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平阳大街李瑕与刘元振翻身下马先是巡视了粮仓之后拐向菜市口。
要暂时控制郿县取钱粮是得“实”而当众斩首了此地的达鲁花赤、奥鲁官则是得“名”。
这些事刘元振已安排妥当此时他更关注的还是长安的情况。
“若廉希宪真退出了关中大帅要如何应对?”
“潼关当然要拿。”
刘元振有些担忧问道:“为了攻河南、山西?”
“不攻。我们取陇西、关中在于一个‘快’字但也就是太快了来不及消化胜果已无力继续打下去。”
刘元振问道:“不怕廉希宪反攻?”
“漠北战事未定他拿什么兵力反攻?若有兵力又何必退?”
“那也就是说关陇局面已定?”
“不错。”
刘元振沉吟着最后道:“如此说来廉希宪若退出关中也不算高明。”
李瑕瞥了他一眼不得不敲打他一下。
因为刘元振这人就是欠敲打。
“廉希宪只是做了最冷静与清醒的决定。你做不到他这种地步等想明白了却又觉得他不够高明因为只这么做还扳不回局面?但你能算到他的后招吗?”
刘元振略感尴尬却也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在何处。
始终不够清醒总容易被各种情绪推动。
“我就是在想他还能有何后招?”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想那么多。我们以堂堂正正之师取关中三五年内忽必烈抽不出手来。廉希宪根本没有从大势上扳回局面的可能那么他能做的只有旁门左道。”
“他如何做?”
“办法很多。就像我以前做的阴谋诡计用来以小搏大的。”
“那如何应付?”
“防。”
“就这么简单?”
李瑕想了想道:“以前我用旁门左道对手总会来破解我这是以短击长。他们忘了他们最重要的优势在哪。”
刘元振有些不明白。
“举个例子比如你比如汪良臣吧他的实力在于兵势击败浑都海之后只需要好好生息等漠北战事平定。蒙古举大兵南征谋士布置战略、探马打听情报、准备好后勤徐徐进兵未必攻不下汉中。但他看我总是奇袭烦了、躁了、急了以为找到机会了非要也奇袭我一次。”
说的是汪良臣刘元振却是听得面红耳赤。
李瑕又道:“哪怕处于弱势要安排一场刺杀、谣言、离间也很简单。处于强势者却要疲于应对应对久了强弱之势也就变了。”
“廉希宪也打算如此对付大帅?”
“不知道我也不想费心思去猜加强防范便是。我们眼下占据关中收服民心、发展实力才是正道。”
“但大帅方才还说廉希宪了得。”
“重视对手但要保持自身的节奏。”
刘元振叹息一声。
道理他也知道偏偏忍不住就是会被别人牵着思路走。
“明白了。即便对付了廉希宪还有商挺还有赵璧、张文谦、姚枢。大帅既已得关中不必与他们一个个斗智斗勇只需积蓄实力到时出兵河洛以王师扫之。”
“不错。”李瑕道:“唯怕眼下道理都知道到时却斗红了眼你我要彼此提醒保持清醒。”
刘元振已忘了阴阳怪气问道:“敢问大帅何以如此见事分明?”
“你吃的苦、受的难太少才会这么问。”
此时两人已走过菜市口李瑕放眼看去喃喃道:“廉希宪治理关中这些年做得不错暂时而言只怕关中民心还在他。”
“是实话实说他安民抚田、过问民生疾苦、扶弱抑强政绩显著。”
刘元振皱了皱眉继续道:“廉希宪上任之前关中许多百姓便如羔羊。譬如以往贫民举债又以息为券辗转责偿号‘羊羔利’负则虐待之不胜其毒。廉希宪正此法取券焚之;
再譬如以往四川来的降民散于山谷而居每有兵士俘掠卖作驱口。廉希宪严刑禁止使关中无贩易驱口者抚无籍之人屯田以宽民力”
李瑕默默听了许久最后道:“相比阴谋诡计这些为民善举才是廉希宪真正给我压力的地方。”
“压力?”
李瑕点点头道:“我得比廉希宪做得好才叫真正收服关中。”
刘元振转头看向李瑕微微一愣。
他本以为说这些李瑕会着恼会骂一骂廉希宪拒绝承认廉希宪的政绩。
想看李瑕也像他一样有慎有妒他也能好受一点。
但没有李瑕只以廉希宪作为激励
“杀头!”
“噗”
菜市口前大刀一次次斩落数十余颗头颅被砍下来。
达鲁花赤、奥鲁还有郿县境内一个个蒙古贵族及其依附者。
百姓没有欢呼更多的还是不安。
李瑕与刘元振再次上马向城外行去。
“知道我为何杀他们吗?”
