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
公牛已被人牵走。
随同来巡视的官员却还在对它指指点点议论不停。
“这头牛倒真是雄健鼻镜方圆肩峰高大。”
“西镇牛好牛种那头母牛则是荆湖的水牛。王上说试试用杂交之法以改良畜种提高畜产。”
奚季虎对此颇感兴趣很快便参与进这话题。
“你们帮牲畜试情?”
“咦?你这江南来的官员也懂放牧?”
奚季虎道:“当然懂连北方胡羊我们江南人也能栈养。只说临安有个牛羊司隶下有供应所、乳酪院等负责祭祀与宫延享宴的牲畜其下栈养牛羊每一存栏出羊三万余口每年宫中享晏食羊十万口。”
“哦?江南畜牧如此厉害?”
人群中竟还有一蒙古人站出来操着汉语道:“我不信宋国养牛羊还能养得过我们草原人?”
奚季虎道:“浙东、福建系出产牛去处我家乡祭神一次杀牛数千头。”
“栈养牲畜疫病怎么办?”
“……”
李瑕重新回来时听到的便是这般的谈论。
听奚季虎说来宋朝的相畜、饲养、品种改良和繁育、兽医技术等等都十分成熟。
江南大量栈养禽畜还有一套完备的防瘟疫的机构如药蜜库、牧养上下监、医马院等。
奚季虎随口提及畜病治疗的书籍便有四十余种。
其实宋的农牧业非常发达。
甚至南渡前的一些农具、书籍已经失传了可以预见若按历史的走势其后百年间或许会有更多的农业技术失传。
李瑕不由在想若没有被战火打断若没有逐渐腐朽宋能否在农业上有质的突破。
类似于先有了英国农业革命、圈地运动才有工业革命而有了工业基础才能谈其他。
民以食为天。
农业才是立国之根本。
李瑕虽不博学但这毕竟是课本学过的东西农业革命的内容无非是几点。如使用农耕工具比如中国的犁;轮作制的推广以饲料作物取代土地休耕有些饲料能增加土壤的肥力又可喂养牲畜而牲畜的粪便也继续增加了土壤肥力;改良畜种增长产量……
他认为这些方法适宜如今的关中。
长安在上千年的时间里作为天下都城其实是不堪重负的。
历代在此修建城池营造宫殿砍伐了大量树木水土流失严重唐代人口不断扩张以及唐末战乱土地失去肥力耕地面积减少。
李瑕把王府从汉中迁到长安称王只两个月却已有大量的官吏、士卒携家带口迁到长安。
以王都聚集人口的速度也许两三年后长安又需要从川蜀运粮补给。
因此保持农业迅速且可持续地发展已成为李瑕立国后的第一要务。
今日临安来的官员有两个细节给了李瑕一些信心。
一是从陆秀夫身上他看到了赵氏的无能哪怕如此蒙古灭宋依旧显得吃力;二是从奚季虎所说的情况看来宋虽积弊丛生但经济科技确是蓬勃发展只要有好的引导假以时日国力是有可能超过蒙古国的。
……
一行人围着那耕牛讨论之后又去看新铸的铁犁百姓用得是否顺手。
这次负责讲解的则是随李瑕出巡的一名年轻道士名叫孙德彧。
“这叫双华犁去年冬天我们才造出一批。与一般的木耙犁不同在何处呢?”
