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白有思和司马正停在了历山的半山腰上一人持剑一人持矛各自压住了一棵大树以作稍歇与对峙两棵树微微摇晃落下许多水滴。
即便是成丹高手也没法在极高的空中稳妥悬停那是宗师或者大宗师的特权而且因为宗师和大宗师的稀缺也无人知道他们在空中的恣意到底有没有“塔”的辅助……想想也是如果这个事情这么简单也就没有登天门的说法了。
事实上这两位战场上的最顶尖高手、年轻一代最出色的才俊、东都的故旧可能还是西都时期的亲眷发小早已经没了半点高手姿态。连续一下午不顾一切的高强度对抗使得他们早就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偏偏又不敢轻易撤下护体真气。
“我算是知道了。”
下方喊杀声再度如浪潮一般卷起正是张须果发动了中央突进面上全是汗水的司马正瞥了一眼后朝对面干笑一声。“为什么史书上和小说里常常有凝丹、成丹高手被一杆铁枪捅死了……没了真气咱们未必有寻常士卒来的稳当……我该学你穿一套甲胄的。”
白有思没有回应这句话因为她心知肚明对方和自己一样虽然狼狈却都还撑得下去。倒是之前打了几个照面的雄伯南与张长恭似乎真有些危险了……那两个人是真的在拼命他们已经连续缠斗了数日今日也是一早就开启了对抗到了眼下各自极具归属感的政治军事集团全都在拼命所以他们也不得不加剧对抗寻求胜负以改变战局。
相对而言司马正和自己虽然没有放水但因为交战的晚各自心知肚明晓得很难在战事结束前解决对方反而都存了简单的兑子心理。
这一点谁也没法否认。
“你看!”
白有思忽然开口。“下面的两军像不像是在两个人在泥水中打滚摔跤?”
司马正怔了一下然后立即点了下头:“两军都是草创一年前都还是东境的农人、豪强又实力相当不打滚又如何?你难道还指望看到什么摧枯拉朽什么铠甲如林军阵如盘什么骑兵冲锋大军堂皇对撞一刻钟后便雪崩山摧?”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有思摇头以对。“我是在想为什么会是草创之军?为什么会是一年前都还是农人的寻常百姓来打这一仗?”
司马正心中微动。
“这一仗分明能定东境十数郡之归属;而东境之归属足以开天下之变;天下大变则足以出真龙、裂山海。”白有思继续来言。“可是这种仗两边的士卒却只是济水上游的农人与济水下游的农人两边的将领也只是济水上游的豪强与下游的豪强……那些高门世族那些强人贵种那些所谓英雄豪杰都在哪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司马正正色来问心中却同样不解和激荡起来他其实也隐约想问这个问题只是有些模糊反而是白有思先替他说了出来。“还是说是张行与你说了些什么道理?”
“不是张行是圣人南走江都后我这一路行来所见所思的结果。”白有思看着对方神情复杂。“我以为天下大变那些大人物都该出来力挽狂澜但除了曹中丞那种不得已之人站出外其余各位却一个比一个矜持一个比一个老谋深算总想躲在后面做偷果子的那个总是担心自己为他人阶梯甚至更早的那位圣人将天下视为儿戏转身逃到江都不也一样类似?
“反倒是农民、牧民、乱匪、逃军、帮会、豪强被逼的不得已站出来去拼去杀杀得乱糟糟、脏兮兮杀得如眼下这般泥潭里打滚可偏偏就是这种泥潭打滚的战斗又似乎能打开局面推动大局……
“司马二郎你素称英雄你来告诉我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强者?谁才是真正决定这天下大局的人?是上是下?是贵是贱?是高居塔上的那些人还是泥潭打滚的这些人?
“而你我之辈又算是什么?”
