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
盐库巷韩府。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赞礼者高声喊过时年已四十三岁的韩祈安微觉有些臊低下头执着彩球绸带引着他的新娘转向后院。
一路上喜娘们带着麻袋让他们踩过意为“传宗接代”。
前院酒宴开始并非大操大办只简简单单摆了几桌。
李墉含笑向孔仙所在的几桌人敬了酒。
“恭喜恭喜!孔安抚得了位好妹婿啊。”
“同喜同喜”
宴过一半地位最高的转运使史俊因公务繁忙当先告辞。
之后孔仙也醉了。
李墉遂任其余宾客喝酒扶着韩承绪转到书房。
“以宁终是续了弦韩老可安心了?”
“安心不少啊。”韩承绪开怀大笑抹了抹眼“亏得是阿郎做了主。”
“可惜恰逢战事终不够热闹非瑜亦不在场。”
韩承绪摆了摆手喃喃道:“不必热闹不必热闹孔家不觉委屈便可。”
李墉点点头。
他旁观者看得最清韩祈安是不愿续弦的。
但这种事不由其愿不愿。
韩家经历金亡战祸韩承绪这一脉人丁凋零如今再发迹了老人想的必然是传承下去。
韩祈安续弦的是孔仙的妹妹这婚事说是李瑕作主背后则是高明月在牵线打听到孔氏因战祸耽误了姻缘随兄在云顶城上蹉跎到二十四岁
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与李瑕幕府谋士联了姻往后若有事势必能影响到孔仙的选择。
所谓“人脉”联姻始终是各家族在地方扎下根脉的最有效办法。
然后渐渐盘根错节形成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
便是他李墉若有必要也得与某方势力联姻
“孔家不会觉得委屈以宁乃非瑜第一谋臣而今我们已收复陇西。”李墉扶韩承绪在书房坐下又笑道:“史俊亦答应了嫁女给我家大郎。”
韩承绪抚须沉吟疑惑道:“如今看来李公还认为刘黑马不会答应嫁女?”
“我自有办法。”李墉神神秘秘一笑并不正面回答。
韩承绪会心笑道:“怪不得你过继长房的子嗣原是揣着这心思。”
“宗法为大啊。”
“李公谋划深远啊。”
“不是谋划深远。”李墉自嘲道:“早几年便想过恰逢其会而已。”
“到时刘黑马也怪不得李公。”韩承绪笑道:“谁让他先前已拒绝了。”
李墉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招过心腹守好院子这才落了座。
“韩老以为刘黑马能归附了?”
“算时日他在凤翔也好、京兆也罢应已得到消息那就不难推演出陇西形势。”
“既知结果反推很简单坐镇一方这是最基础的本事。”李墉道:“不过只怕这些蒙古附逆还沉浸在往昔的春秋大梦当中不肯承认他们兵势弱了。”
“蒙军胜了太多年一时是不会服气的。”
“那才好。”李墉道:“我们有弱点。短短几年收复的疆土太多、太快人口少实力积蓄不足拿陇西已吃力。”
韩承绪叹道:“阿郎也没办法蒙哥攻蜀此收复汉中之唯一时机;浑都海南下此收复陇西之唯一时机只能把握。”
“是我们的步卒不利于平原作战根本不可能攻打关中。”
韩承绪笑笑道:“一直以来阿郎都是同样的思路他称作‘防守反攻’。故而我虽不知情报。犹敢断言收复关中一役关键在于让刘黑马来攻陇西。”
“如此不必平原作战我们的弱点也就不在了。”李墉道:“但若刘黑马不攻陇西又如何?”
“那就等。”韩承绪道:“正好给阿郎时日完全稳固陇西。再吸纳俘虏。一两年后便可从陇西凑出一支骑兵。”
李墉点点头。
“这便是非瑜谋划半年多的好处。哪怕敌人足够冷静其实是拿我们无可奈何的。”
“攻也不行、不攻也不行敌人已无破局之法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墉自嘲道:“回想半年前我还说非瑜周旋于虎狼之间此计难成惭愧。”
“唯一的难处就是放弃浑都海的时机。早了不足以重创关陇敌军若晚了若让浑都海大胜则无人可敌蒙古骑兵阿郎把握得很准。”
“运气不错正好两败俱伤。”
韩承绪并不认同道:“谈谈给临安的奏报吧。”
他拿起一张纸递过去又开口说起来。
“三月时阿郎奏报称‘北面蒙古或有内战将加强汉中防务’;四月无事;五月九日阿郎与汪良臣‘巧遇’于祁山道五月中旬报过这场‘小捷’。”
李墉拿来看过问道:“今才二十八日向朝廷奏报收复陇西?太早了吧?”
