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
相传黄帝贤相风后便葬在此地谓之“风陵”因此得名。
此处是黄河从北拐向东的拐角摆船渡河的交通要冲原本商旅频繁往来。
可惜如今河道不通只能看到兵士逡巡防备着对岸的宋军。
镇外一个个偌大的驿馆中已无商旅尽数被征用。
九月初六仪叔安已赶到风陵渡……
仪叔安的父亲是仪肃于金国末年檄摄虢州在中条山上垒堡抗蒙见宣宗窜逃汴梁心知大势已去遂投降了蒙古依金国旧制佩金符任为解州节度使。
仪肃在世时仪叔安便曾北上九原城质于阿剌海门下。之后承袭了父爵镇守解州。
这些年过得宽舒无非是每年征收五户丝押送给宗亲仪家甚少被征调作战。
近来却有风雨欲来之势。
七月时突然收到了廉希宪的急信言刘黑马已叛蒙归宋、京兆府不可守并要求仪叔安搜查张柔之女以防张家有通敌可能。
仪叔安虽看不懂但还是照办了封锁了蒲津渡。
派人搜查了许久果然找到了张家女好言请对方到解州城等事情查明对方却是逃入了中条山。
没多久张延雄领人赶到要求仪家放人仪叔安便觉两头为难再派人去请廉希宪来应对竟是不知廉希宪去了何处。
之后潼关失守、廉希宪身亡的消息传来……仪叔安忽然发现解州已处在与宋交战的前线。
他只怕张家是真的勾结了李瑕下一步就是攻解州。
直到三日前张延雄带了好几个人证过来……
“你说什么?!廉相未死!投了李瑕?!”
若说廉希宪没死仪叔安是相信的但说其投了李瑕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但两封信已递到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封烧了一半但确实是廉希宪亲笔所书要向陛下揭露张家投敌一事言之凿凿与先前所言“防张家有通敌可能”已不是一回事。
另一封却是李瑕递到洛阳的休战信内容丰富既点明了漠北的大战双方不宜再继续用兵以免阿里不哥趁虚而入还叙述了鄂州和议之后燕京已派使者郝者南下和谈。李瑕自称刚刚知道此事决定不再对山西、河南用兵。
问题在于……这封信的用词、笔迹。
“这是廉希宪的笔迹?左手写的?”
仪叔安不可置信。
但找了府中多名擅长字画的先生看过确确实实出自廉希宪之手。
至此许多事像是突然间有了答案。
廉希宪为何敢自作主张命汪良臣为帅?
汪良臣才胜过浑都海如何会转瞬之间一败涂地?
刘黑马为何会投降李瑕?
廉希宪为何会一矢不发退出关中?
还有蒙哥汗是如何暴毙在钓鱼城的……
一念通百念通。
当发现是廉希宪通敌叛国一切疑惑也就瞬间想明白了。
可惜仪叔安才想通再一抬头面对的就是张延雄那要杀人的眼睛。
“我张家要通敌?!关陇已丢而我家元帅犹随陛下厮杀于漠北到底是谁在通敌?!”
仪叔安大惊。
他不过是个小世侯绝不敢与张家这一等一的世侯之家作对。
“张将军勿恼并非是我怀疑张家是廉相……”
“廉相?好一个廉相!假意殉国之叛贼待我遣精锐死士过黄河将他提到你面前看看到底是谁通敌!”
仪叔安本以为这是气话不想昨日消息传到解州廉希宪竟真是被张家捉了回来……
他飞马赶到风陵渡镇才入驿馆第一时间便召见了仪忠。
“怎么回事?!廉希宪真活着?”
“是已被张家派人拿回来了。”
仪叔安讶然又问道:“你审过没有?”
“没有。张延雄说那人巧舌如簧须先熬上几日再审他才肯说实话。大帅要去见见?”
“见?”仪叔安大怒道:“如此大事不该由我审移送开平便是。”
仪忠却是道:“还有一事可虑……黄河岸边有不少廉希宪从京兆带来的兵力当日便打算劫杀张家锐士救出廉希宪。”
仪叔安一惊。
“他怎么敢?!”
“说是要伏杀李瑕……”
“荒唐!李瑕怎可能到北岸来?”
