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整齐列成一排站在袁宗皋面前这次不再是笔试而是面试口答。
袁宗皋没有像隋公言那样故作姿态坐下来喝茶只是站在那儿笑盈盈望着在场七个孩子看起来和蔼可亲却总透露出那么一抹阴谋的味道。
“你们不必紧张老朽不是来考校而是想跟你们探讨一下学问尽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你们不必分先答后答想到什么便可说出来”
袁宗皋先介绍这次考试的规矩不按顺位回答问题有想法便直抒胸臆若没意见就算全程不说话也可以。
朱浩一听这规则怎么像后世的辩论赛?
袁宗皋道:“老朽读礼记时偶得一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几日老朽时而挂怀偶得偶失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几个孩童总算见识到王府选拔伴读的考试有何特异之处。
问题抛出基本已是科举的套路但又跟科举不同不需要写八股文来辩证论题只让“畅所欲言”这问题在朱浩看来就是“夺命题”。
“谁有意见说吧。”
袁宗皋目光环视一圈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七名应选考生除了朱浩外谁都没明白袁宗皋为何会抛出这样的问题。
连之前很自负的京公子此时都陷入沉思明显被这问题难住了。
朱浩稍微琢磨一下第一道考核是考基本素质第二道考核则是考历史博古通今第三道考核则是考个人抱负。
兴王府的考试果然是一环套一环。
如此说来人家真不是简简单单给小王子找个伴读那么简单而是精心挑选良师益友将来能在朝中帮上忙。
大明正德年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法度混乱!
上不行下效之。
皇帝胡作非为先有刘瑾后有钱宁、许泰、江彬等一**佞在朝兴风作浪而地方官为了迎合皇帝和奸佞劳民伤财破坏大明根基。
朱厚照有没有才华?
或许有吧。
但你这么胡作非为想要把你塑造成明君圣主除非你儿子、孙子当皇帝励精图治大明中兴世人才会在你头上记一功但问题是你胡作非为不说连个子嗣都没有皇位旁落别家还想让别人念你的好?
做梦去吧!
朱浩明白兴王作为可以觊觎皇位的皇室宗亲已在反思正德年间朝中乱象而这道题目恰恰是考几个考生对于朝政混乱的看法只是问题出得比较隐晦。
还有一点朱浩已从隋公言提及法家事看出老兴王朱祐杬对于诸子百家的态度这道题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往法家的路数上套真要顺着“刑不上士大夫”说下去无异于落进陷阱。
袁宗皋等了一会儿没人出来回答问题。
这些考生虽然年纪都不大一个个却很精明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最好是别人先出来说一说看看主考官的反应才好选定论述方向。
“怎么这道题很难吗?”
袁宗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其实就是让你们随便出来说几句自己的理解就算是错的只要言之有物也值得嘉许。”
现场依然一片死寂。
朱浩从人群中走出。
袁宗皋望向朱浩面露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大概是满意朱浩敢为人先的勇气。
一旁的典吏道:“袁长史先前隋教习六个史籍问题他全都答对了。”
“是吗?”
袁宗皋再次颔首笑容更甚“小小年岁便对华夏历史了如指掌将来定有所作为。”
朱浩俯身行礼对尊长的褒扬表示感谢。
典吏在旁提醒:“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便可。”
朱浩这才开口:“学生有一问题想请教袁先生不知何为士大夫?”
语不惊人死不休。
何为士大夫?
就连对朱浩满怀期待的袁宗皋原本一脸和善笑容听到这问题面色也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确定这就是刚才把六道历史题都答对的小子?
典吏刚才还强烈推荐朱浩此时感觉颜面无光急忙道:“你是来回答问题还是问问题的?”
朱浩身后几个小子掩嘴窃笑暗自高兴自己做了正确选择没站出来丢人只要朱浩丢脸在前自己答题就算错了也不会感到尴尬。
朱浩道:“君子在朝可谓士大夫那小人在朝是否还可谓士大夫?”