“因为是蒙古人?”
“不是。”李瑕道:“因为他们占据了大量无主的荒田或侵夺着有主民田或是压迫驱口耕种或是不耕不稼把关中田地变为草地放牧牛羊。”
刘元振瞥了李瑕一眼暗想刘家也有大量的田或者说整个西京的田都曾是刘家的。
“你看这便是我会比廉希宪做得好的第一桩”
这日郿县城头上宋旗招摇宋军继续策马东向。
而在下一个城池百姓依旧不明白为何宋军会突然出现直如神兵天降。
人与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体现在消息渠道上也是如此。
李瑕、廉希宪这些人既能散布出大量的探马又有一叶知秋的本事能知几日间千里外的形势。
而普通百姓却连陇西丢了都还不知。
毕竟四月十二日之后关陇之战的消息才开始传入关中一直发酵到六月民间才传开。
于是当宋军入境半个关中都像是懵了一般
长安城依旧平静。
街头巷尾不时有人谈起近日城中官员学子大规模东迁之事。
“听说是西面打赢了要打北面当然要调人、调饷”
“看这动静额差点以为是什么人打进京兆府”
“官府都张榜告示哩北上平叛往后没得战事哩”
“”
吕阿大担着箩筐穿过永宁门走过南大街时听到的便是类似这样的讨论。
又走了一会前方便是长安钟楼。
他左右看了看在街边寻了个阴凉的角落放下担子坐下开始叫卖。
“寒瓜!卖寒瓜了!”
天气依旧炎热吕阿大打着赤膊犹有汗水不停淌下皮肤黝黑身材干瘦。
旁边支了两张破桌卖凉茶的摊贩便笑问道:“老哥喝口凉茶不?”
“额自个卖的寒瓜都舍不得吃哩。”吕阿大直摇头。
卖凉茶的摊贩遂舀了碗水给他道:“看这一身汗重死人的两筐大瓜哪担来的?”
吕阿大连忙道谢傻笑道:“从草场坡一路担了六里地进城额这不指望能在城里多卖些价钱。”
“老哥是种瓜的?”
“种瓜哪够活的额佃了几亩官田。”
“官田?能种官田的可不算多老哥日子好过哩!”
吕阿大也有些得意道:“官佃当然好一亩上等田只交三升粮哩。额听说南面那宋国一亩得交一斗四升啧啧吓死个人。”
摊贩也是咂舌不已。
“老哥还知晓南国那边田税?那可远吧?”
“嘿额听一位先生说的。”吕阿大伸出大拇指道:“额还见过这京兆府最大的官宣抚使。”
“真的?老哥讲讲呗。”
吕阿大回想着眼神中透出些敬畏之色已想到了六七年前。
“宣抚使可真是救了额一家的命啊。那年额借了羊羔利那可真是利滚利利滚利都得卖儿卖女了亏得是宣抚使来把那些羊羔利的债契一把火烧了。就在这钟楼前那天半城人堵了满条街”
说着说着他头一转正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过钟楼忙不迭便抱起一个寒瓜跑上前。
“恩公!”
耶律有尚缓缓步入南大街目光四下逡巡着似在寻找什么忽听得一声呼喊抬头一看却见是个黝黑干瘦的老农。
“你是?”
“小人吕阿大当年就是恩公免了小人的羊羔利还让小人当了官佃”
耶律有尚并不倨傲笑了笑有些自豪目光又一扫问道:“既有田耕怎么还出来卖瓜?”
“这两年因打仗加派了粮额想着再种些瓜卖了嘿小人懂的平叛嘛平了叛以后日子越来越好过。”
耶律有尚点点头眯眼看了吕阿大一会感受到对方的诚挚心念一动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递过去道:“你的瓜我买了。”
“这”
“能否再帮我一个忙?不难只是一桩小事。”
“好!额什么都能做!”吕阿大重重点头这才欢天喜地接过那贯钱。
“这边说。”
耶律有尚抬了抬手拐过小巷。
吕阿大连忙担起他的瓜快步跟了过去嘴里还絮絮叨叨。
“恩公这钱多了秋粮马上要收哩小人过得下去。方才小人还和那卖凉茶的说额们比南国税可轻太多恩公当年说的小人都记着。”
“说到此事等战事过去官府绝不再加派你们的粮。”
“小人明白前些年就不加派。”
“那就好廉相之志也不在于与宋廷相比。宋廷不仅田租高还有和籴”
此时长安城犹在廉希宪治下对于许许多多如吕阿大这般的人而言就没想过会有人来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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