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二人默然而坐。
外面一阵脚步声接着有小吏来请示公务。
卢强处置了等小吏出去就对刘擎说道:“使君我陈州多年来都是乡下地方彼时若是使君愿意举荐一个年轻人下官想长安户部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不他们甚至认为老夫和这个年轻人有仇。”
“是啊!那时的陈州便是火坑谁跳进来谁倒霉。”
“可如今的陈州却不同了。”
“对如今的陈州变成了一个香饽饽。”
刘擎说道:“一切都归功于相公大败林雅那一战。从此后北疆就成了热土。多少人削尖脑袋想挤进来就是为了沾个光回头能给自己的履历增添一笔所谓的武功。”
“这很荒谬可世间事本就荒谬。”卢强讥诮的道:“真正浴血奋战的步履艰难而那些在边上吆喝的却青云直上。”
他看了刘擎一眼心中懊恼揭开了这位使君的伤疤。
刘擎少年进士带着报效君王造福天下的抱负走上了宦途。他觉得自己定然能一路顺风……这么正的三观我为何不成功?
但现实给了他重击。
他发现努力做事的自己被上官无视了而那些偷懒不沾染麻烦事的官员们却得了上官的赞美。
后来他才知晓那些人都是有背景的。
一家四姓的人权贵的人高官的人……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有力人士或是一个势力。
勤恳做事的他看着那些人飞黄腾达他不解愤怒于是渐渐和这些人对上了。
随后的结果很惨他被人寻个错处赶到了北疆。
在走之前他去请见了上官。
“此事不是下官的错。”
“没人说你错。”
“可为何处置下官?”
上官当时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你是凡人凡人不该去挑衅他们。”
他懵了。
“可是公理呢?”
上官不耐烦了挥挥手“去北疆寻吧。”
年轻的他就此来到北疆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可那股不平气却一直都在。
并不因他被官场打磨而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一群贱狗奴!”提及那些来北疆镀金的权贵子弟刘擎的眸中就多了厌恶和类似于恨的情绪。
“使君。”卢强知晓这位使君的尿性提醒道:“陈州需要钱粮需要兵器需要许多东西可不能再得罪那些权贵了。”
“老夫知晓。”刘擎早已不是那个曾经满怀理想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助力的年轻人了不过他依旧忍不住讥讽道:“那些贱狗奴最擅长的便是矜持的笑实则却是居高临下的俯瞰你。他们无需什么功劳便能升迁他们无功便是上等考评我等功劳等身却是下下草特娘的!”
卢强忍不住说道:“使君看不起那些权贵子弟可有人说杨玄乃是贵妃的人使君却对他颇为关爱。”
“别信这个。”刘擎鄙夷的道:“贵妃乃是陛下的心头肉若他是贵妃的人你觉着会去何处为官?”
不等卢强回答刘擎说道:“长安!”
越是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就越好升官。
长安最好升官最好飞黄腾达。
刘擎惬意的道:“今日心情颇好。”
卢强笑道:“使君心情愉悦这便是我陈州的好消息。”
“心情一好难免想听些好话。老卢拍拍老夫的马屁!”
卢强:“……”
……
“败了?”
基波部可汗怀恩看着跪在身前的胜种和山胡平静的问道。
山胡抬头欲言又止。
目光几度扫过胜种。
胜种哽咽“此战本已破城可杨玄领军突袭粮道把数百粮车点燃驱赶牛车冲击而来。在那些牛车的疯狂冲击之下我军崩溃……”
“你想说什么非战之罪?”
“不只是……啊!”
皮鞭挥舞发出了呼啸声。
“啊!”
胜种被一顿狠抽在地上翻滚着。
山胡也挨了几鞭顺势一滚就把场地让出来了。
怀恩气喘吁吁的结束了责打骂道:“滚!”
