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绿色官袍的男人一说完这话那张脸更加惨白了双眼之中的光泽暗淡印堂中透出不正常的死气。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终于感到了害怕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挪了挪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见屋子内的‘大人物’们正神情严肃便没敢再开口。
“买命钱?”
张饶之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透出的诡异之处。
什么样的人可以仅凭自己的身份便可以轻易的接触一名八品官员且令他对自己深信不疑呢?
更别提这个人还要让这名大庆官员为自己办事而付出的代价则是一枚‘买命钱’。
这样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若非张饶之参与的是应天书局知道前往书局的人都非同一般他可能要怀疑眼前的人只是随口胡说。
能凭借一枚买命钱便让一位三百多年前的大庆朝官员赌上身家性命为此人办事——
张饶之心念一转一个猜测便涌上他心头。
“对。”那绿袍男人的状态更差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白到泛着一层青气若非他还在说话还在动给人的感觉便像是那里跪坐了一具已经死去的尸首。
他点头时动作有些僵硬神情也不大自然了。
不知是不是姚守宁心中已经对他生出几分害怕、防备之心她再看这男人时能看到他脸皮之下有阴影在涌动逐渐形成一点点紫斑浮在他的脸颊、额头各处。
她下意识的想去抓柳并舟的手小小声又喊了句:
“外祖父。”
柳并舟被她一抓既觉得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心中并无反感之念少女搭在他腕间的手微微颤抖她的目光落向那绿袍男子方向瞳孔放大显然心中害怕极了。
他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可能是受姚守宁话语的影响可能真是两人血脉相连的缘故他顿了顿伸手去拍姚守宁的手背安抚她道:
“别害怕——”他说话时目光顺着姚守宁的视线望过去见到那绿袍男人此时脸上出现点点紫斑。
那紫斑映衬之下他的皮肤更白了看上去就不是活人会有的状态。
“啊!”柳并舟惊呼出声将后面的话吞入喉中。
“……”
姚守宁转过头见他眼神盯着绿袍男人看神情不安显然也发现了绿袍男人怪异之处心生不安此时反将她手抓住力量颇大。
她愣了愣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外祖父好像在害怕啊……
柳并舟双颊肌肉紧绷显然此时咬紧了牙关——支持着他强作镇定的可能是他的老师及空山先生等人还在此处。
姚守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外祖父此时还十分年轻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顺风顺水经历的事情恐怕还没有此时的姚守宁多。
遇到邪异事件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
一想到这里她连忙冷静下来安抚柳并舟:
“外祖父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血液令妖邪畏惧关键时候她一定可以保护自己的外祖父。
“……”柳并舟还没说话张饶之已经转过了头。
他早就瞧出绿袍男子状态不对但他修为、心性非同一般并没有因为眼前男子的异样而惊恐只是不着痕迹的提高了警惕。
在与此人对话之时他听到了姚守宁与柳并舟的对话脸上露出笑容。
柳并舟看到了老师的目光想想自己的表现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孙太太也注意到了这绿袍男子的异状她心中也有些发毛但她出身世族体面与教养几乎刻入她的骨血中令她纵使害怕也能稳稳跪着不动——再加上姚守宁先前带来了她女儿未来的人生走向为爱女忐忑担忧的心情使她心绪紊乱无法专注害怕的情绪也被变相削弱。
众人神情各异除了神情温和从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空山先生之外唯有那绿袍男子最为‘平静’。
但他的这种平静更像是一种僵硬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感。
屋子四角的油灯燃得很平稳火光并不闪烁仿佛处于绝对静止之中。
围坐于桌子前的众人倒映落在地上随着众人不安的扭动而晃摆大家一沉默后诡异的氛围被无限放大越发让人感到惊悚。
大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张饶之并不受这气氛影响再问:
“这买命钱有什么作用?你们之间交易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可以说一说吗?”
