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也眼睛一亮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
直到此时他对于传闻中辩机一族的力量认识更深刻。
他那位已逝的外祖父能在当年便得到大儒张饶之的提醒而准确的预知到三十一年后发生的事可见辩机一族非凡之处。
而今夜两人受陈太微追杀本该从地底迷宫中破开的路直达皇宫与自己的父母、柳并舟会合。
但冥冥之中姚守宁受到了预知力量的指引执意要另寻第三条路才最终出现在这静清真人的庵堂之中。
世子不由回想起姚守宁先前和自己说过的话:在自己中神降术而失去意识时她受陈太微挟制因缘巧合之下以自己身体为媒介最终与辩机一族其他人联络得知了破解神降术的方法。
陆执初时怀疑姚守宁是不是神情恍惚之下激发了血脉之中的传承力量出现了幻觉可此时再一想细发现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传闻之中的辩机族人能知前尘后事可无视时间的封阻在岁月的长流中来去自如。
可辩机族人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陆执怀疑他们恐怕有一个秘密的联系之处!
再一联想姚守宁所说的话说不定这正是属于辩机一族的秘密通过神识彼此联系交流信息。
世子想到这里心中一跳觉得自己恐怕触摸到了某些机密。
只是此时不是细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躺在床榻上的静清真人咳得更加严重了她几乎连喘气都艰难头无力的搭着床头的架子将青色的帐子拱出一个弧度。
她仰头望着帐顶上方用力捏着姚守宁的手:
“听听我说完……”
‘呼呼……’
老妇人的气息越发微弱喘气声像是破了的风箱:
“这地道出入口在在我平时拜的大佛之下……”
‘咳……咳咳咳……’
姚守宁听得心中一痛凭借敏锐的第六感她能感受到静清真人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
这位传奇的昔日王妃恐怕活不过今夜了!
想到这里姚守宁眼睛一酸泪水一下便涌出来了。
自她觉醒血脉力量以来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那么灵验。
姚守宁拼命的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柔声道:
“您先歇一会儿歇一会再说……”
“不行。”静清真人微微摇头这个动作像是耗尽了她体内的力量令她越发虚弱:
“我怕再不说便没有机会说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然清楚情况“熬不到那时候了……”
提到这句话时她并不见哀伤与不舍反倒只余解脱:
“稍后你让世子转动大佛那是一个机关转动之后会出现一条秘道你们可从那下去。”
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仰头看到姚守宁泪流满面突然心中一软握了握她的手:
“好孩子你哭什么?”
姚守宁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埋在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肩头哭了出声:
“我想要您好好儿的。”
“别哭。”她笑着想抬手替姚守宁擦泪温声道:
“人都有生老病死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怕有负先帝所托一直强撑着罢了。”
“如今如今等到你们我完成了先帝的交待死也能瞑目了。”
她那张原本腊黄的脸突然生出几分光泽眼睛也似是亮了许多蓄积了力气撑着瓷枕坐起:
“我这里鲜有客来如今多了两人说话都像是热闹了许多。”
说话的同时外面季兰婆婆端了茶水点心进来见到静清真人正面带笑容和姚守宁拉着手说话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再看她似是精神焕发的样子与先前病恹恹的模样截然不同。
季兰婆婆以为是静清真人突逢客至所以有些欢喜但却见一旁姚守宁泪光闪闪顿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这一生就是有孩子也与没有孩子没什么两样孤孤单单但上天却又待我不薄。”
她这话像是在交待遗言季兰婆婆顿时就站不大稳了惊声呼唤:
“真人!”
