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休沐之后长安官员们再次忙碌起来。
晌午秦王府议事方歇李瑕已领着一队护卫驱马行至渭河码头。
之后一艘江船顺渭水而下在夜里抵达潼关。
刘元振打着灯笼迎了李瑕进了关城一边说着话一边径直向东城的戍楼行去。
“王上竟还亲自来了若是长安官员挑不出能担事的臣愿多担些担子。”
“要担的事太多人才总归是不足。基业初创我总不能歇了。”
“说来也怪宋国冗官王上却少人才。”刘元振有感而发道“因为江南士大夫惯喜欢挂个虚职辞官、归家、养望荣华富贵俱是在家乡养出来的。王上创业要的却是能做实事的人才自是不足。”
他向来也是个好聊天的李瑕若搭理他能顺着滔滔不绝许久。
“说正事吧。”
“是。兵事与防务我皆已交给茅乙儿处置这半年我主要是与河南打交道。”
“如何?”
“忽必烈对我们防范很严啊。因王上擅用谍探甚至还影响了黄河之战不由得他不警惕。河南是转迁之法施行得最厉害的地方。如今史天泽已被调回燕京任相河南经略使改为董文炳接任但不少地方都以色目人、蒙人监视汉军万户蒙人直接坐镇地方的虽有但不多比起汉军将领忽必烈的蒙古将领还是少的……”
李瑕问道:“草原上的情报有吗?”
刘元振摇头道:“没有或是战况还没传到中原或是忽必烈对我们谍探的防范起效我们未能打探到。另外虽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想说也许是忽必烈大败了因此封锁了消息。”
李瑕终于还是因他的风趣稍笑了笑。
“你若是对阿里不哥还抱着这种希望怕是要失望了。”
刘元振道:“着实让人失望。阿里不哥从来都不是实力不行是人不行。”
“看和谁比……”
两个聊着这些已登上了戍楼最高处有士卒递来了望筒。
李瑕接过向东面望去隐隐地已能望到火光。
许久有人先赶到潼关关城前被吊篮吊上城头。
李瑕并不表明身份只看着刘元振与对方接洽。
“林子呢?”
“司使还在后面与董先生安排货物。这是货单请大将军过目。”
“……”
刘元振与王荛相像都好高谈阔论却也有不同。王荛是好以言语打动人语言是他搬弄是非的利器;刘元振好谈论只是因为热情、喜欢聊天他其实还能做实事的人。
这半年在潼关不声不响他还是做出了实事。
今夜便是他给李瑕检验第一个成果的时候。
很快刘元振已将货单递给李瑕。
“今夜是第一批货由钧州铁坊运来铁器与煤炭各一万斤。”
“交易时小心些切勿让蒙人细作混入潼关。”
“王上放心……”
钧州铁坊还是因阿合马而成为如今河南最大的冶铁地阿合马曾清查出三千户隐匿户籍的百姓驱他们炼铁。
李瑕一度也曾攻占过钧州。
那还是去年四月他奇袭南阳之时。
“有多少货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走私的生意打开。”
“是。这事便像是勾搭小娘子。”刘元振很明白李瑕的意思“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虽不打算改嫁需登堂入室几次待到被她夫家发现她不想改嫁也难。”
“不太恰当的比喻但大概便是如此眼下最关键便是莫让忽必烈发现了。”
“是我们做得非常隐匿。”
随着刘元振这句话潼关外有几点火光暗了下去。
仿佛关中与河南之间小小的走私生意又藏进了黑暗之中。
~~
太原总管府。
“大哥昨夜至今日一共派遣了十多个仆役出门我问过他们所去的地方都列在这里。”
“多谢三哥了。”
郝天挺接过那张纸看了只见密密麻麻有三十多个地点大部分是郝天益派仆役去送中秋礼物的人家。
他接连问了几次郝天举都已派人去悄悄打探过。
“我记得这晋阳酒楼是大哥一个宠妾的兄弟开的吧?”
“确实是且去晋阳酒楼的潘六也是大哥最信得过的心腹他到了酒楼之后安排酒楼伙计制作月饼又给蒙古奥鲁官的几个下属送了月饼。”
“三哥可曾问过酒楼里有无小厮见过王荛?”
“正在查想必一会便会有结果……”
郝天挺虽年纪最小在几个兄长面前说话却最有份量。
因为他是皇长子宿卫是与大元皇储最亲近的人之一往后注定要权柄通天。
反而太原家中家主被俘兵力几乎折损殆尽余下一点势力还有五个兄弟抢着分。
郝天举等人很清楚郝天挺才会是他们往后的靠山。
过了一会有仆役过来禀报果然查到了王荛的行迹。
“小人拿画像问了晋阳楼的小厮确是见过这人中秋节前日到店里买了酒菜带走。”
“他住在何处?”