“可——”男子再度僵硬的点头。
但他话说了一半脑袋便抖了一下他机械的伸出双手将脑袋扶住:
“——以。”
两个字被分开说再加上他的动作更让人觉得害怕。
但这样诡异的人并没有拒绝张饶之的提问他仿佛就是为此而来要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在这特殊的地点说出。
“永安九年末天降大灾使得皇宫遭受雷击引发天火——”
他从三百多年前的往事说起音调平直而无起伏。
“事情发生于夜晚宫中人又多火一烧起来大家乱成一团只顾逃命便发生了踩踏死亡者众多宫里血流成河。”
绿袍男子以平稳声调说出这样的话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姚守宁预知能力强共情力也不弱她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再加上应天书局的存在恐怕十分特殊因此随着男人说话便像是耳边都能听到惊呼声、惨叫求、逃跑声以及夹杂着雷鸣电闪的火花声。
最后这些声音混为一股尖锐刺耳的噪音犹如尖刀一般刺入她的脑海令她一瞬间眼胀头疼却被她死死咬牙忍住。
这一切发生得异常快速等到姚守宁反应过来时已经中招了。
她深知张饶之在与绿袍男子对话想要挖出三百年前发生的往事。
而妖邪与陈太微合谋这件事上张饶之太过重要他的决策影响着此后的几十年她绝不能发出声音打乱张饶之的思路。
只是那些可怕的声音很快变成没有意义的音符而姚守宁的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人和物化为混乱不堪的残影围着她转她冷汗频出一时间大脑空白自己的记忆似是要被这些杂乱无章的画面影响逐渐遗忘自己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空山先生轻轻叩了一下桌。
‘咄咄。’
这两声并不重但响起的刹那姚守宁脑海里挤入的所有杂音及悲伤、怨恨等情绪瞬间像是被人斩断了羁绊逐渐消失了。
姚守宁如溺水的人终于得救她缓慢的回过神已经是汗流颊背。
只听那男人还在说道:
“……皇上砍了赵大人的头颅并认为这些老臣太糊涂。”
她急促的小口喘息但众人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听着那诡异的男人诉说着三百多年前的往事。
唯有柳并舟注意到了她难看的脸色担忧的盯着她看以眼神询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姚守宁动了动嘴唇。
想起先前那可怕的头疼感她还心有余悸又想起那两道阻断了她与这些情感生出共鸣的声响本能的抬头往空山先生看去。
却见空山先生的手轻握成拳置于罩面向她微笑点头。
姚守宁心中感激却并没有在此时说话而是揉了揉眉心又听那男子说道:
“皇上为了震慑群臣让人将砍下的群臣脑袋插于稻草人之上立于入宫门的道路两侧。”
安庆帝一心一意想要重修皇宫。
他习惯了奢华的生活宫殿被毁他脾气便越发暴躁再加上朝臣以祖训反对大兴土木令他格外愤怒一连半个月每天都在杀人杀死的朝臣几乎摆满了入宫之路。
时间一长大臣被杀得魂飞胆散再不敢有人出头这重建宫殿的计划便定下了。
“到了安庆十年宫殿重新缮修皇上暂时移居于城外的圣华宫暂居。”
这段历史姚守宁当初与陆执在探齐王墓时也曾听世子提起但陆执毕竟是后世之人所知皆出自史书。
而此时绿袍官员的话却像是将众人都带入到了三百年前的时候让人感应到了当时安庆帝的残暴与凶恶。
“……全国男丁皆要服役花了一年时间将皇宫推倒重修且挖开了地基。”
男子神色木然挤出一丝笑容:
“我那时恰好主管此事有天夜里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拜访了我。”
说到这里他咧了咧嘴角看向张饶之问道:
“你猜他是谁?”
他问的话听起来像是要与张饶之互动说笑但偏偏他表情僵硬脸上浮出大大小小的淡色紫斑一双眼睛如蒙了层灰雾再加上问话的语调平坦而无起伏听起来就诡异极了。
张饶之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闻言沉吟片刻不慌不忙的道:
“可是一位出家之人?”