静清真人却不理她又跟姚守宁道:
“我虽遇人不淑却也见过许多感情和睦的夫妻品行出众、坚守情感的人当年我闯了祸先帝也能力排众议保我临到死了还能认识你们二人屋中热热闹闹的再好不过。”
她一生凄苦却并不怨天尤人反倒在苦难之中却仍能发现生命的闪光点实在令人佩服。
“真人我我当时也听过你的事可我……”
姚守宁心中越发愧疚想起自己当初的那些暗自揣测的念头便感到不安正流着眼泪想要道歉手掌却被静清真人一把握住。
她上了年纪眼角满是皱褶可她的目光柔和面含笑意仿佛将面前小少女的心思已经看透却没有责怪只有理解与包容。
“好孩子。”她握紧了姚守宁的手: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我一见你就喜欢你这样好的年纪笑起来好看极了婆婆最喜欢看你笑可不愿见孩子哭。”
“真人……”季兰婆婆放了托盘跪坐到床边脚踏前手都在抖。
“季兰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两人主仆多年她对静清真人忠心耿耿当年事发之后其他人都视孙逸文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季兰一直陪在她左右。
最终陪她住进了这庵堂苦守多时回头一望三十年的时光便过去了。
“我死之后我剩的几样首饰你全部拿走你年纪不小了该安享晚年了……”
她说到这里虽说面上仍带笑但脸色却迅速开始灰败:
“我和两个孩子说了皇上当年告诉我的密道出入口就在外间供奉的佛祖之下……”
静清真人张大了嘴像是喘不过气来的鱼却极力道:
“我死之后先不要急着发丧你把大佛守着两个孩子若是归来替他们开门放他们出来。”
季兰脸色忐忑不安既难过又无措她似是并不知道两人所住之处还有机关这会儿听静清真人交待后事只知大哭点头连话都说不出。
“他们走后你再看如何治办这丧事吧……或一切从简……”
姚守宁听得难受感觉到掌中的那只瘦弱的手掌逐渐失去了力量正往下垂落。
她忙不迭的伸手握住却又觉得那手掌如同抹了一层腊又冰又滑让她难以紧紧捉住。
“我这一生也挺好的……”
“真好真好……”她仰头轻笑说话时声音轻得几乎不可耳闻那瞳孔慢慢放大嘴唇却嗫嗫张合:
“姑娘……我尽力了……对不住了……”
话音拉长那口含在喉间的气悠悠吐出人却是一动不动。
“婆婆……”
“真人!真人!”
季兰连唤两声扑到床榻上去看她却见她双眼缓缓合上嘴角含笑显然已经魂归地府。
“真人!”季兰婆婆悲呛的哭喊了一声姚守宁瞪大了双眼她握着静清真人的手感觉到她的生命流逝她脑海一片空白手掌一松——
静清真人的手便无力的滑脱落到床铺之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一声细响之后姚守宁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听到身边季兰婆婆的喊叫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陆执起身站到她身侧见她双眼通红似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难过。
他有些手足无措既想要安慰她可又不愿她将这种悲伤感压抑在心头无法宣泄出。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哭了半晌季兰婆婆终于理智回笼:
“我家真人交待了我的事……”
她强打精神起身先是吃力的抱着静清真人起身姚守宁见她动作有些吃力连忙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将静清真人遗体放平躺在了床榻之上。
季兰婆婆如平日那般牵了被子替她盖上接着吸了吸鼻子道:
“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真人既然交待了我便会做。”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静清真人的遗体泪珠再度涌出连忙转身提起手背擦了擦:
“你们跟我来。”
姚守宁还在哭有些犹豫季兰婆婆却道:
“快来吧。”
她的眼睛红肿但见姚守宁哭得伤心脸上却露出亲近之色伸手去揽姚守宁的肩轻声哄道:
“真人她是含笑而逝可见内心是全无遗憾的她既然有吩咐想必是正事紧要。”
其中道理姚守宁也是明白的。
只是她心中感觉惆怅极了。
她年岁还小没有经历过生老病死的分别这位静清真人传奇的一生以及在她临死前双方的一番谈话将这种生于死的别离伤感放大。
“我明白的。”
姚守宁轻声说道又以手背悄悄擦了下通红的眼睛含糊不清的道:
“我只是有些难过。”
“我明白。”季兰婆婆的目光更加柔和却点了点头自己率先起身招手示意两人跟在她身后。
外面的庵堂也是十分清静两人之前进屋时已经大致打量过只是此时再出来时自然看得更加清楚。
庵堂并不大被两侧的柱梁一分为二内里供了尊观音像。
只见那观音像乃是上好玉石雕成通体水润光泽端坐于莲台之上整体高达半丈以上神情慈和应该是这间小庵堂内最光鲜亮丽的颜色了。
季兰婆婆收拾了供桌上的香烛炉陆执帮着将桌案移开几人想起静清真人的话陆执敲了敲那观音指节下传来沉闷的回音。
“当年先帝令王妃别院另居清修之后便让人雕刻了这尊观音像耗时半年才成。”
她眼含泪光说话时转头往左侧厢房看了一眼:“真人平日最是恭敬日日亲自擦拭呢。”
几人又都沉默了片刻接着季兰婆婆擦了擦眼泪:
“我在这住了三十一年竟不知道这观音座下还另有玄机呢。”
她强颜欢笑陆执试着抱了抱。
那观音像乃是以上好玉石雕刻重逾千钧但他力量非凡这一运力提抱照理来说那石像纵是再沉也应该被提起来了。
可世子运气提了数下那观音像却纹丝不动。
“当年装置此物的时候是由皇上派人过来打造的说是在地底之下打了基座……”季兰婆婆解释着。
“底座有机关。”
姚守宁想起静清真人的话提醒了一声陆执这才抱着观音像用力一转——
这一转之下那石像果然动了。
‘喀喀!’