司马正沉默许久方才在下方的喊杀声中缓缓来答:“我若是知道答案就不必总盯着你家张三郎问东问西了也不必总想留着他想象看看他的答案是什么了……不过事到如今就算咱们不是今日泥潭里的主角也难得算是参与其中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了……天下之大时势之烈就让咱们自己来看看结果便是!”
“说的好!”
白有思眯了眯眼睛手中长剑忽然侧摆一道近丈长的暗金色的剑芒陡然甩出却又忽的不见。随即其人身体周围真气鼓荡平空生风激起四面上下树木一起摇晃甩出无数水滴。
司马正面无表情手中铁矛也直直抬起横在胸前继而泛起光芒当对面那股无名之风摇摆过来以后却在他身前一丈有余距离莫名失效。
二人停滞片刻白有思手中长剑抬起宛如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圆然后淡金色的辉光真气陡然绽放在身体周边整个人也宛若一柄长剑一般横起奋力向前一刺。
可与此同时司马正也舞动长矛身前的辉光真气猛地绽放却恰如一盾当先迎上。
两人一静一动凌空交手一时周围风雨大作光暗交加引得下方泥潭中的两军各处齐齐失色。
已经积水成真正泥潭的东面山下壕沟中王叔勇抬头看着这一幕可能是视力更佳距离也比较近他几乎是的壕沟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然后便要呵斥部属继续分出一队人往危急的中部支援。
但在这之前他目光扫过战场却忽然看到相隔百余步的距离上官军大将鱼白枚居然还在马上与其部属一起还在发愣。
很显然骨子里晓得从全军根本上本军更危险的官军将领似乎对上方战斗的胜负带有更大期待。
可这些此时都无所谓了心中微动的王叔勇岔开腿低下头降低重心从身后亲卫背上夺来用油布包裹的大铁弓与羽箭然后不顾泥泞脏污靠在了壕沟一侧旋即弯弓搭箭。
这个季节下的这场战斗弓箭和弩矢注定不会成为主角但不代表它们没有资格登上舞台。
仅仅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周围嘈杂声便猛地再起原本停滞的战场似乎整个回复了过来而王五郎毫不犹豫趁着丹田那股本命真气的一个起伏尽全力将真气顺着奇经八脉推向全身各处乃是高高腾跃而起已经灌满了离火真气的弓箭也被奋力引开。
只是一瞬而已借着高度优势带来的视野优势裹着真气的一箭便向尚在马上的鱼白枚暴露的面部射去。
很可能是雨水的缘故也可能是准备不足这一箭明显射歪了但也依然得手……随着周围人的惊呼那一箭径直射中了对方肩窝。
鱼白枚吃痛当场一声大吼惊得所有人来看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官军骁将根本不敢轻易下马处理伤势只是当众折断箭矢复又匆匆号令部众努力向前。
不过周围士卒看着一幕既有人士气大振也有人明显有些畏怯起来。
毕竟鱼白枚不只是历山脚下侧翼的指挥官也是军中高端战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一受伤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再让人那么信心十足了。
而王叔勇一击得手也不贪多落下身后更是直接将大弓交还给亲卫然后继续藏身壕沟号令部属乃是分出一队往中路做支援其余依旧在此处层层抵抗以延缓官军攻势。
本人也赶紧换上长枪等待可能的肉搏战。
此时此刻战局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阶段。
黜龙军咬牙等到了官军大部入场然后发动计划完成了绕后而且还在继续充实后方兵力尝试扎紧口袋。
醒悟过来的官军因为战线宽度的缘故被迫一分为二尝试从两个方向突击打开通路……其中北侧到底是因为回军混乱还没到最关键的时刻但张须果亲自指挥的南侧战线却已经到了他们最具希望的一刻。
两翼两位主要头领尚怀志被杀其部被歼灭牛达被迫放弃回阵向沼泽中狼狈溃逃这给了张须果一个最大的机会也似乎是最后的机会——只要击穿工事区非但道路能够打开便是胜负也未尝不可再论。
