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珏既然已知李瑕的抱负闻言并不惊讶只是对李瑕下一步的计划也清晰了些。
他沉吟片刻道:“封王很难如今一共也只有一个郡王、四个亲王……哦三个荣王已经死了。”
李瑕上次去临安对此也有过一些了解。
首先宋代的爵位基本不世袭。
宋初只有三个世袭爵位一是在太祖后代中血脉最近且德尊者袭封安定郡王;二是柴荣后裔袭崇义公;三是孔子后人袭衍圣公。
除此之外一律不得承袭。
哪怕是皇子封王王爵也仅止其身而子孙无问嫡庶以其中最长一人封公其余不过是承荫入仕。
因此早在两百余年前宋宗姓已“几无一王”。
直到神宗朝之后才又出四个亲王世系称为“嗣王”。
宋神宗给亲生叔父封了嗣濮王并规定世袭;宋孝宗给同胞兄长封了嗣秀王;
赵昀登基后因他曾经是沂王嗣子遂又从宗室找人承袭沂王爵位封了个嗣沂王。再封他生父为荣王又让弟弟承嗣荣王。
“赵与芮虽死该还会从宗室中挑选嗣子。”
“濮王、秀王、沂王、荣王、安定郡王整个宋朝便也只有这五个宗室王。”张珏道:“宗室王尚且如此异姓封王那就更难了。”
李瑕道:“说实话异姓封王我还没了解过。”
“大帅欲封王却不了解?”
“这一个月来才起意的离临安又远。”李瑕随口应道不甚在意的样子。
“异姓亲王是有几乎都是死后追封。宋开国至今生前封亲王者仅两人。”张珏道:“一是后周皇室柴宗训禅位后降封郑王;二是吴越国末代国君钱俶纳土归宋后封邓王。”
他又补充了一句。
“便是李煜也只封违命侯。”
李瑕问道:“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何苦做这亡国之君。”
“是啊生前封亲王不可能。”张珏叹息“连开国名将也只有王景一人生前得封郡王死后追封亲王。”
“童贯也是生前就封了广阳郡王。”
“简直是耻辱。”
张珏摇了摇头不愿谈童贯道:“便是权势滔天的史弥远亦只能在患病致仕后才封会稽郡王去世追封卫王……”
至于中兴异姓七王岳飞在孝宗朝平反至宁宗朝才追封鄂王。吴玠英年早逝也是到孝宗朝才追封涪王。号为中兴第一的韩世忠生前封咸安郡王追封蕲王。
总之在宋朝异姓生前封亲王不可能连封郡王的异姓功臣也一只手数得过来。
宋朝爵位的特点不能世袭公伯以下像是随便封而王爵极少。
它被澹化了特权又保留了尊荣的一面……相比于别的朝代大肆封王这其实挺好的。
“若是要‘封’王大帅最多封一个郡王。”
“郡王、亲王其实无所谓一个名义而已。”李瑕依旧不太在意“总之若不能封王我便称王。”
张珏苦笑提醒道:“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说宋廷几乎不可能答应封王这不是宰执或皇帝就能做主的事。而宋廷不答应你自立称王相当于立刻举反旗时机并不好……”
“时机确实不好。”李瑕道:“但我不管宋廷封王是否为难封不封是由它考虑的事我只管设立自己的目标并实现。”
“如何实现?”
“第一步必须拿下重庆府……”
说着张珏已将一张地图铺开。
两人没必要讨论重庆府的战略地位有多重要了。
便是不知兵势之人只需看一眼地图上四川盆地东面的山势以及长江的流向也能明白。
若把四川盆地比作一个院子四面群山就是它的围墙成都府是后院正厢房。
长江是进这院子的主路荆州是大门夷陵自古便有“川鄂咽喉”之称。
重庆府不是大门是这院子的大堂。
它在四川这个院子之内占据了一半的地盘。
连大堂都不在自己手上李瑕怎敢说自己是这院子的主人?
对宋廷而言平李瑕之叛从重庆府出兵与起从京湖出兵完全是两回事。
若李瑕没占据重庆府就向宋廷索要开府之权就相当于直接宣战。
到时中枢一看李瑕还没得重庆府马上就会调京湖兵马入蜀平叛驻重庆、兵进成都。
面对内乱宋廷绝对有强硬平叛的决心也有这个实力。
二十余年来孟共、余玠、蒲择之、王坚等人就是在重庆府一次一次抵抗住蒙古大军。
纵横天下、灭国无数的蒙古骑兵正是在此屡屡铩羽而归。
到时李瑕若不能速胜则必亡。
因为他人口少钱粮少积蓄弱他任蜀帅只有区区两年川蜀又太过残败无力供应他长期作战。
比如一旦吕文德率大军入重庆四川盆地就是战场。李瑕手中的川蜀就只剩龙泉山脉以西这一条通道整个势力范围就随时有被一分为二的风险。
唯一的办法只有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先抢下重庆府。
……
“你知道的整个成都府路各州县驻军相加只有不到一万人且不能调动否则川西三州十三县必乱。”
“我知道兵力就是我去岁调走的。”
“还有五万余你送来的蒙古俘虏我派人看管驱使他们劳作你何时收编?”
