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金!鸣金!”
巩昌城头上那一声惊雷传来时帖必烈正站在大营战台上观战。
他亲眼见到什么东西从城头上轰然撞进了他前方的军队里撞得一个个士兵四分五裂血花四溅。
其中有人脑袋直接被撞碎脖子上瞬间空空如也血喷得尤其高。
那红色喷泉喷了数息无头尸体才缓缓倒下去。
离帖必烈也只有四十步了而已。
一片惨叫声中又一炮弹落下……之后巩昌城门大开有宋军骑兵冲杀出来。
帖必烈当即便决定后撤了。
不是他胆小怕死而是蒙古骑兵战术便是如此。
避实击虚。
打战应该像是杀牛一样一块一块把牛肉割下来。而不是和牛去对撞。
眼下巩昌城有可怕的砲车有骑兵就像一头牛撞上来了。
帖必烈也不须撤太远退后三十余里等宋军回城了或阿术归营了再杀回来就可以。
巩昌是孤城早晚守不住的粮食也不多。
他没有理会那些驱口。
驱口到处都有再捉就可以。
~~
“咚!咚!”
鼓捶再次用力敲下那战鼓实在是有些旧了终于破裂开来。
李曾伯喘着粗气转过身抬起望筒。
许久之后终于听到蒙军的鸣金声远处的蒙古骑兵开始向东撤去。
这并未出乎李曾伯的预料。
他知道廉希宪领援兵到了昨夜便看到远处的信号。
今日用望筒一望他便推算阿术已悄悄领兵马离开该是去攻廉希宪了。
待蒙军突然开始蚁附强攻李曾伯反而更确定了这点。
因此哪怕城中只有五千精锐他还是敢派兵出城冲锋。
一万蒙军分围四面城每面也只有两千余人因有俘虏才显得声势浩大而已。
宋军火炮一轰先慑其气势再出城冲锋蒙军必然不会打硬仗。
那些轻骑从来都是那副德性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一定是先散开跑远。更何况阿术必定没有严令今日要破城。
阿术领兵看似诡谲这次还是被李曾伯预料到了。
远处那杆蒙古宗室元帅的大旗越来越远宋军骑兵追了一会调头回来开始接被俘的百姓入城。
李曾伯他本不想就这样就用了火炮想等到更好的机会或许能达到奇效。
但得趁机击退蒙军救回治下百姓。
这对于李曾伯有另一层意义……
他与兀良合台、阿术父子的交手最早可以追溯到兴昌三年。
那年兀良合台突袭四川李曾伯是京湖制置使兼四川宣抚使急调播州兵马助战九战九捷。
兴昌六年阿术攻降交趾之后杀至广西时任广南西路制置使的李曾伯便曾挫败过阿术的先锋对峙两月广西连月下雨蒙军多得瘴病阿术遂退兵。
兴昌七年阿术再入广西李曾伯陈兵数万于横山寨、老苍关一线试图拦截阿术。
战事之初阿术接连败退后退四十里四处抢掠最后潜自间道绕出其后从义宁小路杀进湖南。
于是整个宋境就没有一个将领能拦住阿术任其转斗千里过长江而还。
李曾伯也是因此而第三次被褫职。
哪怕他早早就看出蒙军的斡腹之谋并提前一年便请朝廷增援。
当时宋廷从淮东调了兵力往广西然而到了开战之时这些援兵才到潭州。
……
打仗不是单单看个人能力这一项。不能说李曾伯强于或弱于阿术就能决定战场胜败。
蒙古骑兵的斡腹战术在当世几乎就是无敌。所以才能在短短半百年间灭了四十多国。
阿术对蒙古骑兵斡腹战术的运用或者还比不上拖雷但也极难防。
你能赢他一次两次甚次十余次但只要歼灭不了他就不算赢。
他只要找到一条路就能屠杀你的人口。
堵?