战事中徐世英和张须果同时察觉到了历山半山腰上的发生的异象然后又同时察觉到了鱼白枚的受伤。
二人自然是一喜一惊。
但很快随着鱼白枚本人在战场上的怒吼张须果果断收回惊慌之态继续亲自率众向前突击。当此时也他跟对面土垒上的那个“徐”字大旗下的年轻大将已经只有百十步了所谓遥遥可见甚至双方已经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表情了。
而且双方也都毫无疑问明白对方的身份一个必然是大魏东境行军总管领齐郡通守张须果一个必然是那个只听过几次名字的黜龙帮西线大首领徐世英……不过此时双方其实都在扮演一个类似的身份就是这个局部战场上的两军前线总指挥。
尽管二人明显都是凝丹修为尽管二人相距只有区区三道防线、百十步距离但两人都没有尝试单挑而是将一切放在了战线的推进与防守之上。
因为他们不是王叔勇和鱼白枚那样的将军他们是要为全局负责的统帅。
可能有些荒唐一个关西老革一个东境豪强一年前都还什么都不是但在大魏皇帝抛弃了北方逃亡江都的第二年却被时势卷到了这个位置成为了面对面的对手要为一场合计约六七万众决定东境归属、决定全天下义军兴衰、决定大魏朝廷命运的战斗负责。
徐世英坐在那里任凭雨水打在自己的头盔上却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之前犯了错也知道自己及时做出了所有补救措施现在没什么好说的坐在这里等着援军抵达等着对方过来奋勇作战便是。
张须果理论上也该是类似心态——奋力向前便是。
但是鱼白枚的受伤让他心中极为动摇……他已经开始担心即便是自己突破到最跟前也无法战胜最少还有徐世英和王叔勇可能还要加上李枢或者那个张三郎之一的组合了。
除了高层战力的缺失还有更深一层考虑。那就是这一次突击双方将士的伤亡都明显增加如果说贼军的伤亡是因为战术失误导致那自己一方齐鲁子弟兵的伤亡很可能是疲敝显露到了一定份上了。
换言之部队的战力很可能从此时开始直线下降。
压抑着这些想法张须果亲自斩杀数人艰难而又坚决的突破了又一道壕沟。
他抬眼望去脸上早被雨水冲的发白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贼军的大股援军源源不断从那个高高的将台后方军寨中涌了出来……这让这位关西老革非常惊讶按照他的判断贼军必然会投入至少一万的主力去后方完成全面封锁才对而如果是这样按照司马正的情报来论这前面正在鱼贯而出的大股援军未必是生力军而很可能是之前被鱼白枚追击打垮的那支部队。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对方的后勤准备远超他的想象对方的部队综合战力也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很可能会更有韧性、更有战斗力而自己一方的部队很可能会在力尽后遭遇全局溃散山崩的那种溃散。
当然这同样意味着他的时间不多了。
另一方徐世英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心里开始泛起多余的心思来……无他这一次突击对方依旧战力强横所向披靡……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一位凝丹高手外加主帅亲自带队突击可与此同时对方身后的部队全部清理完这条壕沟驱赶走自家部属所花费的时间却几乎相当于之前占据两道防线的时间。
他开始莫名期待了起来。
张须果难得停顿了一会然后才组织起了部队准备进行新一轮突击。
这一次前方是一层很简单的栅栏。
非常简单的单层栅栏在雨水的冲刷下早已经歪歪扭扭而且早就有黜龙军的逃亡部队自行推倒了一些节段。没办法黜龙军时间有限所谓防线阵地都是最基础的一条土垒、一排栅栏、一条壕沟之类的。
转回眼前在主帅的亲自呼唤下齐鲁官军再一次鼓起士气与勇气数千人的部队再度在一里多宽的中央战线上发起了突击。
与此同时栅栏后方大概只有数百名黜龙军手持长枪勉强维持住姿势准备迎接战斗。