随着朱浩话音落下不仅袁宗皋就连旁边的典吏也怔住了。
这可比袁宗皋提出的问题尖锐多了不从官员饱读圣贤书理应受到优待展开论证先拿君子小人的定义开刀乍一听非黑即白太过狭隘但联想如今大明巨蠹当道的现实朱浩的话除了放肆些针砭时政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袁宗皋微微颔首:“既然你问这个那老朽也就抒发一下己见若小人在朝与儒家旨义相悖自然算不得士大夫。”身为主考官居然正儿八经跟朱浩谈论起小人算不算士大夫的问题。
不过这很符合袁宗皋出题时的要求那就是自行讨论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正反都可展开论证畅所欲言。
就在众人以为朱浩得到袁宗皋答案后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论断时他却深鞠一礼然后退回队列中缄口不言。
典吏有些讶异:“这位小官人你已知何为士大夫为何不说说你的观点?”
朱浩礼貌作答:“学生其实已经回答过了既然小人不算士大夫那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便有失偏颇至于具体的学生想听听另外几位考生的意见。”
意思是我开了头不能什么都让我一个人说吧?
难道不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朱浩出来抛了个砖头就跑没有围绕自己的观点论证问题袁宗皋瞟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似乎意犹未尽。
朱浩沉默不语心里却在暗笑。
这就叫吊胃口。
先提起你的兴趣想知道我有什么高论还得洗干净耳朵等听过其他人的“糟粕”再说吧!
这样你的注意力始终在我身上反正都说了畅所欲言我怎么论述不行?
有了对比你才知道我的高明之处。
“其他考生有什么看法吗?”典吏出言催促。
此时京公子压力很大以他的年岁能够背诵四书五经中的两三部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一句句钻研经义?但他不会轻言失败。
只见京公子走出来拱手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说到这儿便卡顿住了。
“还有呢?”袁宗皋追问。
这个论调其实是基于朱浩刚才的问题引申出的没法往下深入或者说京公子不具备挖掘其内在的能力憋出这么一句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京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转变论证方向:“礼不下庶人是指对于普通庶民来说难以苛求完备的礼数或者说庶人无法掌握更多的礼数”
只是解释不作论证。
但即便这样也比那些没有出来说话的考生好许多袁宗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却波澜不惊显然他更想要后一句“刑不上大夫”的辩论但京公子没法就此论题展开。
京公子退回去后半晌没人出来说话。
朱浩算是看出来了真正能跟他较量的也就是京公子其余五人还是太弱了在这种发散式思维没有一定边界的辩论中他们不可能出彩。
“学生有看法。”
朱浩再次出列。
袁宗皋眼中异彩连连略带急切地道:“说吧。”
朱浩道:“学生听闻‘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为防止上行下效最重要的便是保证法度的实施从上往下执行而不是从下往上。”
“哦?”
袁宗皋似乎有些意外眯眼打量朱浩。
朱浩嗤之以鼻知道对方这是故作姿态继续自己的论述:“刑不上大夫国祚不得安稳百姓也难教化‘凡治君子以御其心所以厉之以廉耻之节也’若大夫不知廉耻连君子都不可谓之遑论大夫?学生总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朱浩的话可说是掷地有声。
尤其最后这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简直振聋发聩虽然这时代很多与这种思想符合的言论但能如此总结的朱浩是第一人。
袁宗皋笑了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的意思是说这王府中的小王子犯法也与市井小民犯法同罪?”
“是。”
朱浩没有回避问题。
本来几个考生没有任何方向听到朱浩的话瞬间来了精神。
其中年岁最大那人走出来厉声喝问:“王子犯法岂会与庶民一般罪过?照你之言王子岂非与街边乞丐一般无二?简直是危言耸听!刑不上大夫乃先贤之言到你这里就成了妄论?”
朱浩平静地道:“一家之言你可以不信但我必须抒发己见。你有观点自己说我不阻拦!”
说完朱浩退回去肃然而立准备安静当一个旁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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