仪叔安已厌倦了这些慌言。
山西平静了太久他并不想卷入争端在看到休战书之时已希望事情就此结束偏是张延雄为证张家无罪非证明廉希宪还活着。
“廉希宪叛国罪证确凿竟还敢巧舌如簧呵胆色倒不差。”
仪忠道:“是啊廉希宪如此人物竟是叛了。”
“还不明白吗?早在几年前这些人便计划好了。”仪叔安踱了两步喃喃道:“此事暂莫传开廉希宪声望太高一招不慎恐引起大乱。”
“是。还有……张延雄要大帅去见他。”
同样是世侯仪叔安与张柔却不可同日而语听得张柔麾下一将领如此跋扈脸都垮了下来满脸为难……
~~
另一处驿馆当中。
张延雄正按着刀站在院门中目光始终盯着李瑕满是警惕之色。
在他的注视之下李瑕与张文静正规规矩矩坐在石阶处说话。
“他好烦吧?支也支不走。”张文静已换了一身女装比昨日的男装平添了几分姝丽。
虽是相见终究是在仪家的地盘他们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只能以要听汇报的名义把李瑕召过来。
此时她便想说说订亲之事瞥了张延雄一眼见这家将还在那盯着不免着恼。
“盯着就盯着吧不必为难他。”
“和你说他收到你送来那封廉希宪的信气得胡须倒竖……像这样。”
张文静拉了拉鬓边的头发却完全没有张延雄的半点威风气。
“若像这样那他倒有些可爱了。”李瑕随口说着凑近了些压低声道:“其实廉希宪那封信是诈我的他就没打算向忽必烈告张家的状。”
张文静没躲开笑了笑凑到李瑕耳边低声应道:“我知道我不说叫张延雄恨死廉希宪……班门弄斧东施效颦安敢学你手段对付你?”
“你全看出来了?”
“嗯但未想到你亲自来了。张延雄也没想到发现了吗?他昨日完全是懵的。”
“发现了看到我他眼珠子一瞪。恨不能当场杀我。”
“他才不敢杀你都与仪家说了你可是我麾下锐士。”张文静得意道。
李瑕道:“但如此一来张家便是真通敌了。”
“那如何是好?”
“我不利用你设计张家便是……”
“咳咳!”
张延雄又重重咳了几声手已将刀拔出了一些。
院中两人看都不看那刀只是坐正了身子继续聊着天。
“我才不是要去找你送元家姐姐回去想着到洛阳玩玩再去长安逛逛你可别误会了。”
张文静说着瞥了李瑕一眼像是怕他真误会了。
“好我明白的。”李瑕随口应道“近两年着实太忙了些本打算忙过这一段到开封附近逛逛。”
张文静又笑分明还有许多话想说偏是有人在盯着不好说出口只好挑着能说的话说。
“那你忙的这一阵可是将我五哥吓坏了我还奇怪他怎在家中也将脸敷得煞白。”
“改日该登门向他道个歉才是。”
“……”
张延雄目光看去不明白两人在笑什么又有何好笑的。
他颇烦恼。
脑中犹有要杀掉李瑕的念头但眼下这局势……
首先是李瑕派人递了两封信给大姐儿之后大姐儿便说廉希宪要陷害张家李瑕说好了派人扮成张家的人把廉希宪“劫”回来证明其人是诈死。
结果却是李瑕亲自来了又不能当着仪家的面杀了……总是是太复杂了。
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到尽快把大姐儿带回去、不可给张家添事端的命令。而且只要不违背家族大利也只能听大姐儿的。
张延雄想到这里看着一个想杀又杀不得的李瑕在眼前不免心烦意乱。
偶尔却也想到了当年在陈抟塔上见到李瑕与张文静站在一起的一幕犹觉得般配。
“唉……”
~~
一朵紫藤花被风吹落在石阶下张文静拾起想了想别在李瑕耳朵上。
“嗯?”
“好看的不许拿下你可是又落在我手里了。”
李瑕也不恼任由她摆弄着。
“堂堂一方大帅可真听话。”张文静满意地点点头须臾又有了心意双手捧着脸想了想也不看李瑕自顾自低声问道:“你怎么敢来的?就不怕危险吗?”
“你都到这般近了只隔着条河连这点路我都不愿走未免太……”
这种被人盯着的情况下终究是不能顺利聊下去。
外面又响起通传声。
“将军!仪叔安到了……”
张文静抬头一看见张延雄已背过身忙附在李瑕耳边低语了一声。
李瑕亦迅速说了两句悄悄话。
“嗯我明白……”
“大姐儿。”张延雄回过身道:“不好再讯问了……你起开出去。”
李瑕也不为难他起身道:“仪叔安来了?张将军若未想好如何与他说我教你几句如何?”
张延雄眉头一拧道:“你莫扰我待我支开了仪家的耳目你回你的地盘上去休再找张家的事……”
“便听他的吧。”张文静已换了一种姿态起身吩咐道:“李节帅说了会帮忙将张家从这些事中摘出来你听他的便是……还有陛下今已遣使与宋廷议和你语气敬重些。”
~~
李瑕带来的三十余人被张延雄安置在对面的驿馆亦有张家人看着。
林子站在门口见李瑕终于从对面院子回来长舒一口气。
“进去说吧。”
两人走进屋中李瑕道:“莫只顾着我别忘了我们来山西的各种目的。”
“记得眼下的难题是廉希宪万一能让仪家相信他……”
李瑕随手递了一张符牌过去道:“开始准备吧。”
林子他明白李瑕这一趟来除了接走张家女郎还有诸多目的……断了廉希宪归蒙古的念想再带回去还需安插细作、探明黄河对岸的兵力布署。
要做这些若不出些乱子如何再渡回黄河。
“是。”林子遂应道:“大帅初定关中我来给山西的这位近邻送一份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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