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周兄是何处得见此金锥的?”
时间还是下午聚义堂上却忽然摆上了热酒热菜之前被张行认为很可能是此番金锥计走向关键的芒山首领楼老大实际上也的确是此时终于忍耐不住了。
“之前并未亲眼见过。”周老大呵呵一笑依旧是原本的粗犷之态。“但我自正脉大圆满后便压不住性子开始走南闯北之前在淮南那边遇到过一个生死知己倒确实听他说过这里面的一些故事”
“这倒是也对的上。”那楼老大摩挲着自己的白白胖胖的脸还是有些不安之态。“但是想要知道这个来历总得是江淮一带的真正人物”
“我周乙的生死之交自然是真正的大人物。”周老大戏谑一笑。“据我所知这金锥破天了才送出去三四个加上这个也不过是四五个每个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大豪杰张兄弟说是淮河上左老大给他的我以为这个来历是非常妥当对路的再加上他之前的言辞态度让人挑不出错来只差这个说法所以才点头认下作保。。”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下子楼老大也只能颔首。
话虽如此喝了两杯酒后楼老大复又看向一人却赫然是之前主动出言为闲汉们考量的韩老大。
那韩老大见状只是拱手苦笑:“事到如今我若不说怕是诸位也不敢信其实我本就是这金锥主人家的旧人奉命在此但也只是奉命在此上面并无什么言语交代只是看到了金锥晓得了大概该自己出面这样而已。”
楼老大闻得此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孰料上首周乙此时反而来问:“楼老大又是什么来历人家江淮一带那般基业如今又恰好与这芒砀山有了直接牵扯而芒砀山又几乎将这淮北的势力一起扫在了一起你为何觉得山上只有你一人与人家有交通且只有你一人晓得其中关碍?”
楼老大尴尬来笑:“是我小觑了人家也小觑了诸位其实也是我隔了一层不晓得那位真切根基与影响的缘故与其说我是那位的关系倒不如说跟左二爷关系更细密些此番也是左大爷吩咐过来专做这个生意的而左大爷那里, 委实正有一根金锥。”
张行这才醒悟, 敢情只有韩老大才是陈凌的直接亲信。
其他人, 包括楼老大和周老大这种级别的人物反而都是间接影响和控制而这也更符合眼下的情势。
须知道人家钟离陈氏是江淮豪强的人望, 如今当家的陈凌水平也摆在那里家训什么的也很像一回事, 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山寨里的勾结, 弄得多么复杂的同时也掉了档次, 他只要拿稳手里的兵从大局兜住这些豪强们的局面便好真到了必要的时候, 该是他锅里的自然是他锅里的。
而从眼下来看真正上手奋力操作此事的, 明显是比陈凌低了一个档次的左氏三兄弟, 左氏三兄弟同样黑白通吃, 同样是坐地虎, 但那三兄弟无外乎是靠着这一代的发迹也就是老二的修为和老三的官职忽然冒头, 架子虽大但无论是根基还是行事方略上都不免就落了格局和层次。
只是, 现在委实不知道左氏来做这个事情是图什么?但左氏主要的利市, 也就是那个什么鲸鱼帮本身就是吃这碗饭的, 直接利益相关有什么操作反而都有说法。
而且, 这关他张子荣什么事?
眼下这个状况大家各有各的认知和层次正适合他张三爷坑蒙拐骗浑水摸鱼。
正想着呢那边楼老大忽然又来举杯对张行来笑:“张三爷咱们才是一路人!”
张行也只能苦笑举杯:“不过是个送信的!”
“送信的才是真亲信。”一直没吭声的赵老大忽然插嘴却又趁机放下酒杯, 愤愤来对。“诸位周老大和楼老大还有韩老大我都是信得过的既然这三位都来作保我也愿意去做这趟生意, 只是几位左一句右一句的说来说去好像打哑谜一般是不是反而有些看不起我们的样子?既要做生意便该学张三兄弟刚才那般拿出做生意的气量来吧?”
