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随着一场明显的寒流自渤海湾猛烈吹入渤海郡河北大地一时天寒地冻大河如约封冻往来如平地趁此时机黜龙帮留在东境原定北上的军事物资、部众终于得以抵达到河北。
且说之前乐陵一战从政治角度而言自然有张世遇这个惊喜值得称道张行最后那番言语固然有趁机吹牛给自家贴战功的成分但也绝不是平地生风。对应地从军事角度而言此战就有些乏善可陈了只能说是解了乐陵之围击败了渤海郡卒和断后的几千河间军而已而且还是击溃战俘虏真不多。
不过之前平原一战打得格外出彩倒是真真做到了惊世骇俗倒也不必计较多余所以黜龙军之前仓促北上当真是称得上开门红的而且不是一般二般的开门红。
而接下来那些河北义军个个探头探脑、跃跃欲试的都是准备看看黜龙帮这些人是如何乘胜追击扫荡诸郡的也做好了在这个过程中摇旗呐喊捞到一块地盘的可能。
但是接下来那位张三爷和黜龙帮的作为却是让人大跌眼镜他们居然一仗不打包括就在眼底下的无棣、饶安碰都不碰只止步于乐陵并将控制区局限在了之前高士通占据的渤海三分之一、平原三分之一也就是豆子岗北面的一个三角形控制区里。
那么黜龙帮在大河封冻前到眼下这些天干什么了呢?
河北豪杰们只能说之前江湖传闻黜龙帮“会多”这个特色他们是真的见识到了。
就是开会!
十几天里开了七八场会!
在乐陵开转回到般县接着开!开完大会开小会开完总会开分会就是一张嘴皮子硬是讲道理!会开得河北群豪们头皮发麻道理讲得这些腥风血雨里活下来的汉子面色发白!
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加上人家刚刚灭了河间大营精锐解了乐陵的围你也不好跳脚骂的甚至不好骂不说还要做出一副深入领会了精神的姿态。
都开的什么会呢?
第一波会在乐陵是个大会河北豪杰有名有姓的都去听黜龙帮那些人翻来覆去只讲一件事那就是暴魏无道义军兴起而黜龙帮则是天下义军盟主这是天下公认的河北义军的高大帅他们在登州就已经认了不信你问高大帅;江准义军也认了辅伯石和他的一千淮西长刀兵在这里摆着呢;南阳义军也认了伍大郎伍二郎在这里坐着呢。所以黜龙帮过河来是义军自家内务是来支援下属的不是来抢地盘的谁带着两家人的心思谁滚蛋。
一句话大家格局要大。
平心而论这场会开得大家其实都还能理解黜龙帮核心本是东境班底忽然大举北上越界过来名正言顺啥的总得理一理江湖上子并寨都要问问辈分年龄的懂得都懂。第二波会是回到般县开的这场也没超出河北豪杰们的预料。
就是黜龙帮那伙子人摆出一个架势来大头领们在里面头领们隔着门咋咋呼呼的像模像样的把高大帅补了一个大头领的位置然后把已经隐身了许久但影响力尚在的平原义军首领孙宣致也给补了一个头领再加上在之前留在河北的诸多义军中实力最大的郝义德郝大爷、此番立下大功的窦立德窦爷以及此番算是开门第一个投过去的范望范大外加一位据说是经常往来高大帅跟黜龙帮做联系唤作诸葛德威的也都一并给了头领名份。
到此为止算是河北豪杰正式拱手入了伙。
不过这场顺理成章的决议在黜龙帮内部却引发不少震动因为哪怕是之前有了明明白白的言语明确了张行和魏玄定过河后有权力召开相关决议可第一次在另外一位大龙头不在的情况下直接决议出来一位大头领、五位头领什么的也不免让人遐想不断。
但这还没完接下来几日那会开得
就又臭又长了。
什么整编部队安置俘虏发冬衣打劈柴都要开会人来了要开会人走了要开会还要把开会说的话抄下来贴在那据说还要把抗击暴魏啥的玩意版印起来送给这个送给那个的。