但是双方刚刚接战战线的西北面便又传来异动那是忽然响起的一阵喊杀声在渐渐失声和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徐世英坐在土垒上看的清楚当场大笑;
张须果不敢不去看但只是一回头便瞬间失色;
官军们也因为声音回头观望然后一时士气大落;
倒是勉强放手的黜龙军明显振奋了起来。
无他牛达那皱皱巴巴的旗帜忽然又出现在了水泽边缘而且旗帜下大约数百人正在拼命嘶吼着向张须果的侧后方发起了冲锋……这一波喊杀声与其说是鼓舞自家士气更像是在主动提醒战场上那些官军一样他们回来了。
回来的人不多如果说之前牛达至少失散了上千人的话此时跟着他的旗帜回来的最多五六百人而且普遍性丢盔弃甲唯独兵刃似乎都还在。当然相比较于连续在泥泞中作战突击的官军他们其实算是半个生力军并且是从身后而来。
所以甫一投入战斗便几乎使得阵地西侧边缘部分的官军有溃散之态。
甚至很多的战线中央正随着张须果突击的官军也开始枉顾军令自西侧开始私下脱离战线、尝试后撤逃散。
张须果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又一次攻势自西向东开始瓦解。
片刻后随着近半突击部队都退回到了原来的壕沟中去张须果不得不下令回身重整不回去不行因为一些回到壕沟的队伍明显有进一步退却的趋势……鱼白枚受伤西侧被杀了个回马枪士卒疲惫他不回去重整部队说不定会造成连锁反应。
“我求求你们……”
回到壕沟中张须果情知自己此战能为的已经不多了丝毫不敢耽搁他一边顺着壕沟向西迅速整顿军势一边顺势将队将们汇集起来待到转身回到中央位置身侧已经汇集大约十来个队将然后立即再行发布军令但一开口便近乎无力。“回去整一整带着大家伙再随我冲一次!成则成!不成就走!”
说句良心话这话一说完张须果自己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太露怯了。
但没办法鱼白枚的受伤和牛达的回马枪以及敌方指挥官的镇定还有目下可见的援军自家部众的疲敝全都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哄骗和欺瞒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围的队将们听到主帅如此表态心下冰凉但一年多的追随所谓屡战屡胜的威望还是让绝大多数人都保持了对主帅尊重纷纷点头称是。
然后各自回身整备部队。
这一次整备花费的时间更多而再度发起冲击后运动起来的兵力也明显减少。
徐世英冷冷看着这一幕忽然就在土垒上下令:“传令前军退回放弃那道栅栏来此间土垒!让后方援军也都到这个土垒后集合与我并肩作战!”
徐世英的军令得到了贯彻旗帜被摇晃、锣声再度响起前方几十步外的数百黜龙军长枪兵们如释重负撤回到了后方土垒就顺着土垒重新列阵。
张须果奋力前行却看到如此一幕一时心乱如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无所谓了。
很快随着此次突击的官军部众涌到那面栅栏面前他们理所当然的停下这波攻势然后只有一部分官军顺势推到了栅栏很多士卒干脆就在栅栏后停下反过来以栅栏为依凭进行歇息……这次尽力鼓动的勇气虽然轻易攻破了一道防线却更像是尽最后努力打出的一拳被闪开了一样让人无奈。
想要再次发起进攻很可能要重新进行组织和鼓励。
而与此同时贼人的援军已经开始进入工事区正往前方那道徐大郎亲自坐镇的土垒处汇集。
很显然这是一个狡猾而有效的小花招被用在了最关键时刻。
张须果怔怔立在一个被推倒的栅栏前望着前方而前方区区数十步外贼军指挥官徐世英依旧在雨中端坐不动……张大总管甚至能够看到对方微妙的表情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期待什么;他也能看到对方身上的长生真气在跃跃欲试;看到很多撤回去的贼军士卒立在土垒上居高临下然后因为身边有主要将领和更多部队的存在而士气大振。
对方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自己撤军还是期待自己冲上去?