他说到这里那绿袍男子僵硬的脸竟抽了抽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不错。”
神都城自七百年前就有龙脉所在的传说传闻之中太祖之所以在立都于神京就是想以皇族气运与龙气相结合的缘故。
“敢让你在挖地基时做小动作无异于是让你在龙脉之上动土若被人发现是杀头的罪过。”
这样的大事非一般人敢想、敢做除非以高官厚禄亦或是非比寻常的财帛、权势相诱惑。
“但你如今仍穿八品官袍对方又以一枚买命钱相赠作为报酬那么此人地位便十分特殊。”张饶之笑着道:
“非权势过人的王公贵族无法承诺你名利地位便必是此人声望过人令人信服。”
而拥有这两种特性的便唯有一种人了——“是道士。”
‘啪——啪——啪——’拍掌声响起。
那绿袍男子将双臂缓缓从脑袋上移开接着抚掌道:
“对了。”
张饶之既然猜对他就接着往下说:
“这位道人来了之后就说替我占过一卜说我命中有一大劫不久便会死于非命身首异处。”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心中就一动她也想到了一个人。
少女抬头往张饶之看去张饶之感应到她的注视转过了头。
一老一少交换眼神这一刻彼此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名字:孟青峰。
姚守宁心中暗叫不妙。
她曾在太祖长眠的龙脉之中亲眼目睹当年的‘陈太微’抱走了太祖遗体自然便知道这‘孟青峰’与后来的‘陈太微’皆是同一人的化名罢了。
此人一直在搞事且心狠手辣智多近妖有他插手这绿袍男子恐怕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的。
她强忍不安没有说话。
男子接着道:
“他说完之后我便当即下跪向他求救。”
那时他官职虽低但却正好掌握着重修皇宫的权柄有权之后手里自然不太干净也收授了不少好处。
大庆朝对于官员的贪污受贿管理异常严苛再加上此事又涉及皇宫重修永安帝性情暴躁若东窗事发他必入大狱不止身首异处极有可能还会连累一家老小。
“这位道士便送了我一枚买命钱说我若遇生死劫此钱即可买命但作为交换我需要替他在皇宫地基的五个方位挖出五个大坑。”
那时他得知死期将近自然没有选择便做下了这一场交易。
“后来呢?”
张饶之盯着这男人看了半晌“唉——”
他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声显然已经猜到了结果。
“后来我私下请了几位聋哑长工趁着夜色之时在他指定的位置挖下五个大坑事后又恐东窗事发便将人杀死灭口。”
绿袍男子提到杀人还面带僵硬的微笑显然并不将那几条性命放在心中。
在场众人初时还有些怕他但这会儿听到他这样的话又对他心生厌恶。
孙太太及另一个男子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些脸上露出反感之色。
“做完这一切后当天夜里我在回宫的路上兴许是天色太黑也有可能是我杀了人的缘故我在宫殿台阶踩滑从高台之下摔落。”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接着才道:
“而宫里四处都在动工白天时不知哪个杀千刀砍脑袋的罪人摆了一些刀斧我摔下之后刚好摔在上面便撞得身首异处。”
“……”柳并舟听得毛骨悚然。
‘嘶!’孙太太倒吸凉气惊得双手紧握。
姚守宁虽见过鬼怪妖邪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个‘活人’在亲口说自己死时的情景。
“你不是还有一枚买命钱吗?”
张饶之却十分冷静他甚至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声。
“不错。”
男子的嘴角勾了勾应道:
“幸亏我有这一个买命钱那位高人并没有骗我事后证明这枚钱救了我的性命它使得我断开的头脑与身体重新长回到一处。”
这一切太过离奇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我回家之后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他说道。
“什么梦?”张饶之问他。
“我梦到不久之后那几个聋哑人的尸体被人发现继而有人弹劾我滥用劳役之力为我所用在宫中私挖地坑兴许是想颠覆大庆龙脉意图不轨?。”
他神情平静的开口:
“皇上大怒将我抄家入狱我全家数十口尽皆死于刑场身首异处。”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十分奇怪的笑容似是颇为满足:
“幸亏那位高人指点使我免于这样的灾难我最终能跌了那一跤摔断脑袋又死而复生使得家人不受连累这样是再好不过。”
他咧嘴笑着。
但姚守宁的脸上却露出同情夹杂着反感的神情她已经猜到这男子梦中发生的一切可能并非做梦反倒是他摔落宫殿死而复生的经历是场骗局。
“你回去之后可有见过妻小?”张饶之却似是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顺着男子的思路问。
“没有。”绿袍男子十分吃力的摇头。
他有些奇怪的盯着张饶之看:
“我不知道这所谓的庆丰17年究竟是哪一位皇帝的年号但看你的样子气度非凡想必也是一方大人物应该在朝为官且官职不低吧?”