不是说完全反对比如说整编部队的时候除了挑选身强力壮的有修为武艺的还要问家里几口人、跟官军有什么仇什么怨之前两年受过多少苦……有苦有仇当众说出来……而这些话一说河北佬自家基本上都能听进去谁这两年好受呢?但要是因为这个直接影响日后前途譬如说那些明显跟官军有仇的这两年吃苦多的直接整编成队去做正卒有些稀里糊涂的就撵去另一边说是要准备屯田那自然就有人忍不住瞎编起来了结果被发现了又要开会批评甚至要大冬天撵走。渐渐的弄得许多好汉不耐烦起来很快有些怨言也出来了都说黜龙帮的人坐失良机空城都不取只是在这里开会。
“哪里是嫌弃开会?又那里是嫌弃我们不做扩张?根本就是害怕被整编。”这一日寒风稍驻冷气依旧般县南面的简易木料大营里正在例行双日晨会有人说起此事后首席魏玄定冷笑一声当场道破:“可要是这般自己直接散了去了呗又不是没有整个子直接去红山投奔王虎臣的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开会的罪?”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怕冻。”坐在最下手的阎庆接口笑道引得许多东境过来的头领一起发笑。但是新加入的几位河北头领面色就不好看了刚刚就是窦立德提出的这个问题。
说白了谁不知道谁呢?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只要上方做了决策暂时不出去打仗也没别的可做啥时候开会也算是个事情了?这要是算个事之前两年被官军杀得血流成河撑到沼泽里山坳里吃河蚌吃田鼠去年这个时候直接一晚上过去冻死几十个又算什么?
本质上不过是这几天的会跟前几天的会不一样前几天开会是给谁大头领、头领位子是决定这几个县的舵主谁来当是送徐世英、伍氏兄弟那些有压迫感的大头领们回去是迎接对岸送来的物资自然个个踊跃;而现在呢其实是在整编部队什么渤海军、平原军和新附义军一律打散了按照黜龙帮版本的《六韬》的说法来挑选精锐重新编制。
而且整编的力度非常大原本总数十多万人高士通自家先选了六七万去乐陵黜龙帮却只愿意最终保留两万左右大部分人都是要就地转为屯田的有手艺的工匠也被专门集中起来准备计件开工。
其实对于底层士卒来说只是求冬天里的一把火这种事委实倒无所谓但对于这些头领们来讲基本上相当于动他们的命根子了。
这要不闹就怪了。
河北新入的几位头领自然也都惴惴。
停了半响还是窦立德看着坐在上首喝凉水的张行想了一想然后重新认真提出问题:“龙头这件事情我们其实心里清楚确实不是开会的事情而是很多义军都对整编不满……既觉得战兵留的太少又觉得生死兄弟一样的绺子被打散不甘心。”
“确实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坐在上头的张行想了想放下了冰凉的茶水。
“我的意思很简单……就要打散了重新编而且只选出两万人。不服气这个想走的礼送出境绝不强迫但也不能强迫和勾搭其他人走而且以后就别指望再打若什么义军的旗号。下次遇到还要看他们举止做了坏事就要抽杀行刑抢了城池挡了我们路就要做敌军打下来这也是躲不掉的规矩。”
烧着火盆、架着烟囱的简易营房内陡然寂静下来。
很显然试探得出了最直接的结果这位龙头的回复非常强硬。
“黜龙帮便是如此。”魏玄定昂然开口把一些话转嘴说了出来“我们能
有东境的局面靠的就是讲规矩有说法靠组织……这是我们的法宝更是我们的根本……要我说不光是害群之马早点走如果真有人又想留下来又想着自行其是的也是该杀就要杀!让柳头领去处置按军法里通外敌处置!”