张须果彻底动摇了。
“总管走吧!”
有亲卫有气无力来劝。“不说对方援军马上就到了就算没有下条线咱们也推不过去这时候走说不定还能从沼泽地里或者后边多走几个人……”
张须果张了张嘴没有再坚持什么他再度看了看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然后选择扭头离开周围军士如释重负纷纷随从……在这些士兵看来西面大片庄稼地虽然积水很多但似乎不是什么天堑打不赢也可以跑的。
只有张须果自己明白这一战或许还有出路但只在樊虎那里自己这个打了几十年仗的老革栽在了一个起兵才一年的年轻东境豪强手里栽在了一些简陋而滑稽的工事面前栽在了贼军那让人难以置信的后勤补给上面。
张须果狼狈而走官军开始气泄后撤徐世英依旧端坐不动既不下令追击也不亲自尝试去攻击对方主帅反而只是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下一个壕沟中。
一直到对方的旗帜撤离到距离自己足足两三百步的距离这时候他之前派出去的亲卫首领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一起抵达的还有留守军寨侧后方的黄俊汉。
与此同时喝了热汤吃了饼子的原诱敌部队也开始大面积进入工事区充实防务。
援军终于来了。
张须果狼狈撤出了南线工事区中途唤上了鱼白枚一起北走得益于身后贼军没有什么迫切追击的举动他们很快便汇集了许多之前的部众。
然后他们并不算惊讶的发现这些拥挤在历山脚下官道周边的本方部众们也就是之前第一波援军那些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中很多人今天甚至根本就没有参战。
“总管。”
随着前方越来越拥挤杂乱听了一些前方情报的鱼白枚捂着肩膀忽然停住坐骑就在道中交代。“你不要管这里了所有撤下来的部队留给我你去协调这些降将和郡卒往北走去跟着樊虎联手做冲击!身后已经无能为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留在后面只会空耗!”
张须果当然知道对方说的一点没错但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和肩膀上顺着雨水而下根本止不住的血丝依然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是他自信满满坚持作战导致了落入敌军的口袋然后又没有足够战力打通前方工事如今又要“抛弃”对自己最忠心、最热忱的心腹大将。
但此时不去前方努力又如何呢?
“鱼将军且做歇息!”张须果咬牙来对。“我不信贼人封锁的那么快那么严密……今日无论如何老夫总要带你脱出去的。”
鱼白枚连连颔首似乎非常信服又似乎只是在敷衍。
张须果不再犹豫强压疲惫与心中种种翻腾速速打马向北。
而得益于这位主帅的亲自调解原本拥堵的战场中段立即得到了部分疏通解象、王良二将也都簇拥了过来。
又过了一刻钟多一些张须果与两位下属率少许重振的精锐抵达北面的最前线然后汇集到了樊虎的旗下。
但此时樊虎也已经有些绝望了。
“属下惭愧实在是冲不动。”樊虎有一说一。“对方真气大阵太硬了根本冲不进去!我已经大小发动了七次冲锋!三次夹击我本人也试过两次这当道的大阵始终如磐石一般稳固!”
“这是当然的。”张须果虽然早已经疲惫不堪但扫视了一眼前方战况后还是立即下了结论。“对方集中了最少上百修行者列成大阵浑然一体哪里能轻易动摇……是那个张三郎亲自在此?”
“必然是他!”
“阵中可有其他凝丹高手?”
“目前没有。”
“那边单字旗是单通海?”
“应该是。”
“已经连起来的贾字旗是谁?”
“不知道。”
“你之前将樊豹留在对面?”
“是。”
“通知他了吗?怎么说的?”