陆秀夫道:“它多了两个轮子。”
“对!但可不止。”
孙德彧一指仰了仰头颇为得意地介绍起来。
“此犁乃我根据曲辕犁所造形如匙长六尺不止我增加了犁评深耕也可浅耕也可。犁壁如此若将土翻到一旁减轻了前进时之阻力且能翻覆土块以断绝杂草。然而一般的曲辕犁重需要大气力我便加了这两个轮子。”
“哦。”
“你们莫小看了我的改进首先我改用铁辕省去犁箭使犁身简化而却不影响耕地更坚固耐用有此二轮便是没有耕牛一人也可拉动。”
孙德彧说着招过附近一些农夫道:“你们来说说这犁可好用。”
“好用哩要是有牛不用这轮也行。”
“额用了这铁犁犁出来的沟垄又直又深哩。”
“……”
孙德彧大喜环目一看见陆秀夫对这东西感兴趣又道:“来你来套上试试往那边犁一犁。就这东西看起来简单可不是一般的冶铁匠人能造出来的……”
他这话倒是不假铁犁与木犁看起来只是材质不一样但对锻造的要求却是划时代的尤其是要做到量产极难。
如今这铁犁造出来也只在汉中、长安周围几个地方试用。事实上更多乡野里的农夫连木制农具都无犹在面朝黄土一锄头一锄头挖。
李瑕才不听孙德彧吹嘘而是招过富平知县以及乡中老夫仔细问了了解之前一人能耕几亩地换了铁犁之后又能耕几亩。
他需要让人将这些切实的数都记下来再商议是否推广。
而今日随他出巡伴在他身边做记录的是秦九韶。
秦九韶看起来一副恹恹然的模样仿佛认为自己是被大材小用了。
但他才干确实是了得漫不经心地记录着待到李瑕问了算都不用算李瑕想知道的张口即来一户人家改用新犁能多耕几亩地增产几何一县之地又增产几何再核算农具造价两句话已把所费所得推算清楚。
李瑕听过方才招过孙德彧问他能否量产农具。
郝修阳从全真教抢来的弟子当中孙德彧既听话又聪明两年以来一直以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豁达态度做事领俸禄脸都圆了不少。
“当然可以王上只要说了小道自然要认真办妥。但还有那么多武器盔甲要打造铁矿也不够人手也不够还有尤其是煤也不够……”
一抱怨起来孙德彧有些没完没了他并不害怕李瑕是以一种领多少钱做多少事的态度在说话。
“大半年都没有再运煤回来了当然是炼不了铁了如今搬到长安来连树也不让砍。要让小道来说比起汉中长安真是光秃秃的实在是没什么好的。”
“知道了。”
无非仗打完了又可以与某些蒙古世侯走私些煤炭回来了。治理一国凡要做点什么事往往都是千丝万缕。
……
那边陆秀夫试着拉了双华犁他在前面拉奚季虎则在后面扶。
等到李瑕完成了这日的巡视两人连小半亩地都没耕完却已累得大汗淋漓。
农人们把他们迎回田边赔笑道:“相公们尊贵哪是做这些粗活的。”
陆秀夫擦着脸上的汗大口喘着气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
临安一行他攒在心中的灰心无奈就在这大汗淋漓里挥散了。
奚季虎则是问道:“我们翻的地还行吗?”
老农们只是傻笑挠头又道:“相公们哪是做这些粗活的。”
随行的官员们也全都笑起来。
其实他们当中或有许多人觉得这样的出巡累也烦与老农打交道。但秦王这么做了上行下效他们也必须显出重农、爱民的态度来。
风气便是这般形成的。
黄昏从丰利渠走向驿馆的路上奚季虎叹息道:“临安犹在党同伐异甫到长安迥然不同啊秦王即位不造宫殿不设仪仗难得这么快便能沉下心励精图治。”
“不是这么快就沉下心。”吴泽道:“是从未因称王而浮躁。”
“如此少年便坐拥半壁江山一朝自立举朝震动秦王却犹不萦于怀属实了得。”
“是我们都说秦王不像少年人。”吴泽笑道:“秦王自己也玩笑称‘不如贾似道少年习气’。”
“贾似道装的镇定自若罢了实则这次也是如临大敌。”
“如临大敌大可不必。朝廷偏安一隅久了眼界难免太窄。其实王上称秦王并非是给朝廷看的。”
奚季虎恍然有所悟反问道:“是给中原看的?”
“不错临安不敢开战那作如何反应是否册封我们都不在乎。该看的是忽必烈的反应姑父且看吧在开平或在燕京忽必烈怕是来不及准备妥当便要匆忙称国了。”
“开平、燕京。”奚季虎咀嚼着这两个地名。
这是遥不可及的地方以前几年都不怎么听人念过。
以往考虑天下大势的时候从不用考虑到燕云十六州。
脑子里淮河往北像是看不到的地方一片黯淡。
但今日才到长安连燕云十六州以北的开平都像是被点亮了一般。至少往后分析局势必须把它纳入考虑。
眼界突然开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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