说这话时他似是有些酸溜溜的但他僵硬的面庞平平无仄的音调却很难有情绪掺杂其中听在人耳里便十分别扭。
“我曾经在朝为官但如今早就辞官不做。”张饶之笑了笑回他道。
他吃力的拧了下眉头似是觉得有些怪异却最终只是从鼻腔之中发出‘嘿嘿’两声冷笑面无表情道:
“你既然在朝为官便该知道我犯的是大罪此前早与父母妻儿商议过我留下的钱财足以令他们丰衣足食一生他们后来定是拿着钱财逃走又何必留下来送死呢?”
“所以你认为你死而复生见不到父母妻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张饶之问。
绿袍男子木然盯着他:
“不错。”
“唉。”张饶之叹息了一声不忍再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转而问他:
“那枚买命钱呢?”
“自然是被我用了。”男子解释着:
“我出事之后那枚钱便用来买命此后消失无踪再也找不着了。”
说着他下意识的伸手摸自己的胸口:
“不过在出事之前我一直挂在胸口贴身收藏着……”
话说到这里他摸着胸口的手掌突然一顿:
“咦?”
他有些吃惊继而将手探入衣襟内侧:
“怎么会呢?”
说话的同时他不大灵活的手指勾到一物将其拉出——
众人只见他指尖之上一物晃晃悠悠荡个不停那东西是枚已经上了年头的铜钱在灯光下反折着幽冷的青光看起来就是一件诡异之物。
“这枚铜钱不是早就不见了吗?我找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呀!”绿袍男子吃惊极了望着这枚铜钱道。
张饶之就问:
“这铜钱之上有道术残留可见当年送你此物的人道法非凡。”他心中早有怀疑的人选“永安年间曾出过一名惊才绝艳的道士是当年最在道观长生观的观主此人名为孟青峰后被永安帝封为国师曾力排众议支持永安帝重建皇宫——”
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顿接着才问:
“与你做交易的可就是那孟青峰?”
唯有这样的人物出现才可以轻易的打破这官员心防令他深信不疑。
在场众人除了姚守宁外孙太太及柳并舟显然是知道孟青峰大名的两人面色微变。
绿袍男子点了下头。
这一点头之下怪事发生。
他的脑袋直直下滑骨肉摩擦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一条殷红的细线从他脖颈四周闪现继而大量血液‘汩汩’涌出顷刻便将他那身绿色的官袍浸湿了。
男子的脑袋直直落了下来他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准确的将那硕大人头接在手中。
这个动作他似是已经做过一次熟悉极了。
“啊!!!”
“啊!”
孙太太与坐在他身旁的男子见到这惊悚至极的一幕再难维持住冷静发出惊声尖叫。
柳并舟也吓得跪直起身张开双臂将姚守宁护在身后。
那男子断颈平滑颈口处的血‘突突’直往外涌。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将自己的人头举了起来望了望自己的肩头。
紧接着另一个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男子身上穿的绿色官袍瞬间化为了一袭脏兮兮的白衣衣裳前后绣了‘囚’字此时已经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
他望了半晌那灰蒙蒙的眼睛眨了两下接着嘴里沙哑的道:
“原来原来那竟不是梦么……”
话音一落他随即倒地气绝身亡。
人头失去双臂所托‘噗通’落地滚了数圈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
之后不等异味传出空山先生手臂一挥那人头连接着尸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尸身所在之处唯独留下一枚铜钱孤伶伶的摆在角落。
众人经历了先前惊魂一幕俱都吓得不轻。
张饶之双眉紧皱:
“此人为求活命不择手段杀死几个无辜的工人最终落得身首异处也算是报应不爽。”他面色严肃道:
“但那道人却再是可恶不过操弄人心以诡道之术迷惑此人为他办事继而因此连累他的家人死后又受铜钱上的道术影响魂魄不散还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只当父母妻小俱都逃走却不知自己当日早种下了因连累全家同得恶果。”
姚守宁自来到应天书局见了张饶之的面以来他都笑意吟吟神情温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张饶之大怒。
她对孟青峰此人更加忌惮了。
这人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玩弄人心到这样的地步竟能将鬼都骗住实在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
“这孟青峰当年深受永安帝信任他力排众议支持皇帝大兴土木而后又私下找人在地底之中再动手脚我想他必有图谋。”
张饶之心怀天下说到这里不由露出忧虑之色:
“此人破坏龙脉莫非是想颠覆大庆疆土?”他说道:
“可惜从历史看来他并没有成功啊。”
大庆自永安年后传承至今已经过了三百二十多年王朝虽说中间出现了一些小的动荡但并没有伤筋动骨。
“还有那五个大坑他挖来干什么?可惜此人死得太早没有从他口里挖出更多的线索。”
姚守宁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正欲说话突然就见那头包着汗巾话并不多的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嘴唇动了动。
“这位老大哥可是有什么线索?”