张行点了下头:“说的好。”
此言一出之前嘻嘻哈哈的东境诸头领也都完全老实了下来柳周臣立即起身很正式的避席拱手:“属下得令。”而待这位军法官坐回去后营房内彻底无声偏偏张行复又看向了一脸风尘之色的窦立德:“窦头领既是你察觉到的军中不妥一事不烦二主回去对他们敬告的事情也麻须你好了……跟那些人说清楚想走真的不会拦着但冬衣一定要留下为了那些东西我连皇后身边的女官都#去做衣服了不是什么天上掉下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间也没有第二家义军能自己备出来数以万计的冬装有地盘都不行。还有要走本月下句之前就必须走晚了就是柳头领的事情了。”
窦立德沉默片刻起身拱手称是。
窦立德既坐郝义德复又起身拱手来问:“那龙头敢再问一句整编出来的部众到底能分多少给原来的首领?”
“不论原来多少只按照帮内身份公平分配。”张行认真来答“大头领各自保留两百亲卫头领一百剩下的部众按照兵种、数量尽量给大家整匀乎一些……我想的是编个五六万部队除了柳头领这祥的军法官、阎庆这样的人事官还有担任留后的地方官要另算外其余领兵的头领大约二三十人各自约两千人但大头领除了本部还有对应的头领做常设的上下搭配。”
话至此处张行复又看向了辅伯石:“辅大头领譬如你的淮西长刀兵效用极好当然不会打散但会给你再安排一千兵或弩手或混兵以做羽翼。”
辅伯石面色不变但从点头频率来看却是内心激动不已。
而此时营内也再度安静了下来许多人都在飞快地算账而几位过河后刚刚成为头领的河北义军首领几乎是迅速眉目展开便是窦立德都板着脸不吭声。
无他按照这个安排他们是占了大便宜的没人以为自己那三五千人抵得上龙帮的正军。尤其是刚刚经历平原一战还在回军中看到黜龙军走出那种行军队列来到般县还得到一本《六韬》他们已经认识到黜龙军跟自己这种野路子部队不是一回事。
便是东境过来的诸多头领稍微算下账以后也都陷入到了某种沉默中像辅伯石这种赚了大便宜的不说大部分人其实也都没吃亏甚至普遍性多了点兵……因为到底是多出来两万部队的。只能说张龙头趁着过河后的情势日益集权算是个交换所谓整编换兵力那么谁吃亏了呢?
答案是没有进入会场的没有成为头领的那些河北义军首领他们实际上丢掉了兵权成为了他人的食肉不然又怎么会闹呢?
至于张行的这一套大家心知肚明乃是非常简单的拉一拨打一拔打一棒子再给个红枣。
粗俗没有技术含量也没有什么英雄气概但是有用最起码吃了枣以后大营里气氛忽然就变得很和谐了。
“我努力去说说……”窦立德面色如常但表态时却认真和恳切了许多“但是我威望不足要是郝大……郝头领还有高大头领、孙头领几位一起去说下面愿意听话的估计还是比较多的估计还足能压下去的”郝义德、范望几个人立即点头其中诸葛德威点头最快他之前已经成空头了。
高士通也在环视四面后干咳了一声:“便是没有龙头吩附我也要去寻那些混账做个说明的本就怕那些混账不听话不晓得轻重惹出事来。”
一直沉默的孙宣致也开了口:“我就不去了原本跟着我去登州再回来的平原义军
没有闹事的其他的我也没什么资格去讲。”
张行会意点头。
话说今天说是双日例行晨会上被发难但其实张行和许多东境来的头领心里明镜一样早就等着呢。
甚至他们早就知道这次闹事的过程里被整编的义军们反应是不一样的最老实的就是之前在登州被抽杀过的平原义军他们一声不吭服从的非常彻底一方面是抽杀的心理阴影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渤海军的愤恨;而不知道为什么最闹腾的正是高士通麾下的渤海义军;至于那些理论上应该最桀终的河北义军却展示出了一种强烈的务实姿态。要么直接走要么闷声留下来有意见的则去寻郝义德、窦立德这种有名望的河北头领做说明。
很显然之前两年的反扫荡经历让这些残余的河北义军比登州过来的那些渤海义军更晓得什么叫做人间真实冷暖。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张行和魏玄定等人早就议论妥当都觉得渤海义军是可以轻易镇压的反倒是这些河北新附义军需要小心谨慎应付省得闹出什么大岔子来。