“赵爷见谅事情是这样的。”韩老大赶紧接口。“眼下虽是张三爷拿了我家恩主的信物过来但却只是来保证这次生意不会被龙冈军大队压上生意本身却是左老大的意思居多些这也跟楼老大这里对上了故此我家恩主姓名知道不知道委实无所谓。”
赵老大只是冷笑摇头:“就是觉得我们不配知道呗。”
而一开始跟张行提前见过的‘邻居’王老大也来笑吟吟挑拨却是对准了张行:“其实我们这些人配不配倒也罢了因为现如今周老大和楼老大在内四个老大都要做这个生意我们难道还能不去?只是张三爷你这般辛苦来传讯不惜火并了一人辛苦过了堂做了北地搭手接着还要亲自带队去打一仗却不想知道那位敢压住龙冈大军的大庄家是谁?”
“当然想知道。”张行干脆以对。“但我更想把我们左大爷的吩咐给夯实了省的回去见了左爷开不了口诸位我晓得你们还要私下打探信息真伪但能不能立个道来?什么时候出兵?我们左爷让我过来就是因为事情紧急一旦晚了那车队越过了龙冈便彻底没法碰了!”
“还有几日机会?”王老大还想不阴不阳的说几句最上面的周老大忽然冷冽开口逼得前者立即闭嘴。
“后日、大后日两日机会。”张行脱口而对。
“这么急?”
“若不急就不需要兄弟带着金锥这般急促来了。”张行恳切以对。“我算过了能动手的机会只有车队过了临涣县城以后到达涡水畔城父县之前早了咱们够不着晚了就不说人家从城父渡涡水了龙冈的大军就在跟前也没法抢也就是从后日腊月二十三起到二十四这两日的空余期需要速速出兵。”
“左老大或者张兄弟你可有什么计划吗?”周乙继续蹙额来问。
“我们左爷没说但我自家有个说法就是明日立即动员出兵先往稽山去一边走诸位老大一边往涣水相向着打探消息若是觉得我们左爷没有坑害诸位的意思便片刻不停稽山汇集了许当家的直接动手扑过去;而若是觉得我们左爷不值得信或者路上真有了其他岔子也不妨碍在稽山停下或者直接南下动手继续去寻船队的麻烦。”张行言辞顺畅俨然是真的早有考虑。
“有道理。”周乙点点头。“张兄弟考虑周全但还有一事鱼头山那边还有几家东境的野绺子其中颇有几个硬头的而且跟江淮这边没牵扯怕是不好用一个金锥说服他们。”
“只要出兵在大队中便由不得他们了。”赵老大闷声出言。
“周老大就是怕他们不出兵。”王老大无力吐槽。
“关于这件事。”张行忽然抬头。“不瞒周老大我家左大爷专门遣我来也是有说法的我的履历中落龙滩经历和东境徐大郎的关系不是假的同行的兄弟里也是真的东境出身此番更曾亲眼在船队周边看到过一个东境的熟人唤做杜破阵的从山里这边过去打探情况就是为此事这个富贵差事才落到我身上来见几位大爷之前已经让我那个东境的兄弟去找杜破阵往仙人洞了。”
“这就全对上了!”楼老大一声叹气。“左家几位爷是真的又妥当又高明又周密!”
“妥当高明不还是在老韩恩主下面?”赵老大继续闷闷出口。
“好了。”周乙忽然起身。“我来定个结果谁若不服当场来说。”
其他人尚在犹疑张行忽的起身做出了听令姿态也引的其他几位老大纷纷起身。
“机会难得蒙左家几位大爷和淮上那位赏饭吃也蒙张兄弟辛苦来报咱们委实不好耽搁该出手还得出手否则如何发财?”周乙严肃捻须来讲。“张兄弟待会私下去找杜破阵我们几个则一起发帖子跟鱼头山的人说清楚一明一暗逼他们明日就发兵过来!逾期不候!出兵的计划就按照张兄弟说的那个两全法子来做!至于谁还有疑虑我都懂一边走一边打探就是至于那位的名号小赵也不要急到了稽山我自与你们几个老大当面说!总之千言万语只求大家伙跟着我今年一起发个大财明年不再受穷!”
众人听到最后明显还是各自有些反应和思虑。
但当此之时张行却率先扯着喉咙来喊:“跟着周老大今年一起发大财!”
其他人无奈终归是齐心协力跟着喊了起来:“跟着周老大今年一起发大财!”