张饶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男子的异样之处他双手一拱随即便问。
此次的应天书局所讨论的主题线索已经明朗了。
意外闯入此局的姚守宁应当是这一场书局的重要人物空山先生等她到来不止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继承人同时她还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而此次书局参与者或多或少与她是有瓜葛的。
不!张饶之随即心中否认——这件事情看似与姚守宁相关实则姚家只不过是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之下的一个缩影。
在姚家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辩机一族的传承妖族的觉醒极有可能大庆王朝还会发生什么大事。
孙太太、绿袍男子、头巾老汉以及自己师徒可能都是这些大事的参与者。
因此被砍了头的绿袍男子一死他便将目光盯上了那包着头巾的老者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那老者便露出了坐立不安的神色显然身上也有线索。
“不不不不敢当。”
那老汉拼命摆手一张黝黑的脸涨成紫红色。
他先前听到张饶之提到过自己曾在朝为官如今不过退出朝堂罢了。
大庆朝重文、重道大众对读书人都是又惧又敬重此时他得张饶之一行礼紧张之下连忙站起了身来道:
“当不得老大人如此厚礼我我——”
他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清楚。
张饶之也不催促只小声与他交流了几句他逐渐平静下来就道:
“不瞒诸位老汉我姓孟祖上一直以铸铜铁器为生传承到我这一代平日替乡里打造一些家常器物。”
他抓了抓脑袋:
“忽有一日有个年轻的道士来找到我说得知我家祖上手艺精湛想寻我替他打造五口铜鼎。”
这老汉话音一落其余人皆微微色变。
那绿袍男子刚死不久众人想起先前的画面似是鼻端还残留着人血喷溅而出的那股令人闻之作呕的浓郁腥气却没料到这老汉竟也与道人打过交道。
道士、五鼎光是这两个词便足以令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处。
张饶之心中微沉但表面却不露声色。
“那鼎有三足丈二尺高用了不少铜耗费了我不少时间才成。”
他有些忐忑不安:
“我听听先前那位大人说也是一位道士找他挖五个坑坑宽三丈便想到了此处。”
老汉越说越心慌:
“莫不是两者有什么关联?亦或是同一人呢?”
绿袍男子所说的‘买命钱’、‘死而复生’接着又在众人面前身首异处给这老汉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双手托着脖子吓得坐他对面的孙太太花容失色。
“老汉莫慌。”
张饶之安慰他又细细端详他的脸色:
“我瞧你面色如常神态自然不像是有异处。”他说话语气正常慌乱害怕也显现在脸上动作并不僵硬不像先前那绿袍男子说话之时便已经显现出死气。
但道家术法神通广大。
之前那绿袍男子若不是提到‘买命钱’破了术咒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饶之想了想又问他:
“你当日与那道人交易了什么?”
“我一开始是要拒绝的。”那老汉已经慌了手脚自顾自道:
“这样大鼎耗费材料不知凡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做好到时若是东家不满意该如何是好?”