“李公之意呢?”
“五月中旬报祁山之捷朝廷至少要到六月中旬才能收到论功行赏在七月中旬我们该等这个封赏定下。”李墉计算着缓缓道:“那在六月中旬之后再报收复陇西之捷。”
“也好。”
韩承绪摇了摇头亦有些无奈。
宋廷的反应始终就是这么慢慢到让他无法适应。
倒不是路途远近的问题。
打个比方蒙古从哈拉和林出兵把大理国灭了一年以后宋廷还在商议是否出兵支援又如何是路途的原因?
“到时非瑜想举荐王坚镇守陇西。”
韩承绪眼睛一亮须臾又沉吟道:“王坚立斩蒙哥之首功朝廷敢用?”
李墉抬手一指天叹息道:“故而要把换了。换了之后许多事都简单了。”
“好啊好啊阿郎眼下最缺的便是这样能镇守一方的大将不过王坚此人只怕是忠于宋廷吧?”
“故而我说捷报不急着传能拖就拖吧多给非瑜一些掌握陇西的时日。”李墉道:“到时汉中隔在中间王坚与朝廷往来避不开我们。”
“拖是能拖但拖久了恐遭怀疑。另外也需要战功来从宋廷要好处。”
“韩老放心这分寸我会把握。”
“那此事便拜托李公了。”
李墉点点头道:“我近来挂心的一点非瑜太轻视某些事的作用了。”
“李公是说?”
“他称那些为‘迷信’。”
韩承绪点点头道:“是啊哪怕在庆符时他虽称冥王终究还是小觑了鬼神对苗疆的用处。便说帅府中的彝兵也是主母利用阿莎姽收服的。阿郎他过于理智了却不知迷惑世人更简单。”
“我听说李家龙宫便在巩昌连传两封信让他前往祭祀。”
“阿郎如何说的?”
“他说他明白忙完了便去。这显然远远不够重视只怕他以为是我要他”李墉停下话头郑重道:“这该是他到巩昌之后首先要做的大事。”
“不错这是在陇西打下根基的重要名义。”韩承绪深有感触点点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啊。”
“此事我来劝他恐事倍功半请韩老写封信劝他吧谁?!”
李墉听到院内有动静转头喝了一声只后便听院内传来通报。
“李公姜司使有事找你。”
姜饭在酒席上喝了几杯脸有些红但并未醉。见李墉回到堂上当即便上前附耳说了一句。
“李公接回来了明日该能到城固县。”
“接来了?”李墉颇为惊讶“如何能接来?”
“这边说月初循州知州刘宗申设宴为吴公庆生。宴上我们安排在吴公身边的人偷偷将酒换了之后发现刘宗申所备酒中含有剧毒饮之则肝胆俱裂不敢再让吴公待在循州当夜遂已假死之计将吴公偷偷换出循州”
李墉不可置信。
若非亲耳听闻他实难相信当今大宋庙堂之上党争已惨烈到此等地步。
绿林之中尚且少见这种毒杀。
“假死?那吴公一世名望。”
“没办法刘宗申是知州我们不过四人去循州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多谢姜使司我明日到城固码头迎一迎。”
“是。”姜饭拱拱手如没事人一般自又回宴上饮酒。
次日傍晚。
李墉顺江而下小舟在汉水与大船接舷。
上了大船拐进船舱只见一名老者正坐在那捧书而读李墉不由潸然泪下。
“哭甚?”
“公一生名望重于四海桃李满天下而今竟是孑然一身孤零零从循州到汉中”
回首吴潜这一生二十二岁中状元兄弟两人都位登宰执之列子弟、门生任官无数。
可到如今子弟门生贬谪他乡幕僚散尽发妻也早已撒手人寰他到循州时已是茕茕孑立更何况假死脱身亡命千里。
李墉思及至此泪水更是难以自抑。
吴潜只是苦笑道:“这不是被你们掳来的吗?其实我死了也好不连累子弟前程。”
他其实是不想被救的活到六十五岁哪怕党争失败了他这一生已经是活得登峰造极隐姓埋名苟活于世于他又与死了有何区别。
李墉见到吴潜眼中的无奈之色连忙劝慰。
“请吴公万莫气馁看看我们收复关中、收复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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