“我让他不要率剩下的四千兵过来……免得大军相向而来反而堵塞通道。”
“这是对的……但可以让樊豹自己率少部分亲卫过来。”张须果忽然莫名释然下来。“单通海一旦过来此阵更加难破!鱼将军受伤你、我再加上樊豹咱们一起抢在单通海之前试一试便是!”
话至此处张须果扭头看向了樊虎继续认真来言:“而如果还冲不过去……咱们就不要再冲了只努力卡住东面山下这点空隙尽量把军官和精锐救走……因为一旦到了天黑或者身后贼军整备起来发动推进士卒便会不受控制从沼泽地里逃走那就是咱们今日大败之时。”
樊虎重重颔首他早晓得这个结果。
须臾片刻距离其实并不远的樊豹那里接到了命令毫不犹豫对信使做了肯定回复然后却又看向了身后一将:“你与这四千兵在这里不许动!我去与大哥做支援!”
那将领愣了一愣忍不住诧异来问:“若这一回还冲不动便是要败了吗?”
听声音赫然是个女将。
樊豹神情复杂:“不管如何大哥都是凝丹的修为总能逃出来的……不要多想更不许多事。”
那女将也就是樊氏兄妹中幼妹樊梨花了明显不服但当着兄长的面还是重重点了下头。
樊豹叹了口气立即率领本部亲卫往前方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战场的另一头负责断后的鱼白枚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回身去看果然看见“徐”字大旗忽然拔起率领部众自工事区启动自南向北缓缓向自己一方逼来。
非只如此随着“徐”字大旗的启动“王”、“牛”、“黄”、“翟”、“夏侯”、“梁”等熟悉或不熟悉大或小清楚或不清楚的旗帜也都在雨中冒了出来相互连成一片然后率领着重新整备好的贼军大众往自己这边压了过来。
鱼白枚犹豫了一下不顾伤痛也不顾周围士卒明显慌乱着往西侧那片庄稼地里逃亡选择独自打马向南当面迎上。
实际上到此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官军的进攻不利即便是看不到南线的情形很多官军士卒也已经渐渐意识到了局势的不妥整个战场上都有人往西面那片看似是庄稼地的水泽区逃窜起来而且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坐在旗帜下面的张行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情形然后忍不住回头去问贾闰士:“是我坐的矮看差了吗?官军往西面水泽里逃命都还努力顺着缝隙走避着庄稼?”
“确实如此。”贾闰士愣了一下奋力垫脚去看然后给出了一个明确答复并稍作解释。“齐郡兵也都是农人如何愿意践踏庄稼?”
张行怔了怔一声不吭只是继续扶着惊龙剑坐在原处然后面无表情看向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阵中有修为之人莫名觉得阵中真气非但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坚持而稍弱反而鼓荡的更加激烈起来。
“老夫气力不支了。”张须果正色来看樊虎。“你来当先直取阵眼。”
樊虎重重颔首。
旗帜摇动了起来樊虎、张须果、解象、王良、张青特自南向北樊豹、贾务根自北向南双方各自还集中了各自亲卫……这是他们短时间内尽可能聚集最多修行高手的唯一方式……然后按照尚能通畅往来历山脚下通道交流的结果朝着红底的“黜”字旗以骑马冲锋的方式一起发动了一场突击。
突击行进一半时齐鲁军中所有参与突击的修行者便按计划一起释放出了真气。
张行还是坐着不动但随着自己的呼吸他明确能感受到整个军阵也在呼吸好像从心脏到丹田再到真气大阵全都合为一体一般。
几个呼吸后忽然间随着官军骑兵的逼近张行明显从周遭真气海中感觉到了一种实质的压迫感好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但很快借着呼吸节奏他的胸口还是奋力鼓胀了回去。
