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
李瑕却还是在傍晚时收到了奚季虎关于关中水利的初步规划。
“明日便是中秋先生这是知我心急啊。”
“确知王上心急。大战之后勋功授田已完成明年关中的耕地增加三倍不止;而长安城人口愈多用水亦成当务之急可以说关中水利刻不容缓。”
李瑕颌首不已道:“是啊纸钞发行、关中水利。今年我们大部分措施都是围绕这两件事。新设的衙门、新任命的官员必要时得能够像拳头一样攥紧才好。”
“是王上基业草创今各官署设立正是合力做事之时。”
“这封折子我还须仔细琢磨才能看懂正好明日休沐后日再议如何?”
“是。”
李瑕亲自送了奚季虎又回到大堂上拿了李冶的折子将两本厚厚的折子带着这才转回后宅。
回到后宅高明月一见他手里的文书便知他明日要看一边给他换着衣服一边道:“十六岁随你往开封未见有哪一日你曾闲下来过。”
“近日毕竟不似以前那般忙了看看公文也不累中秋还是能过的。”
李瑕想到这已是高明月相伴的第八个年头了不由握着她的手。
夫妻二人抱了一会他问道:“若有哪日空闲陪你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只在家中歇着也很好。”
“那若天下太平无所事事想过怎样的日子?”
“怎样都好啊你能多陪我们就很好。”
“一定要说一个呢?”
“嗯……那就想你能再带我在临安街头逛逛买买东西上次去就只顾着打打杀杀了其实很想多看看的好多东西都是我在大理没见过。”
“原来你当时很想逛逛街怎么不说?”
“那时和你还没有很熟嘛……嗯可不止是我安安和年儿说想到开封老家看一次不过天下最繁华之处还是临安巧儿也说想再去丰乐楼吃饭文静没去过也想去看看江南风韵。不过我们都知道繁华再好若不是官人这样艰难地守着转眼也就成空了就是说着玩而已。官人呢?要是有闲暇想去哪里?”
“怎样都差不多。”李瑕想了想道“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到江南去住上几年。”
“能去玩一玩就很好半个月也许就腻了长安在官人治下以后能更繁华。”
确实也就是夫妻俩说着玩的高明月其实忙得厉害也就是陪李瑕聊天才说些烟雨江南的诗情画意一转头便要处理许多礼单。
李瑕不喜欢这些人情往来觉得秦王府不收礼也很好但人情往来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必不可少的。
在李瑕已自立却又未完全脱离宋廷之时许多官眷们的态度便十分重要。
比如前两天陆秀夫刚把妻小从利州接来陆夫人才到长安第一桩事就是拜会秦王妃哭诉陆秀夫在利州不让她与别的官眷来往。
这一哭表示的便是陆夫人的立场只要李瑕势大她是能劝她丈夫归顺的。
但她才不会听李瑕说秦王府不收礼的理由高明月若不与她礼尚往来她马上便会觉得秦王府不亲近。
因此吃过饭李瑕便坐在那看高明月打点这些事务。
堂上他的大儿子正拿着筷子到处乱刺说是要学剑术胡真也拿着一根筷子与他对打。
“世子明年又要有弟弟妹妹开不开心呀?”
“那和我比武哟呀哺呀哺……”
二儿子实岁刚满一岁正在张文静怀里努力想向李瑕身上爬。
“也不知爹收到信没有。”张文静低声道:“还真是一封也不给我们回。”
她与李瑕已给张柔送了好几封家书始终不见回信临近中秋难免有些不高兴。
“不回反而才是好结果证明他还在考虑相反若是形势不太好他或许就是来信与我们恩断义绝或信件落在别人手中回信误导我们。”
李瑕担心的反而不是张柔的态度而是张十郎与他联络之事暴露隔得远又是在敌境这种事是最不可控的。
“这次我派人北上不仅是带信给你爹也有联络山西世侯。”李瑕又道:“我们若能与保州接壤张家才是真正有选择。但未必是打通河南撬开山西也是一样的。”
“山西世侯小而杂只怕是很难一举拿下吧?一群州县官。”
“先试着撬个缝也好。”
张文静“嗯”了一声倚到李瑕肩上低声道:“其实我也没有在担心什么只是逢年过节有一点点小情绪。”
“我知道。”
“生了孩子你还肯哄我就很高兴。”
张文静遂笑了笑。
她如今多了几分不同的韵味眼神里却依旧是少女时的灵动倚着李瑕又道:“当年我看上你爹还骂我如今你已称王立国总得气他一下才行偏是没能看到他吹胡子瞪眼。”
孩子终于是爬到了李瑕身上。
李瑕逗着孩子享受着这个难得宁静的中秋……
~~
顺天路保州。
金国贞祐元年蒙军攻陷保州焚城使保州沦为废墟。十四年后张柔主持重建保州城。
他重新划市井定民居、建衙署、筑寺庙、造园林、筑城墙、疏浚护城河使新建的保州城成为京师门户谓为燕南一大都会。
故而说眼下之保州乃张家之保州。
如今张柔已致仕暂时回到保州老宅于家中准备过中秋。
八月十四日夜里。
张家十二子张弘毅忽听奴仆禀报一句有些讶然但还是出门相迎。
只见十余骑从北面奔来为首骑士翻身下马竟真是张弘略。
“六哥?六哥竟真归家了?不是在京中宿卫吗?”
“回来陪父亲过中秋若非宗王不允我多休沐几日前日便可到家。”张弘略把马鞭一丢又问道:“父亲可歇下了?”
“没有傍晚时与二姐儿吵了一架正生闷气呢六哥回来得正好陪他喝两杯。”张弘毅四下又看了看问道:“九哥与十哥没回来?”
“随陛下往开平了没得空闲。”
张弘略说着打发了张弘毅自去寻张柔。
保定老家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不用人引路便知他父亲在何处喝酒。
……
府院开阔规格恢弘后院育英亭中张柔听得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是六子过来。随手便推了一个杯子到石桌对面。
“父亲。”
“这时候跑回来前程不要了?”
张弘略便笑道:“若还有前程倒不至于因这点小事毁了。若无前程做得再好也无用。孩儿给父亲斟酒。”
“回来了也好。”张柔捧着酒杯沉吟道:“前阵子杨大渊死了此事你如何看?”
“孩儿骇然不已。”
张弘略话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消融浮起担忧与疲惫之色。
“孩儿当时便在想父亲主动致仕或许便是为了避杨大渊之祸?”
一句话张柔深以为然道:“出了那样一个女儿我们与李瑕太近了若再不小心些杨大渊便是前车之鉴。”
“当不至于。”
“不至于吗?”
张弘略点点头语气坚定道:“我张家以孝治家绝不至于沦落至与杨家同样下场。”
他似乎什么都没说但这“以孝治家”四字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首先他认为杨大渊不是李瑕所杀而是死于家中后辈之手这才提“孝”字。
其次既然是后辈那为何动手?他亦能推测出来无非是忽必烈“以新汰旧”罢了。
若说张家被选中的继承人是张九郎张弘略这“绝不至于”便是在表明对张弘范的信任。
张柔闻言似乎叹息了一声道:“希望九郎不至于被逼到杨文安之地步吧。”
他竟是什么都知道了。
“是。”
张弘略不敢多答斟酒。
“保州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啊没有退路。”张柔接过儿子递的酒缓缓道:“我听说太原郝天益回来了想派人去开条山路又怕太危险。你既回来了帮为父想想……”
“太原?”
张弘略一惊想了想却是低声自语道:“若能做得隐匿不失为一条好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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