二人告退。
怀恩坐下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
心腹占碧一直在边上看着此刻才提醒道:“可汗皇叔那边要交代。”
“交代什么?”怀恩冷冷的道:“基波部死伤惨重敌军援军来袭我们的援军何在?在潭州在看热闹!”
“哎!”占碧叹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怀恩的神色“可汗胜种看来不堪重用啊!”
怀恩淡淡的道:“此战胜种指挥的无可挑剔可唐军那边却使出了火牛冲阵的法子你让他如何应对?”
占碧当然知晓这个他两个看似平庸的问题只是想引出一句话:“可汗山胡有些小心思。”
怀恩讥诮的道:“可笑的便是山胡此人看似粗豪忠心耿耿可你先前发现了吗?山胡一直在暗示此战皆是胜种的罪责可笑。你去给他个教训。”
“是!”占碧点头起身出去。
山胡在不远处龇牙咧嘴的看着这边见他出来就笑嘻嘻的过来行礼“我就担心可汗气坏了身体哎!”
占碧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汗知晓你忠心耿耿。”
回过头占碧寻了管事的官员。
他远远的看着山胡说道:“回头寻个借口把山胡下面的牧民夺三成过来。”
官员惊讶的道:“山胡脾气可不好如此……”
“就说是我的吩咐。”占碧冷冷的道:“照做。”
“是!”
怀恩去了自己的家路上问了身边人“那个宗室子如何了?”
身边人说道:“昨日才问过他说两百万钱的赎金太贵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唐宗室子不值那么多钱。”
怀恩冷笑“可他为何带着一个绝色少女在草原上晃荡?继续敲打他告诉他若是没钱下次本汗出征时他的人头正好祭旗。”
“是!”
怀恩慢悠悠的到了家门外。
“过来吃肉!”
妻子云娜的喊声很咆哮。
“不听话就打。”
随即传来了孩子的嚎哭。
“哭哭就没肉吃!”
怀恩掀开帘子进去。
云娜的身躯有些健硕脸蛋红润脸颊微微下垂看着健康但离美人的标准十万八千里只能说不丑。
“夫君回来了。”
云娜漫不经心的道。
“嗯!”
怀恩坐下云娜看到六岁的小儿子狡黠的把肉丢给地上的狗就怒道:“看看你的好儿子多好的羊肉你看看就被他丢给狗吃了。”
怀恩干笑“回头我教训他。”
“你就只会说!”
云娜喊道:“快去弄了肉来酒今日就别喝了免得晚上喊胃疼。还有菜蔬多弄些罢了你们都不清楚我自己去煮!”
怀恩坐在那里和儿子面面相觑然后笑了起来。
那年他就和小儿子差不多大父亲跟随部族去抢掠阵亡换来了一匹瘦马。从此母亲带着他艰难求活。
那时候食物很宝贵但凡他不小心浪费了母亲就会责骂他。
和世上的所有母亲一样骂的凶打的轻。
那时候他觉得母亲就是自己的神灵直至他们所在的小部族被一伙悍匪突袭。紧急时刻他被母亲埋在了一堆干牛粪里。
他在干牛粪的缝隙中看着外面看着母亲被几个悍匪凌辱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看着他的方向极力在轻松的笑就像是小时候哄他睡觉时那样。
最后一个悍匪心满意足的起身拉起裤子后一刀杀了他的母亲。
北辽骑兵及时赶到一路追杀这伙悍匪。
他得救了。
但母亲没了。
“快吃!”
云娜把碟子放在他身前的案几上过去看到小儿子的衣襟上全是油脂不禁怒了“又弄脏了!”
怀恩吃着妻子给自己准备的食物心中全是温情。
饭后他起身道:“我出去消食。”
“带着孩子去!”
