快传到休年假的众人耳中他们意识到事情严重顾不上手上的事儿纷纷往军营赶去。一来就看到两位老将跟沉棠请罪治军不严往大了说可是能上军棍的!
沉棠自然不会处罚二人。
且不说他们是从褚杰那边半路过来的即便不是三军上下这么多人有人互相包庇偷偷摸摸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上头的人也很难察觉。但完全不管又不行她便象征性斥责了两句各罚半个月的军饷。
祈善头个赶来或许是一路用【追风蹑景】到的时候呼吸还有些不稳:“主公。”
沉棠道:“元良放心我没杀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以当下风气而言点外卖的性质还没当街斗殴严重情节也没上升到丢命。她怒火再盛也还有几分理智。
特别是大战在即的当口更需斟酌——杀鸡儆猴可以但不能让猴也产生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因此沉棠只是喊了人过来围观几人被上军棍数量还在能承受的范围。
祈善闻言便放心了。
出人意料的是栾信是第二个到的。
他来的时候便听沉棠在发飙。
“但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帐下不需要有这样不守纪律的兵!今日能为了争风吃醋在青楼门口打群架明儿是不是能为一己私欲率众做更离谱的事情?是不是会罔顾法度纪律杀良冒功、强抢民女、杀人夺财?这种害群之马我这里庙小万不可留。军棍结束之后让他们收拾包袱滚蛋!”
沉棠还在生气但处置手段不算过分祈善自然没什么好说而且作为军师谋士还得请罪。毕竟他也有治军职权沉棠真要问罪从上到下没谁能逃除了栾信。
毕竟人家刚加入不久还是户曹掾除非下次随军不然跟治军八竿子打不着。
他会来纯粹是因为顾池。
顾池收到信的时候他就在身边发生这么大事不来凑个热闹也说不过去。至于他为什么会在顾池身边纯粹是因为顾池这几天没事儿干就赖在他家不胜其烦。
顾池掀开军帐帷幕心声活跃。
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居然还快不过栾信。
沉棠看到顾池神色起了微澜嘴上说着:“你们不在休年假一个个往军营钻作甚?这只是一桩小事处理完了就好了。”
顾池老老实实道:“自是来请罪。”
沉棠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对着顾池笑骂一句道:“大过年请罪也不嫌晦气?”
营帐外军棍声逐渐停歇下来。
沉棠抬手轻挥双手撑膝起身。
“既然望潮来‘请罪’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将他们逐出军营。他们愿意转投别处也好愿意归乡谋生也好各奔前程。”
顾池眨眨眼:“为何是池?”
这里的几个人以及后脚赶来的荀贞和寥嘉二人哪个不能做?非得给他找活儿?
沉棠拍他肩膀:“你清闲。”
单身狗闲着也是闲着有空就多干活。
顾池:“……”
他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苦哈哈地接了差事。
军棍是当众执行的一为震慑二为敲打让蠢蠢欲动的人掂量掂量触犯军法的代价付得起还是付不起!当犯错成本直线飙升了再管不住的下半身也能管住。
另外也能借着这次好好整顿军营。
好好的年假出了这么糟心的事情沉棠的心情可想而知她长叹一口气道:“思来想去还是要设立一个政……额特殊的监军。这些兵卒的思想和纪律还是太差了。”
她现在是脚丫子疼脑阔子也疼。
顾池出营帐没有几步迎面碰上姜胜。
他顿时笑靥如花飘上前勾肩搭背。
“先登来来来。”
姜胜不肯改道:“主公那里……”
顾池道:“都已经解决了。”
再过去就是触霉头。
姜胜闻言脚步一顿顺着顾池方向走。二人慢悠悠往执行军棍的演武场过去他在路上从顾池口中知道事情始末挑眉。
“先登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
姜胜哼道:“你不是最通主公心意?”
顾池还能不知道怎么办?
顾池:“先登这话好似池妖言惑上谄媚邀功……你就不能换个好听的说辞?”
比如他跟主公心有灵犀什么的。
姜胜不肯给面子。
待到了演武场姜胜视线扫过一众刚执行完军棍的兵卒眉眼间的玩味更浓意味深长道:“今儿黄历不宜婚嫁宜出殡。”
顾池竟是一人都不留。
全是要死的面相。
也是他们确实该死。
顾池诧道:“今天日子这么不好?”
姜胜将他勾肩搭背的手拂开。
提醒:“回去记得艾叶洗洗祛晦气。”
顾池办事儿自然万无一失。
他脸带笑意地送走姜胜遥遥瞧见栾信在演武场旁边目光悠远似有几分怀念。顾池热情迎了上去出声打断栾信的思绪:“公义头一次来要不要在下陪着走走?”
栾信:“主公不是交给你差事?”
顾池真心道:“如何有公义重要?”
栾信:“……”
论脸皮厚他是比不过眼前这厮。
顾池迁就栾信那条不灵便的腿二人走得缓慢。望着那些捂着屁股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回各自营帐的兵栾信看了几息收回视线:“主公会留着这些人性命吗?”
顾池神色不变唇带笑意。
反问:“公义会留吗?”
栾信不解:“为何问信?”
他问的是主公而顾池问的是他。
顾池澹声道:“军法之内他们命不该死但军法之外他们其罪当诛。主公愿意留他们一命但池作为主公僚属首要职责便是将一切不利苗头扼杀。这些人知道要被驱逐军营对主公心生恨意为何还要留?若公义如今还是军师谋士你会留他们吗?”
这个问题——
栾信摇头:“不会留。”
顾池笑道:“池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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