喊完这一句张行忽然又主动鼓掌拍得掌心都红了逼得其余几人侧目之余一起跟着鼓掌弄得周老大一时怪不好意思的连连说张兄弟公门里的做派不可取却又挺胸凸肚豪气一时。
到此为止张行终于是过了堂并使出了自己猝然决断出的金锥计而且大获成功只能说他来时的判断并无错误乱成一团、各怀鬼胎的芒砀山这里简直要比陈凌那里容易对付十倍不止。
但事情还没完他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要补也是此行唯一一个硬窟窿而且他还真就是以这个事端为名堂而皇之的与诸位老大告辞转身先去。
回到仙人洞喊范厨子过来摆上一点热酒又在石板上架上火来慢慢烤肉吃了三条子烤肉、五六杯冰酒后杜破阵的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终于随秦宝一起出现在了张行的面前。
见到此人来张行立即来看对面蹭吃的范厨子:“三当家辛苦你去把把风杜老大是我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要说些被人偷听了便要灭口的言语。”
范厨子怔了一怔也只能搓了搓手端起一碗肉干一边嚼着一边往外走去一直走了七八十步眼见着秦二又在中间三十四步的位置立定方才坐下来啃肉干。
另一边目送周围人走得干净杜破阵从容坐下感慨摇头:
“拼命三郎拼命三郎张三郎你和秦二郎真是好大的胆子!”
“杜老大才是真正的好胆子当日敢去今日敢来!”张行伸手做邀。“且喝两杯热酒省的待会耽误说事。”
“也好。”杜破阵接过酒来自斟自饮吃了五六杯酒嚼了七八根肉这才放下手来安静来看对方。
“明人不说暗话。”张行想了一想直接开口。“涣水上粮食事关重大万万劫不得我奉命要引芒砀山的人过涣水自投官军罗网想让杜老大助我一臂之力。”
“那我也不说暗话。”杜破阵坐在石板前平静以对。“张三郎今日便是说出一万个大道理来我也不能答应。”
“不答应便是要生死相对了?”
“官匪之间生死相对才是根本的道理。”杜破阵依然面色不变。“反倒是咱们这般坦诚相见的少一些。”
“杜老大。”张行想了一想正色来讲。“咱们难得的际遇有这么一番倾盖之交就不要各自说这些废话了你将你的利害说出来我将我的知晓对出来成与不成再来计较如何?”
“若不是看当日一番际遇意气相投我也不来了。”杜破阵伸手以对。“张三郎先讲。”
“第一条便是这粮食来历。”张行言辞清楚。“江东赋税比东境还要高一半这次的粮食不是转运不及补上的而是委实不足不得不拖到今日的更是我们这个巡组千辛万苦计较尽量没动百姓从大户人家搜罗齐的一旦被劫江东怕是还要补税到时候很可能便是饿殍满地了。”
杜破阵面色发黑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这自是朝廷盘剥过重。”
“我知道。”张行平静点头。
“你知道?”杜破阵冷笑一声。
“我知道!”张行再度认真点头。
杜破阵终于沉默。
“其二山上几个真正的大匪首都是有根基的楼老大是什么鲸鱼帮左氏的人;周老大跟龙冈上的鹰扬中郎将陈凌是故交;韩老大干脆是陈凌的属下陈凌视江淮豪强和芒砀山匪徒为自家私产鲸鱼帮也想着借匪势自重你以为黑的可能是白的你以为白的可能是黑的聚义堂上几乎全都是周边几十年、几百年的地方豪强和准备卷了财货就走的所谓豪杰就你们几个东境来的是真正的流匪。”张行继续来讲。
“我知道。”轮到杜破阵平静说这句话了。
而这一次张行却没有像对方那样追问反而拿起筷子在石板上敲了起来一时叮当作响:“你既知道他们都是假的、坏的为何还要跟着他们做事?”
“因为穷因为饿因为落魄。”杜破阵扭了扭脖子认真盯住了对方缓缓而言。“因为我的兄弟们也跟我一样穷、一样饿、一样落魄张三郎曾与我说自己落魄过但一定不曾像我这般落魄过我少年时家道中落穷的在野地里天为被、地为席饿的去偷好友家的羊偷了一只又一只他只做不见最后被他婶子发现去告了官逼得我们一起逃到外地到了外地我再去偷别人家的羊就理直气壮许多因为我不能让为了我而逃出家来的兄弟跟我一样饿张三郎我问你今日我的所有兄弟都穷困到要从东境溜门子过来乞活了现有官粮在前你便是有十分道理我又如何能不去偷来给我兄弟来吃?再说了便是退一万步来讲不偷官粮难道还要我们去偷穷人家的羊吗?”