转回跟前眼见着一众河北头领纷纷服从今日最早出言嘲讽的魏首席慢悠悠喝一口了热茶然后微微哈出了气来然后忍不住当场来笑。
显然没有参与第一场战斗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位昔日落魄道士回到河北后的兴奋。
“不过。”张行想了一想复又在以为已经完事的魏玄定诧异眼神中认真来言。“军中感到焦躁不安也的确是事实。而且不光是被整编的河北义军东境来的自家军士来到河北后也都有些不安。咱们不能光理会上头不管下面人的想法……得想个法子让冬营妥当起来鼓舞下士气。”
“底下儿郎们吃饱穿暖自然万事大吉。”郝义德当场苦笑来劝“龙头真不必忧虑。”
“比武打擂如何?“一直看热闹只是算了个账的单通海忽然开口插嘴。
“可以!”张行立即表达了赞同。
“但打擂比武最后不免又落到修行之辈身上对底下士卒来说差了点意思。”王叔勇正色道“我在庄子上的时候常常挂出酒肉来让庄客和过路人来比试射箭。”
“这个主意好!”魏玄定第一时间赞同“我记得当日还见过。不过会箭术的还只是军中部分人得搞些别的让没有修为又不擅长射箭的士卒去摔致、角力怎么样?”
“都可以。”张行立即拍了膝盖。“开个大会嘛。”
周围人微微一楞。
“不是那个意思。”张大龙头从容解释道:“是开个冬日军营的运动大会。等整编大约完了就搞今日射箭明日争龙珠后日角力摔跤大后日拔河、投石而且可以按照军营分组竞争或者跟若大头领走……每项分出名次个人给酒肉钱帛最后还计分谁家都属得的奖励最多全营都有奖后勤物资到了也可以先选。”
这倒是有意思了。
“挺好的这种事情要是成了多少可以说士气也就成了。”魏玄定复又有些不安起来“但如此大会想要顺畅不免要精心设计既要多弄些事项来而且场地、后勤、时间也都要考虑周到……还真挺麻烦的。
“那就专门开个会把相关头领聚在一起做个筹备会。”张行有一说一“魏公牵个头呗找下郑头领。”
魏玄定和随军管后勤的头领郑挺自然满口答应但马上不只是两人整个简易营房内的人却又都觉得椰里不对一一这黜龙帮过河后会开的好像确实多了点。
就在张行兴致勃勃的在般县冬营准备学王翦搞运动会的时候殊不知也就是这一日下午数千残兵也终于慢吞吞的从平原回到了河间。
光天化日之下这数千败兵几乎是一声不吭的走入营中偶尔有人招呼、命令、迎接反
应当然也都不一有人笑有人哭有人言语有人沉默。
但是几乎是所有人无论是笑是哭是说是动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之前死了儿子都没有太大反应的河北行军总管常雄在将台上看到这一幕后几乎目眦欲裂继而一度摇摇欲坠半只脚踏入宗师之地的高手当然不会真的栽倒但薛大将军的确是心神失守了。
无他到此为止薛常雄终于确定自己那一万兵是彻底没了这剩下的五六千兵看起来活着也的确活着却已经全然废掉了再不能上阵。
恰如南岭进贡来的甘燕一般被人啃过以后渣子看起来挺多、挺重但已然无半分用处。
但是甘蔗渣滓扔了就扔了这些这些看起来还全乎的兵却不好扔轻易扔了他们其他兵马怎么看?恐怕只能养着放在营中吓唬不明所以之辈了。
“贼子!贼子!”
一念至此冬日刺眼阳光下薛常雄终于忍耐不住在将台上破口大骂再不见之前生子当如张老三的气度了。“何其歹毒?!何其歹毒?!不杀此人我薛常雄哲不为人!”
没有人回答他身侧亲子足足五人也只是呆立莫名心慌心腹陈斌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却也只是怔怔无言。
有些战斗过程只用了一个时辰还有些战斗只杀了一个领头的但却注定要影响深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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