“该是延寿寺以西。”
“延寿寺……”
郝天挺略略沉吟核对着潘六遣人送月饼的几户人家住址在其中一处点了点语气笃定。
“王荛就藏在杏花巷。”
在他看来王荛就是只傻狍子惯会夸夸其谈其实目中无人、眼高手低。
一出手也就找到了。
郝天举道:“我派人去拿下!”
“不必。”郝天挺道:“请仲畴兄过来吧。”
“去请张帅过来。”
郝天挺能唤张弘范“仲畴兄”郝天举等人却不敢他们还认为大哥郝天益也没这个资格了。
人生在世看实力、看成败。他们的大哥输光了兵权畏死就俘连名节也输光了真没资格端着架子该放下身段乞求保全才是。
“也把大哥请过来如何?”郝天挺又道:“大哥这边答应帮我们揪出王荛。那边却背着我们偷偷与王荛联络有些说不过去吧?”
“我去吧。”郝六郎郝天麟起身。
郝天举看着这一幕沉吟片刻道:“无论如何毕竟是大哥替他遮掩下来吧?”
“三哥是怕大哥连累了你大都路总管不成?”
这次则是郝五郎郝天泽显得成为气愤道:“还遮掩什么?欺君不成?大哥怕是连太原路管民总管都不想要了。”
郝天挺听了不由暗自摇头心想还是张九郎说得对人须往高处走往中枢朝堂上放眼天下大势而不能局限在一家一户尽顾些蝇头小利。
这般想着再看家中几个兄长的嘴脸郝天挺亦有些无奈起来。
争论声中张弘范已经到了。
郝天泽连忙停下抱怨道:“张帅来了王荛不过是个该陪他父杀头的货竟还烦扰张帅陪七郎走一趟。”
“王牧樵除了好以言语动人无旁的能耐。但他投奔了李瑕不易对付……”
张弘范话音刚落。却见去请郝天益的郝六郎匆匆赶来脸色难看。
“张帅也在。”
“六哥有事就说吧仲畴兄是自己人。”
“是。”郝天麟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大哥不见了。”
“去哪了?”
“是不见了带着三个侄子……不见了。”
众人愕然。
郝天挺亦是愣了好一会之后摇头不已。
他对郝天益太失望了。
打仗时迷了路兵败束手就擒归来后不以为耻反欲拥兵自重现在甚至叛敌潜逃且还连妻妾都不要了。
真能狠得下心。
十六岁的年轻人理解不了他大哥这样无能、懦弱、失败、毫无担当的人生。
换作是他只会轰轰烈烈战死在战场上。
郝天挺从小不是在忻州求学就是在燕京为质与郝天益感情并不深。
但此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向张弘范道:“仲畴兄还请留我大哥一条性命……以免教旁人以为是陛下容不得他便是要处置押回大都当众审明才是。”
“我明白。”
……
张弘范动作很快一方面让郝家兄弟控制太原城封锁各条道路另一方面亲自组织人手包围了杏花巷王荛的据点。
“报大帅已团团包围并未见有人出去。”
“搜尽量留活口。”
怯薛军与太原汉军迅速冲入院中。
脚步声阵阵弓箭上弦的咯咯之声大作士卒们提刀踹开一间间屋门。
“报未发现宋人细作!”
张弘范眯了眯眼心中暗叹了一句。
“太警觉了。”
以王荛那狂妄的性子显然做不到这般警觉。
问题是当李瑕的间谍系统与他配合需要时放他来蛊惑人心危险时又能迅速撤离便使得事情麻烦了很多……
不过张弘范也并不担心。
太原往关中有千余里路途中间全是大大小小的山西世侯。王荛离开时并不像来时那般隐匿不太可能逃得出山西。
他在各个屋中走了一圈伸手摸了茶壶、火炉很快有了判断。
“人还在城中封锁太原城。”
~~
与此同时太原城外三十余里。
王荛从昏迷中转醒过来四下看了一眼见这是个马车车厢里竟还有郝天益及其三个儿子不由大怒。
“你们做什么?带这个废物走?”
坐在一边的王成业答道:“先生醒了还请小声些。”
“给我调头回去!郝天益我们还没谈完我要你调你的心腹……”
“先生他做不到的。”王成业打断道。
“哈?你们军情司这是反了不成?”
王荛气得以手抚额又指了指郝天益摇头不已。
“知道这废物与我说甚吗?他连太原都掌控不住连两条忽必烈的狗都杀不掉。我们带他走做什么?给我把他踢下去!”
“别喊了!”王成业终于低声叱喝道:“这里是军情司!”
“你敢吼我?”王荛愈怒。
王成业这次却是一改常态拿出一面令牌在王荛眼前一晃。
“先生的差遣已完成了接下来的事军情司办。”
“我才是……”
“啪”的一声王成业把手拍在王荛背后的厢壁盯着王荛的眼又郑重提醒了一句。
“先生似乎忘了自己是在为谁做事?王上可不是李璮那种志大才疏之辈。还有先生有些脾性也该改改了心比天高可做不成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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