云娜拿出了布料嘟囔道:“孩子闹腾衣裳隔一阵子就破了。”
“让别人做吧。”
“别人做的不尽心不好。”
“嗯嗯嗯对别人做的没有孩子阿娘做的尽心。”怀恩牵着儿子出去。
占碧悄然而来。
“可汗我刚夺了山胡的三成牧民山胡的兄弟不满说可汗不公口出怨言还蛊惑了一群牧人。”
“带了来。”怀恩俯身对小儿子问道:“牧羊犬一旦不乖该怎么办?”
小儿子抬头想了想孩子气的道:“打死它!”
晚些一个大汉被堵住嘴带了来。
“跪下!”
几个侍卫按着大汉跪下。
“呜呜呜!”
大汉便是山胡的兄弟此刻他在哀鸣着眼中全是哀求之色。
“把他的身上割一些口子撒些蜜糖丢在草丛中。”怀恩随口吩咐道。
占碧笑道:“那些虫蚁会嗅着味道而来爬满了他全身上下生不如死啊!”
怀恩牵着儿子回身“可惜了那些蜜糖。”
他带着儿子缓缓走向家。
夜色降临看着帐内多了灯火怀恩的眼中都是温柔。
娘。
我想你了。
山胡的兄弟惨嚎了一夜。
……
杨玄归来是在一个下午。
“明府回来了。”
岳大书刚好放学见到杨玄就行礼。
杨玄微笑点头。
这个孩子变化很大和太平城一样一切都在变好。
“见过郎君!”
章四娘在后院迎接。
我怎么觉着味道不对呢?
杨玄下意识的想到了青楼赶紧驱散这个念头。
“郎君平安就好。”
怡娘先上下看看杨玄甚至还上手拍拍脊背嘟囔着“男人就喜欢装男儿气什么只是小伤罢了。可奴看过小伤变成致命伤的郎君可别学那些人。”
“知道了。”杨玄满头黑线。
“好了。”怡娘就像是验货般的检查完毕心满意足的道:“郎君平安就是大喜事四娘子。”
“在!”章四娘低眉顺眼的过来。
“我听说有头羊最近不睡觉吵的厉害。可它不睡其他人……其它羊难道也不睡?这等害群之羊不能留去拿了来正好给郎君补补。”
怡娘一脸悲天悯人还叹息一声。
“是。”想到羊肉章四娘也馋了。
我这个县令不行啊!让怡娘想吃顿羊肉还得寻个理由。
但随即他就自我排遣觉得这样才是清官。
洗澡的时候他和朱雀交流了一下这个看法。
“除去海瑞之外清官也得吃饭啊!”
“小玄子我觉着你走火入魔了。”
“我好得很!”
杨玄坐在浴桶里惬意的道:“我要做出表率。”
“扯淡这是古代是封建王朝上位者享受是天经地义的懂不懂?”
“还有你十六了可还是一个可耻的初男!”
“别人早就谈恋爱了牵小手了你还在和周宁精神恋爱小玄子赶紧把章四娘收了吧。”
“会肾虚。”
“我知晓补肾的方子阴虚阳虚都能吃。”
“还早。”
“不早了。”
和朱雀胡诌一通杨玄神清气爽。
他爬出浴桶拿着布巾擦拭身体。
身体很强健特别是腹肌很明显。
叩叩叩!
“谁?”
杨玄抬头。
外面的章四娘怯生生的道:“郎君要吃晚饭了。”
“知道了。”
晚饭很丰盛。
那头不肯睡觉的羊成了水煮羊肉。
吃完饭杨玄说了此战的经过听的曹颖心情激荡不已。
“郎君用兵如此高明老夫看这便是天授。”
南贺点头“没错。”
大伙儿都隐住了一个词:天命者!
怡娘的眼中全是骄傲之色“郎君英武。”
吃完饭杨玄刚想溜达一圈隔壁来人了。
“大王请明府前去。”
到了隔壁大侄子正在院子里站着看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杨玄行礼“见过大王。”
卫王回身“你觉着基波部实力如何?”
他问这个作甚?杨玄回答道:“基波部的实力在瓦谢部之上。”
卫王点头负手看着夕阳。
四十五度角装比的角度……杨玄心想这位不会是让我来瞻仰他的吧?