“还早。”李瑕道:“一两年吧此事我在准备了须磨一磨他们。”
张珏问道:“能把成都府的兵力调回来?”
“不能。”
“汉中陇西关中能调出多少兵力攻重庆?”
“调不出。”
李瑕很干脆道:“算算吧陇西、关中、大理皆要驻兵黄河沿线要防备山西之敌潼关要守河南之敌武关要守京湖之敌萧关要驻兵防蒙古骑兵陇西则无塞可守只能多驻兵力防止凉州蒙军入境……”
四川盆地近两百万人口汉中与利州不到百万关中、陇西两百余万加上大理五百万左右人口若不算重庆府只四百余万人口。
这其中川蜀有许多难民躲在山林中;大理是个入不敷出的地方;陇西地广人稀短期内收不到陇西百姓的税赋;关中新附眼下税赋并不多。那这四百余万人暂时能供养军队的不过一半。反观宋廷八千万人口供养四十万军队尚且年年困难。
李瑕之前一直是从宋廷吸血才能保证军需接下来必须要休养生息裁冗兵练精兵行军屯之策。
这也是他不急着收编蒙古俘虏的原因之一。
穷养不起。
也不能带着蒙古人到江南就抢掳愿不愿不谈蒙人并不忠心于他。忽必烈经营二十年行汉制尚且要面对蒙古旧派的剿杀。他李瑕若要学蒙人抢掳身败名裂而已。
总之算上各地驻兵虽有六七万兵力但驻兵不能抽调出来根本调不出兵力来。
两三年内攻了太多的地盘没有积蓄……
张珏只掐指一算已算明白了这些。
他转头一看李瑕见其还是从容自若的样子问道:“你总不是在与我诉苦既说要拿重庆总该有兵马。”
“我们没有马千有。从重庆府调兵打重庆不费钱粮。”
这句话莫名其妙张珏却是瞬间明白了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他抬手一指点在地图上钓鱼城的位置。
“招揽钓鱼城旧部?”
“钓鱼城兵力已被整编进合州、洋州、阆州分属安德军、武康军能招揽吗?”
“有些难办。”张珏思量着须臾笑了笑“但我能做到。”
“好!”
……
两人计议着语速很快。
最后李瑕道:“那便请君玉兄先往合州准备我还须去趟叙州安抚后方。”
“史俊在叙州?”
“去岁末我以蜀帅之名让他暂代潼川府路说是朝廷正式任命很快会下来到今日他该不安了。”
“大帅这一路南下是要当说客啊。”
李瑕道:“史俊是文人不好说服。骗骗他吧正好马千要以密令杀我。”
张珏道:“二十余护卫太少了我可从成都抽调两百人随你南下。”
“不必了。”李瑕摇了摇头“二十余骑我还能一人三马。两百余人你从哪找出那么多骑术高超之人便是有六百余马匹过境要带的辎重亦不止是翻十倍干草、粮食、帐篷、甲胃、器械太招摇了。”
张文静才见过张珏的妻女从后衙转过来进堂听得这话便笑道:“义兄可知他有多穷了?一路来的见礼都是我出的。”
“哦?义妹送了见礼?”张珏大喜“今日又能沽两壶酒买些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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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李瑕自成都南门而出四日驰至叙州。
他正月初三从汉中出发三日奔到利州又七日奔到成都只停留了不到三日又四日至叙州这一路还在几个州县处置了官员。
不可谓不快。
之后十日李瑕与史俊往庆符县、长宁县以及泸州诸县巡视了一番再次启程直奔合州。
他依旧只带二十余骑。
蜀道本就难走若带的人多了做事的效率低不提地方上的无关官吏见了难免要认出来难免要招待。
川蜀是贫瘠之地供养数百精兵就牵扯到数百户人家、上千人之生计若这精兵不用于驻守地方只用来追在他身边护卫不论浪费是多是少上行下效风气便不同了。
立业之初上位者多做一点多节省一点少摆些谱少抖些派头起到的激励作用不可小觑。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贫瘠之地用度当从细处节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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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临安。
“必须派兵去重庆府了。”
程元凤脸上满是颓然之色看着贾似道径直道:“我可以罢相但你须保住社稷门户……李瑕不可小觑最好是你亲自挂帅入蜀。”
贾似道并不愿与程元凤多谈只挥了挥手。
“我会看着办的。”
这一句话之后他倚在太师椅上把玩着准备送给官家的玉杯。
这玉杯身薄如叶纹理细如丝将酒倒入自浮出暖气。
“自暖杯深不待温。”
贾似道低吟一声心想着只送出这小小玉杯枢密院之权便已是自己的了。
至于程元凤?
“老废物当我不知你做何打算?依国制宰相挂帅出征若遇弹劾不问其罪真伪必须请辞。堂堂宰执去重庆?我怎可能中了你这低劣伎俩?”
一壶美酒倒入自暖杯一缕清香飘起。
什么货币钱粮什么功业王爵已俱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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