两声沉重至极的声响传进众人耳朵那声音仿佛年久未用的机关链条被启动又似是巨石相磨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陆执眼睛一亮再转之下那慈眉善目的玉观音被他转了个圈接着地面颤动。
机关被打开玉观音的下方突然露出一条长宽俱约两尺长的正方形漆黑地道出入口。
“果然有秘道!”
世子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
季兰婆婆在此住了多年也是第一次得知这个秘密静清真人虽说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在但她在生时一直牢记先帝嘱托从未试图去探寻过因此她恐怕也没见过这密道的模样。
此时季兰婆婆取了油灯过来往下一照——
只见一条石阶绵延而下延伸至黑暗的远处昏暗的灯光照不到密道的尽头。
下方传来回声幽幽从声音听来怕是地道深极了。
“我们下去看看。”
陆执率先跳入那密道之中向姚守宁伸出了手。
她点头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举着灯的季兰婆婆一眼:
“婆婆……”
“不用担忧。”
季兰婆婆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
“真人大去之前吩咐过我让我守候此处等你们归来。”她提到‘静清真人’时面露几分哀苦却仍是道:
“我们这里偏僻平常少有人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姚守宁今夜是被陈太微吓破胆了。
自昨夜吃过大亏之后她对陈太微已经颇为畏惧今日行动之间不敢提及他的名字但仍被他追踪而来。
她是怕此时自己与世子再入地底密道后那道士再次去而复返担忧季兰婆婆与幻境中的周荣英一样死于他符咒之手。
但这会儿听季兰婆婆的话她心中一松。
静清真人离去之前已经将事情交待清楚了她从先帝嘴里早就得知今日发生之事既然交待了季兰婆婆守在此处想必这位已经探听过‘先机’的王妃是知道季兰婆婆不会出事的。
她又闭了闭眼睛放开自己的意识去感应好在她并没有再感应到今夜会有不详的事情再度发生显然所有的危机已经在齐王地下迷宫时度过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迈入地道之下陆执还在道:
“这观音座像底安置的是机关机关被激活之后寻常人稍一使力也能推动。”
他说道:
“我们下去之后劳烦您将此处恢复原状若我们出来会敲击座底的。”
季兰婆婆应了一声同时想起了什么一般伸手在袖口一摸摸出一支火折子递到姚守宁手中: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有提前准备我看下方黑灯瞎火你们拿上这个也好照路。”
她递来的这个物件倒是正适合两人之前所带的照明之物早在逃命的时候遗失了。
姚守宁道了一声谢将东西接了过来握于手中。
“走吧。”
季兰婆婆挥了挥手二人应了一声姚守宁拉了陆执的衣角二人吹亮火折子沿着石阶而下。
而上方季兰婆婆果然如陆执吩咐的一样将观音玉像重新转回原处。
随着声音响起入口的光明被封阻地道内再度陷入了安静与黑暗之中。
“守宁?”
黑暗之中陆执突然出言唤了一声。
“嗯……啊?”
姚守宁初时应答了一声接着呆呆抬起头来:
“世子怎么了?”
陆执听她唤自己‘世子’不免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他并没有在此时与她聊这个话题而是压下心中感受故意与她讲话:
“你说这条地道是通往何处地道深处又有什么?”
因静清真人之死少女的心情失落间接性的也影响了他使得陆执心中也觉得有些闷闷的忍不住想引她说话。
“我不知道。”
姚守宁摇了摇头。
但她随即敏锐的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的状态不好令陆执有些担忧了。
这样一想姚守宁连忙强打起精神努力与他说话:
“静清婆婆说先帝当年交待她看守这条密道说这密道中有我们想要知道的真相……”
她说着正事倒真的将自己的思绪从悲伤里抽离出来了:
“这密道里面是不是隐藏着‘河神’的真实身份的线索?”
姚守宁话音一落地道之内突然颤动。
‘嗡——’
一道长长的‘嗡鸣’声从地道的深处传了过来仿佛这个安静、诡异的世界被她一句话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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