“此次基波部突袭章羽县本王以为当以牙还牙。”
你和我说这些作甚……杨玄笑道:“是啊!”
他没法做主眼前这位倒是能施加影响但会引发忌惮。
咦!
杨玄一怔突然明白了卫王的意思。
卫王不好插手此事但他能通过杨玄转达自己的意思。
我成了传声筒?
杨玄干咳一声“此事下官倒是能代为转达大王之意。”
卫王点点头“好。”
杨玄随即告退送他的黄坪笑的很是虚伪就像是老贼看到棺木的时候那种垂涎欲滴却又强忍着不肯开棺时的模样。
世间事有规矩。
随后老贼会祈祷和墓主人打个商量告知自己只是来寻些钱财请主人家同意。
一般这等时候他会等待十息。
墓主人若是不吭气老贼就觉得是默许。
黄坪微笑过来“杨明府此事老夫以为好处不少。对了杨明府此次救援章羽县后声名大振。”
“呵呵!”杨玄对此人只是呵呵。
“杨明府救援了章羽县后看到城中死伤惨重难免义愤填膺回来就上书刘使君请求陈州出兵报复。”
这货怎么换了个奸臣的嘴脸?杨玄不客气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黄坪拱手“升迁要看上官的评价更要看名声。杨明府以德报怨的名声响彻陈州。可老夫觉着还差个嫉恶如仇。”
杨明府刚回家就为章羽县抱不平随即上书临安建议刘擎出兵报复基波部。
咳咳!
这便是嫉恶如仇啊!
这个老东西把杨玄的心思猜的颇准。
黄坪目视着杨玄进了隔壁的大门这才回来。
卫王依旧站在那里四十五度角看着天边的最后一抹昏黄。
“越王在南疆得了好名声。”
“是不过越王软弱。”
“时不我待。”
卫王双目炯炯“杨玄可答应了?”
黄坪说道:“杨玄肯扎根北疆要么是一心报国要么便是寻求升迁的机会。老夫以为他为的是升迁。如此建言报复基波部对于他而言是好事。”
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大王越王乃是皇后嫡子。在可预见的将来老夫以为陛下不会和一家四姓翻脸。如此皇后地位稳固。”
“你想说什么?”
“皇后地位稳固就算是太子下台也会是同为皇后嫡子的越王上位。大王恕老夫直言大王非嫡子谋夺东宫之位很难。”
“难也得做。”
“大王。”黄坪苦笑“一家四姓都会是大王的对手何其难。”
卫王默然。
黄坪跪下“老夫这条命都是大王的大王可随时取了去。只是老夫恳请大王此等事不成即死要三思啊!”
这一番话堪称是出自肺腑。
黄坪也确实是卫王能托以腹心之人否则王妃的怒火早已烧到了太平。
卫王缓缓吸了一口气身体跟着动了一下。
“那一年本王知晓了他看中献王妃之事。”
李泌未登基时此时的太子李敬封爵献王而梁氏梁鸿雁是献王妃。那时的李泌便对这位儿媳生出了觊觎之心。随后开口李敬毫无反抗之力乖乖的把王妃送上。
“太子无耻。”
“他不要脸!”
“大王。”黄坪面色苍白。
“本王想挽回这一切。”
黄坪:“可陛下身体强健就算是大王成功逆袭进了东宫为太子也还得煎熬。另外陛下对太子的猜忌不会因为换人而改变。”
皇帝对权力的渴望令人印象深刻。为了权力他能两度冒险杀入宫中。为了权力他能把父亲赶下台逼迫他退位。
这等帝王的眼中不会有亲情谁威胁到他的权力谁便是他的死敌!
“他当年也不是必然人选可依旧登基为帝。”
卫王回身残阳照耀着他的眼眸就像是两团妖异的火焰在燃烧。
“本王为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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