与此同时坐在马扎上不动的他终于从地上拔出了那把无鞘的惊龙剑然后向着当面而来的那名骑马大将奋力劈砍过去。
大将正是樊虎其人也已经将长刀高高挥起刀刃上的断江真气生出刀芒近乎一丈不止也朝着坐在那里的张行劈了下来。
一个骑在马上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军中长刀一个无鞘剑一个是断江真气一个是寒冰真气。
从道理上来说都应该是前者占一点便宜。
但实际上双方各自挥出兵刃刀与剑根本没有实际上的物理相撞双方根本就是在相隔一丈有余的距离便各自察觉到对方的力量然后在战场上瞬间形成了远超想象的巨大冲击。
张行只觉得自己一方的真气海宛如活物一般随着自己这一剑挥出也陡然扑了出来然后直接隔空将来者身后的什么巨大活物给整个扑倒在地。
果然一剑之后张行端坐不动没有半分偏移身后军阵也大略完整。
不过他身侧、身前颇有数人直接被气海卷起一时趔趄后退抢在前面的王雄诞更是当场倒地在烂泥中翻滚了一圈。
相对而言对面的樊虎及其身后数骑则更加凄惨他们如凭空挨了重重锤击一般数匹战马一起嘶鸣倒地然后带着骑士一起在泥地中向后滑去。
一时间战马嘶鸣与人的哀嚎混在一起血水与泥水还有冰渣也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人血还是马血是受到气海扑打的直接创伤还是因为在地上滑行遭遇挤压摩擦所致出血。
但无论如何樊虎等齐鲁官军的核心们都遭遇到了巨大打击便是稍远的骑士们也都趔趄失控或翻身落马或口鼻出血踉跄逃窜。
一股明显的寒气也瞬间扫过当面战场凭空使许多雨滴当场结冰扫落在许多人的盔甲上叮咚作响。
察觉到了几股微微暖流扑面而来的张行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便欲起身迎上率众了结这些人。
但他刚欲起身一抬头却看到自历山半山腰上数道流光分前后依次飞来直直扑向自己。
张行不敢怠慢重新坐定然后双手持剑不再留有任何余地只将真气尽可能自各处经脉使出来重新唤起了整个阵中的真气海并调整呼吸待到前两道流光来到跟前时真气海也早已经随他呼吸变成了涨潮的时机。
其人毫不犹豫借此时机奋力劈出一剑。
一道淡紫色流光急忙闪过向侧面躲去而另一道银白色流光却不顾一切当面迎上。
待到近处张行看的清楚那是个带着银灰色面具之人便晓得必然是成丹高手张长恭。
张长恭手中长枪遥遥刺来相隔数丈距离便撞上张行的真气大阵。甫一相撞张行只觉得胸口发闷手中惊龙剑也震的双手发麻。可与此同时对方手中长枪居然直接脱手非只如此随着惊龙剑遥遥扫过对方当面后者面上的银灰色面具居然当场碎裂露出一张白皙到过分、线条也柔和到过分此时却惊恐异常的脸。
这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也不是叙旧留情的时候但也不是趁势了结对方的时候因为又有两道流光却以更快的速度直直飞来而且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让张大龙头多次呼吸调整阵中的真气海起伏。
张行头皮发麻如何不晓得来人是谁?于是立即收心只是深呼吸一口气甚至来不及从马扎上站起便奋力一声大吼拼着平生没有用过的力气只凭着本能便不顾一切朝着来人劈了过去。
一剑劈出来张行只觉得胸腹发力施展真气的地方仿佛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凭空跳出来一般瞬间联结了阵中气海与四肢百骸然后与心脏齐齐跳动又与呼吸齐齐涨落甚至似乎与这片天地隐隐交接相连。
这是一种奇妙的质变的感觉仿佛一瞬间让呼吸吁心脏跳动有了新的意义仿佛让自己和世界有了一个强烈的联结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一般。