再者说他们孟家在当地并不是乡绅土豪一家老小守着个铁铺过活。
若是接了这单便意味着此后再不能干其他活必须要专注于此事才行。
到时若是出差错对方乃是道爷从衣着谈吐看来就非一般人。
大庆朝重道抑武到时若道士翻脸不认人孟家可能不得善休。
想到这里他便以自己才干平平不足以胜任此事推脱。
“但最终那道爷笑着说道铜矿一事不用我担忧他自有办法弄来我若答应他先付钱也可。”
他絮絮叨叨说到此处似是终于想起了张饶之的问话连忙答道:
“于是他提出给我银子百两我便应了。”
老汉有些羞愧:
“不瞒诸位我已经四十多了我儿子年岁不小但家里贫困他一直未能娶妻说不上媳妇。”
有了这笔银子孟家便可改善生计儿子将来也能娶妻生子孟老汉没能受住诱惑便答应了这门交易。
“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他局促不安的换了个姿势“开始我还担忧自己做得不好拿这么多钱于心有愧但后来他又画了一些图案让我刻于模上我初时不敢下手害怕误事接连做了好几个模版确认无误了才开始放大模具烧制最终成品那位道爷也满意极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恐慌:
“我收了银子是不是也要死啦?”
张饶之见他说话神色如常脸上不见死气眼睛虽说浑浊但也有光泽并不像是将死之人便又问:
“那交易完成之后呢?”
“交易完成之后我拿了三十两银子用以重新修缮房屋再拿三十两银子作为儿子娶妻成家所用后面的钱自是存着将来留给儿子……”
他这样一说张饶之便松了口气:
“看来你应该是没事了。”
孟青峰此人性情古怪极端面对那绿袍官吏知他所求甚大想求的是‘一条命’便以‘命’相钓使得那官袍男子身首异处不说还连累了家小。
而对这孟家老汉他只求银两糊口想要使儿子成家立业便给他银子中间似是并没有害他过。
“那就好那就好。”
老汉闻言接连点头咧开嘴直笑说话时仍不放心去摸自己颈部。
张饶之见此也跟着笑了笑待他平静下来又问:
“老汉当年那道士让你绘制的图案你可还记得?”
他心中始终惦记着老汉所说道士让他在鼎上烙印的图此人疑似孟青峰炼制的鼎也恰好五个。
孟青峰在皇宫之下挖坑动了龙脉必有大图谋。
“当年当年鼎成之后那道爷只将我与儿子驱走他的钱把我们的铺子一并买下了……”老汉显然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张饶之问话他又紧张便答非所部。
但张饶之极有耐心又陪着他闲聊了两句待他平静下来再问了一次他就道:
“那图案我也记不住了我也不识字认不出来写画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倒像是画的符。”
他说完又慌乱摆手:
“不过我随口乱说也作不得数大家当听个笑话罢了。”
老汉这样一说越发显得古怪。
线索在这里好像又断掉了张饶之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姚守宁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道:
“这个事情我有一个猜测。”
她说到这里张饶之神色一振接着扫了落在地上的铜钱一眼向柳并舟使了个眼色。
柳并舟得到老师示意提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了句‘抱歉’便起身走向那绿袍男子先前所坐之处。
“我刚刚不是说到我跟定国神武将军府家的世子通过静清真人守的入口进入了地底龙脉并在龙脉中间找到了太祖尸身吗?”
张饶之就道:
“你是怀疑孟青峰的举动可能是为了破坏龙脉将太祖尸身玷污?”
“不是怀疑。”
姚守宁肯定道:
“他是真的破坏了龙脉我在那石床边‘看到’了三百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她顿了顿接着说:
“我看到了孟青峰将太祖的尸身带走!”
众人大惊失色。
她满面忧愁:
“而此后的事情还没算完。”
她将后来神都城突发洪灾接着又受妖蚊蛊袭击一事说出后又提到三月的上巳节:
“我与世子准备前往白陵江继续寻找‘河神’下落。”
她叹了口气:
“结果在江边的时候我看到了有人手中提着的花灯那灯竟与当日我与世子在赶‘河神’那日幻境之中看到的一样。”
后来她与世子迈入河中陆执在河里捞到了一盏灯灯上有信她又长长的‘唉’了一声:
“而信则出自我姐姐之手。”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离奇非凡但张饶之总觉得姚守宁还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未说。
他看向少女少女也在看他道:
“我姐姐在信上说她已经怀孕三月正是与‘河神’梦中成婚之后所有。”
“什么?”