张行沉默了许久以至于秦宝数次回头来看。
而渐渐的杜破阵也有些不耐起来。
但终于心中之前便有一个大胆计划今日聚义堂后更加笃定的张行还是下定决心缓缓来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谁是你兄弟?”
杜破阵怔了一下然后很快醒悟并低头以对:“当然是我自家那二三百兄弟不过张三郎你虽是官我也认你做半个兄弟。”
“这是我的幸事。”张行心中大定。“但现在你只是想给自家兄弟找活路对不对并不顾的其他?因为你已经穷困到并不计较其他的地步了是不是?这芒砀山上的上万人并不是你的义气所在是不是?”
“是都是。”杜破阵长叹了口气然后艰难来讲。“但是张三郎无论如何我须对我兄弟讲规矩讲义气他们等着我给他们活路呢而你不给他们活路。”
“那要是我给你个大大的活路还让你带几万个兄弟你还能对他们讲规矩讲义气吗?”张行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杜破阵微微皱眉。
“如果我能想法子抬举你替换了左家做涣水口的生意你愿意接吗?”张行双目炯炯淡淡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如何”杜破阵本想质疑但旋即想到了对方身份和后台却又沉默片刻后干脆点头。“我觉得可以。”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这次反而轮到张行摇头。“首先你要配合我做了这件事其次要等我跟巡检在年后借势处置了左氏兄弟最后你还要在掌握什么鲸鱼帮后将芒砀山上被打散逃窜的闲汉尽量收罗起来养好事情做好了便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你落得大活路我落得连这无关的芒砀山上山贼闲汉都能对得起天地良心。”
杜破阵思索片刻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若是能有这个前途让兄弟们不去偷羊如何不能陪你做此事本就是给兄弟们找活路的小生意大生意差别罢了;其次我既认你做半个兄弟你又说出这话来如何不能陪你赌一把?只是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如何?”张行蹙眉来对。
“最后一条是不是有些艰难?”杜破阵认真来问。“长鲸帮本有万余纤夫忽然再来数千闲汉能养活起来吗?”
张行终于仰头失笑:“杜兄是没做过这等大生意的吧?”
“确实出身低微。”杜破阵有一说一丝毫不怒。“而且低贱了一辈子。”
“那我来说吧!”张行往身后还带着血渍的豹子皮上一躺拿出筷子往前面石板上一敲登时便有了当年在键盘上指点江山的感觉。“这天下事无外乎是两件事一个是将饼子做大这件事情挺难我也还没头绪暂且不说;另一个便是来分饼子按照道理来说一人一口都有的剩都还能存着做其他事情但实际上就是上头人宁可吃一口扔一百口或者把饼子堆起来看个乐子不吃也要逼着下面的人十个人分一口。”
“这倒是实诚话。”杜破阵感慨万千。
“种地的吃不饱饭;养蚕的穿不上丝绸;造房子的没有立锥之地;打铁的家里没有一口好锅自古都是如此。”张行本欲长篇大论过过嘴瘾可刚说了两句却又觉得无趣只能摇头。“你知道你上次怎么露出破绽的吗?因为那些执事全都是吃香的喝甜的养尊处优惯了如何还能像你这样满手茧子、十指全是伤口?”
“我懂了。”杜破阵恍然以对。“你是想说长鲸帮的利市足以养多一半人却都被那些舵主、执事、护法和帮主自家吃了所以只要我当了长鲸帮的帮主却还能对帮众想我现在对自家兄弟一般讲规矩讲义气便一定能养得起他们是也不是?”
“是。”张行轻声点头。
“既如此。”杜破阵忽然起身就在石板前拱手。“请张三兄弟带我们其他兄弟一程!”
张行如释重负足足在座中瘫了七八息的时间方才起身然后却忽然跳上那块大石板只在仙人洞中大声来吼惊得洞中人人来看:
“既如此就请杜老大还有诸位兄弟暂且跟着我张三新年发个大财!”
ps:给大家拜年了!
感谢二营长的上萌和王老爷的打赏!
再次给大家拜年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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