就是这一刻张行已经醒悟过来自己凝丹了。
而且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凝丹这么慢很可能是因为他身为穿越者所以需要更多的类似于这个世界的认证和认可才可。
似乎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实际作为上的那种用作为来影响这个世界反过来得到这个世界的认可。
但根本来不及多余的感慨与感悟因为司马正之威远超之前二人。
其人裹着辉光真气的长矛落下与张行手中惊龙剑居然发生实质性的碰撞。而张行明明是借了军阵之力合了不知道多少修行高手的力量去和一个人交手但仅此一撞却还是犹如第一次与樊虎那些隐约有结阵之势的骑士们相撞那般凭空察觉到了一股巨力压迫而且犹然过之。
最明显的证据在于一口甜腥味登时便从他喉咙里涌了出来只是被张行生生咽了回去而已。
这还不算身侧军阵内的数名军士中也有数人如第一次冲击那般当场飞起甚至有一名面熟的护法在地上翻滚数次当场身亡。
张行坐在原地不动司马正落在前方二人面面相对前者面无表情不喜不怒不悲不气只是在感觉体内奇妙的变化然后想着那些奇怪想法而后者则明显神色怪异似乎是有些惊愕有些不解却又似乎有些释然有些早知如此的样子。
当然这个奇怪的对峙根本就没持续超过五个呼吸因为原本只在身后追击的白有思早早手持长剑自远处奋力刺来。
司马正毫不犹豫腾空而走。
白有思长剑挥过止于张行阵前。
借着张长恭和司马正的协助到此时张须果、樊虎等人早早拼命逃离……便是距离受挫只隔了数个呼吸的张长恭此时也已经起身然后不顾一切狼狈欲走。
白有思转过身来回手一剑真气却凭空短了半截根本没有扫到对方竟使对方趁势咬牙腾跃逃走。
张行没有吭声只是端坐不动他嗓子里的腥味还没去呢而且这股奇妙的感受还没弄清楚……能说什么?
另一边白有思念及旧情放过了张长恭似乎也觉得尴尬却又趁势腾起转身参与搏杀如鹰击雉兔一般轻易朝着那些之前参与冲锋的齐鲁官军的军官高手下手但不知道为何一剑之后斩杀数人其人却又和司马正一般当场愣住面露惊愕。
张行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继而心生感慨忍不住向天望去。
但天上似乎只有雨水滴落不断。
然而如果不去看天而是微微侧过去一点视野便会发现平平无奇的历山山顶本该破败无人的真龙观内居然有两人在院中下棋。
一人抱着一个铜镜神色茫然中带着一丝畏缩乃是一名穿着松散下等锦衣的中年男子而另一人却是一黄衣宫装女子颜色殊丽神色冷淡。
女子下了一黑子冷冷开口:“三个了!你们是不是真的闲到这份上整日整夜就会整这些事情?弄得天下不宁?”
“这关我什么事?”抱着铜镜的男人万分委屈。“而且要说惹事你们才是最惹事的吧?天下人但凡有个成就的怕是都恨死了你们!”
“随他们恨!”女子毫不在意。“有本事杀了剐了我!”
“果真是疯了。”男人勉强落了一子赶紧抱着铜镜摇头。
“你好意思说别人疯?”女子抬起头冷笑一声。
男子想了一下连连摇头:“疯的不是我我是个无辜良善人。”
“你也算是人?”女子再度冷笑然后拈起一颗棋子却迟迟不下片刻后历山下方一股宛若开战初的喊杀声忽然响起声震山野。
女子怔怔听了片刻然后干脆扔下棋子袖口一拂便将棋盘扫荡了个干净。
“这是何意啊?”男子无语至极。
“胜负早定何必装模作样?”女子面无表情起身转入观中再无言语也无动静。
那男子意外没有反驳反倒是想到什么一般抱着铜镜淋着雨蹲在了棋盘一侧的满是草藤的地上好像陷入沉思而山下喊杀声持续不断很显然随着官军冲击军阵反而大败齐鲁官军和黜龙军这场泥潭打滚终于彻底分出了胜负。
接下来似乎只是些生生死死之事罢了。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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