“什么!”
‘呯!’一声剧大的撞击响传来正低头俯身在绿袍男子先前横尸的地方捡着铜钱的柳并舟分神听着姚守宁说话排解心中的恐惧听到姚婉宁怀孕他急忙抬头撞上了桌子。
那长桌被他大力撞上都发出轻轻的晃动。
柳并舟捂着脑袋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孙太太也是满脸不敢置信那老汉说完自己的话后便缩在角落不再开口但听到这里也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梦里成亲只是假象罢了怎么会怀孕呢?”
“是真的!”
姚守宁强调:
“我摸过姐姐的肚子确实有孩子了。”不仅如此她又说道:
“我当日曾听到孩子笑声也确认这个孩子必会出生。”
说到这里她面露惆怅:
“我初时也没往这边想虽然知道我姐姐梦中成婚但我以为梦境毕竟是梦……”
可‘河神’神通非凡梦中成婚变成了现实当时她如果再多上心一点说不定便不是如今的结果。
她满脸自责张饶之却是从她的神情猜出她心中的想法安慰她道:
“守宁不必担忧若真是太祖遗躯他当年是天命之子死后神通非凡以身入梦……”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些双眉微皱:
“此前虽未听说但这世间之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梦中与人相亲有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唉。”姚守宁长叹一声说道:
“我也知道此事不可思议但我当日听到孩子笑声也曾预知到未来的一幕。”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空山先生笑而不语但其他人则好奇极了纷纷无声的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
姚守宁深吸了口气:
“我‘看’到我自己抱了个孩子穿越了时空将孩子交到了一个男人手中。”她说了许多的话此时讲得口干舌燥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嘴唇撕下一小块干裂的皮咬住:
“那男人抱住孩子说了一句:我大庆朝自此后继有人了。”
‘砰!’
这下不止是柳并舟失态就连那一直端庄有礼的孙太太也稳不住了歪坐于蒲团之上。
张饶之目瞪口呆。
任他才华非凡已修至大儒之境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怀疑历史有变大庆王朝的第二代君主太祖的继承人可能就是我姐姐所生的孩子。”
她一股作气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而这一切并非我胡说我与世子探齐王墓时便有所察觉。”
最重要的“我姐姐腹中已经有龙气存在当日长公主”她说到这里又看了张饶之一眼:
“长公主一行人亲自去我家看我姐姐他们是有感应的。”
她终于说到了这里眼中又有水珠沁出:
“而就在长公主等人前来时那狐妖与陈太微又出现了他们想要杀我姐姐我娘为了护我跟姐姐被狐妖击穿了肚腹。”
柳并舟听到这里心中一痛。
他还没到几十年之后亲眼目睹女儿将死的那一幕。
但柳致玉此时已经出生且活泼可爱极了。
他一想到女儿将来会与自己生疏几十年在多年之后父女好不容易消除隔阂之际又即将天人永隔他便眼前一黑难以忍受。
“什么?!”