堵得了一州一府他却能绕到你整个疆域的背面。
你调十倍百倍之众守土只要有一条小小的山路没堵住他又可绕出其后。
只好坚壁清野。
川蜀坚壁清野是最成功的因为本该一千余万人口的土地只有一百余万人有险峻的高山山顶还得是一马平川。
在广西时李曾伯也坚壁清野但他没能做到让整个湖南也坚壁清野于是阿术“歼敌”四十万……
这次陇西一战四月初探马在打探到会州、兰州一带的蒙军有异动李曾伯就已在尽力布置了。
他把兵力布置在定西、会宁一带使得阿术根本不敢直攻陇西。
而到了五月底推算出阿术要走灵台古道李曾伯便大吃一惊。
灵台并不在陇西灵台县在陇山以东隔着整个关山。
六月中旬阿术离凤翔府只有不到两百里路距离长安已不到四百里。
只要一个没拦住蒙军杀进关中就是数十万生灵涂炭。
李曾伯与廉希宪只能尽全力堵住了灵台古道。
当时阿术离巩昌却有七百余里。
其中还隔着关山。
关山难越。
阿术几乎不可能翻越过关山就像忽必烈本不该翻过苍山。
若说李曾伯必须得考虑到阿术能翻过关山……那样一来兵力布置就完全乱了。
他一共只能调动四万兵马却要守纵横千里之地。
当他把别的地方的兵力调出来去堵关山险隘必然会有更大的破绽。
所谓捉襟见肘。
讨来更多的兵力?李曾伯也一直在向李瑕要兵但刘整曾杀到高陵县离长安只一河之隔。东线兵力少了后果更为可怕。
回顾这整场战事李曾伯、廉希宪到底要如何在三个月内既布置兵力堵住陇西关中、且保护治下之民?
坚壁清野自是一直在做若非他们把定西、会宁一带百姓迁移阿术大可先到陇西劫掠而不必先往陇东。
定西还在坚壁清野凤翔又要紧急坚壁清野然后是通渭县。
不可能把陇西百姓全迁到关中。
关中更危险东面、北面都是敌人主攻方向阿术也一度离关中只有两百里山路。
只说数十万百姓走在陈仓狭道上一旦被蒙军追上后果便不堪设想。
骑兵绕一千里三五日一个州县要坚壁清野却要耗费数万人心力。
整个陇西、与关中任何地方甚至汉中、成都都有可能被蒙军穿插斡腹。
不是蒙军杀来了李曾伯不肯坚壁清野。
而是他一直在全力防备与坚壁清野于是蒙军杀到了他防不到与来不及坚壁清野的地方。
这就是斡腹。
这一次李曾伯自知已做到了极限没有再造成兴昌七年任阿术穿过湖南湖北杀戮四十万人的恶果。
他以更少的兵力防守比广西更难防守的地域在接连没猜中阿术行军路线的情况下减少了伤亡。
巩昌府境的伤亡他还不知但至少有五万人被俘。
李曾伯得救出他们他想在极限之上做到再多些以弥补那一年没能在静江府堵住阿术的内疚。
……
巩昌城有内外城此时被接来的俘虏皆被安置在内外城之间。
地上到处都淌着渗进城中的渭河水俘虏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蹲着。
李曾伯走下城头亲自视察着百姓的安顿情况。
他脸上没有小胜之后的喜悦只有沉重……
~~
“都老实点!”
“有受伤的起来到那边治伤!”
“……”
李丙的左耳还是很疼但却没应那喊叫的士兵。
只是蹲在城墙边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你这脸上手上都是血受伤了没有?”
忽然有人问了一句。
李丙抬起头见是个宋军中的大夫摇了摇头道:“我杀了个蒙古人。”
他想说的是杀了个蒙古人脸上沾了血没有受伤。
但神志有些恍惚显得呆气。
那大夫眯了眯眼。
李丙平生是第一次杀人害怕对方把自己当成凶徒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我为我娘和我姐、姐夫报仇……”
“好样的。”
一根大姆指竖到李丙面前。
“小兄弟好样的你这左耳伤了吧?到那边的窝铺里去……”
城内很忙宋军还在接俘虏进城。
李丙受了一次针灸又喝了碗葛根汤便是出了窝铺默默蹲在墙边。
忽然。
只听得那堂上一声惨叫。
“啊!”
李丙探头看去见是大夫在给一个烂了腿的汉子切腿。
“先生酒精不够了……”
“快!烙铁!”
“滋……”
“啊!”
“按住他!按住他!”
“啊!”
李丙不敢再看继续在那蹲着。
过了一会他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喊。
“你们赔我汉子的命来啊!赔来啊……”
那哭声很是凄惨有士卒过去似要将那女人控制住。
“别动我!都是你们这些宋人害的!冯先生说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保不了百姓干嘛要把汪大帅赶走……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废物!废物!”
“窝囊废!宋人全是窝囊废……别碰我……”
李丙听着听着忽感到前方有人影。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老将军立在那里默默听着。
又有兵士赶过来。
这让李丙愈发害怕把头埋下。
“大帅……”
“让她骂我们是该好好听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丙终于敢抬起头看一看却见那老将军的身影映在夕阳中正伸手抹着泪却怎么都抹不完最后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当将军的人也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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