柳并舟情急之下顾不得捂着已经红肿的额头快步起身往姚守宁走来。
她眼眶含泪说道:
“陈太微说有一方法可以救我娘。”
他向她施咒蛊惑她让她回到过去掐死仍在柳氏腹中的自己将历史源头改变。
但她回到过去时见到了父母的恩爱以及年少的父母对未出世的自己的期盼贪恋家庭的温暖与亲情迟疑了片刻陈太微的阴谋破碎。
接着她又提到自己看到了后来丧母的柳氏继而再被拉入时空隧道最后被白玉兰树所救。
说到这里她终于想起自己来此的正事将手提了起来。
她手掌中还握了一支树枝正是她先前站在那株白玉兰树下逃离陈太微的杀招时为了确认眼前真伪而从白玉兰树上折下来的一段枝芽。
只是此时那枝芽已经枯萎看上去与当时她在自家院中找到的那枝枯芽没什么区别。
“当日我从上巳节归来时便去找了您。”她低垂着头跟年少的柳并舟小声的道:
“事情太大了我不知所措想找您想个办法我想要找到老师学习穿越时空的办法将来也好替她送孩子……”
柳并舟傻愣愣的受到这一系列的消息冲击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但您说需要找到一截树枝作为领路所用。”
她最终找到了。
说完她将那截枝芽向柳并舟递了过去:
“外祖父这就是那截带我前来的信物。”
柳并舟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握于掌中。
“前辈……”
任张饶之这一生也见识过不少风浪此时面对姚守宁带来的消息也有些懵了。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空山先生:
“这事……”
姚守宁乃是辩机一族传人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事情发生变化的信号。
张饶之也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包括她之前提到自己是柳并舟未来的外孙他都毫不犹豫信了。
但是姚守宁说到太祖以尸身入邪梦中与姚婉宁成婚并且婚后姚婉宁还身怀有孕这个孩子极有可能还是六百多年前大庆朝的第二代君主天元帝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事有何不妥?”
空山先生沉默了许久听完众人的话后终于到他说话之时。
他听到张饶之问话转头反问了他一句。
张饶之一时语塞他觉得从姚婉宁怀孕之处就开始不对劲儿了直到姚守宁说出孩子可能会被送回七百年前的时候便更加离奇。
“这七百年后出生的孩子如何能送回到过去呢?”
那岂不是太祖七百年前无妻无子终身孤老还得等到七百年后他尸身成魔才能拥有后代且这后代需要穿越时空回到七百年前么?
这种离奇的事纵使张饶之想像丰富对许多事物接受度高也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如何不能呢?”空山先生再次笑着道:
“其他人做不到守宁肯定是能做到的!”
他肯定了姚守宁的话接着再问张饶之:
“更何况与其怀疑不安不如饶之你再想想七百年前的《大庆史记》可有记载关于天元帝的消息呢?”
“《大庆史记》上曾记载天元帝乃太祖妻子所生大庆七年一月乃天降麒麟子……”
张饶之毫不犹豫的张口。
但他刚一说了数句便刹时僵住。
事情到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头。
姚守宁话中所说的‘历史有变’他此时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这就是历史变!
他隐约觉得原本的历史并非如此记载可他极力回想竟半点儿都想不出来原本的历史是什么样的了。
好似自他启蒙读书以来学的历史就是这样太祖妻子乃姚氏受他钟爱并在大庆七年之时儿子从天而降。
再一联想到姚守宁所说的话他不由头皮发麻:
“莫非莫非这事儿竟是真的?”
两者姓氏相吻合如今《大庆史记》作证他的记忆发生改变再加上空山先生又已经发话点头证明了这一切并非玩笑。
可是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一个死去了七百年后尸身入魔的古代君王怎么可能会在七百年后与一个女子成婚生子呢?
“既然大家都有疑惑不如我提个建议。”
空山先生手握成拳以指节叩击桌面发出‘呯呯’的声响。
声音在幽室之中传来淡淡的回音众人大气不敢喘感觉到了这个老人身上传来的强大威迫。
“什么建议?”良久之后张饶之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桩疑案由大庆朝的太祖而起自然我们也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众人一头雾水姚守宁却喉咙发干隐约想到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
空山先生这一刻眼神环视四周语含笑意:
“诸位今日既然多了一位意外之客不知诸位愿不愿意老朽临时再邀请一位客人前来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空山先生的话似是印证了姚守宁先前那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并非错觉她的心脏先是紧紧一缩顿了半晌之后开始拼命的跳动撞击着胸腔力量大得好像她整个人都因为心脏的激烈跳动而颤抖。
事情的走向早就已经脱离了张饶之原本参加应天书局的预期他先前听到种种离奇之事尚能忍住直到此时平静的面容破裂身形摇晃了一下面露惊讶之色。
空山先生并没有在意众人或惊骇、或茫然的神色淡淡的再道:
“我将再次邀请大庆朝的首代君主朱世祯前往应天书局!”
这位老人语含霸气话音一落便随即化为使人无法拒绝的法则。
一语成请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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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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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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