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今日这场蹴鞠你起初不愿但听从我安排不仅尽兴还结识了贵人我贾似道一诺千金答应你的彩头已给了。
任浙西安抚使、为我试行公田法亦是此理。你此时有犹豫但只须听我安排自可放手施为一展平生之志岂不酣畅?”
贾似道话到此处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宽厚与信义。
“南门立木、千金买骨。我挨二十鞭子为的是让你能信我。你再说个彩头我言出必践。”
李瑕道:“贾相公已是第三遍提起挨打之事了心眼有些小了。”
“我在说正事。”贾似道沉着脸道。
“好。”李瑕点了点手上的公文问道:“取民间田契彻底查勘敢问这‘民间’指的是谁?”
“自是阡陌连天的巨富之家!”
贾似道语气铮然。
“豪人之室膏田满野连栋数百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草民百姓被穿帷败寄死不敛冤枉穷困不敢自理。”
他复念了一遍公文上的字句。
“谢方叔所言不假‘豪强兼并之患至今而极!’但他只会劝陛下我不同我做事我宰执天下除大宋之根弊。”
李瑕道:“若真是‘收豪强逾限之田地’似无不可。但贾相公知道这些人的势力有多大。?”
“我知道。”
“贾相公真知道?此时贾相公只怕还看不到他们。”李瑕道:“朝会时他们在大殿上昏昏欲睡看似毫无威胁;他们还在鞠躬行礼在贾相公你门下效命……”
“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瑕道:“你的一切权力都是他们给你的你是他们选出来的。”
“呵。”贾似道冷笑摇头。
李瑕道:“不信?豪人之室是谁?正是你贾相公遍布朝野之党羽!吕文德这个贾相公的擎天巨柱便不提了翁应龙、东元鞠、俞明、张濡、黄公绍、王庭、于德生……”
“够了。”贾似道低叱一声一字一句道:“我才是宰执。我至今日之位皆凭通天手段。”
极强大的自信。
这大轿似乎都要承载不了如此自信的贾似道。
李瑕难得叹了一声。
“贾相公我还是那句金玉良言送你……莫将交易当施舍会被自负迷了眼。对我如此对旁人亦然你怕是还没看清楚你背叛的是何等势力。”
“我看得清楚。”贾似道缓缓道。
他不再有方才的气势眼中出现了些许颓废的神态。
“大不了身败名裂如此而已。”
许久的沉默。
从吴山到大内宫城路途太短担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贾似道于是又道:“赌而已我很会赌。”
李瑕道:“赌注不仅是贾相公一人之身家性命。收豪强逾限之田一旦施行极可能成了……豪强剥掠民田。到时朝野到地方会有多少人打着你公田法之名强占斗升之民那仅剩的微薄田地?”
贾似道点点头道:“故而我要用你。”
李瑕不语。
他知道自己能入贾似道的眼理所当然。
贾似道又道:“故而我挨了你二……故而我需用你你不畏死你得罪了储君、得罪了整个朝野。唯你意志坚定手段狠辣无情。”
轿子外拥堵的道路已被疏通。
李瑕掀帘看了一眼御街尽头宫城在望了。
“此时还不急你有时间考虑。”贾似道缓缓道“立太子之前我会保你一命也只能保你到那时。”
“官家答应这个吗?”李瑕举了举手中的文书。
贾似道摇了摇头。
“官家不喜多事。”
……
两人已不再多说。
李瑕收起手中的公文心中自思量起来。
世间之事确实就像今日这场蹴鞠。
贾似道踢起球来花团锦簇煞是好看被称为临安一绝。
但还是输了。
有比赛就有输赢就有奖励。
而他李瑕就是这般一次次在比赛中赢得奖励。
先手破北面离间之计赢得了赵昀的宽仁;转手除丁大全赢得了阎妃的保全;抬手与贾似道交易赢得了相安无事……
再到今日这场蹴鞠又赢得了贾似道的看中。
对他有杀意者已仅剩‘太子’一系了。
这些暂时还不足以让他回归蜀帅之位。
还需要再赢几场。
没关系他最喜欢比赛了……
~~
“女儿就是喜欢蹴鞠比赛啊。”
大内宫城、受厘殿中赵衿面对着父亲的质问有些心虚地应道“不就是到我的公主府玩一场有什么大不了。”
“朕也喜欢蹴鞠但宫内不能蹴鞠吗?!”
“那不一样所以说是比赛啊。”赵衿理所当然道“爹爹选的那些宫女蹴鞠不厉害舅舅又总是让着我。”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爹爹也不厉害。”
“朕年少时技艺不逊于贾似道。”赵昀负着双手淡淡道了一句。
赵衿小声嘟囔道:“我又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阎容不敢再像以往那样放肆拉过赵衿柔声问道:“被打的还疼吗?那李瑕太放肆了该叫官家杀了他……”
“啊?”
赵衿诧异道:“你怎知他打了我?”
她转头向赵昀看去只见赵昀已沉下脸来忙道:“爹爹可不要惩治李瑕是我叫他打的。蹴鞠嘛有赏有罚才好玩女儿也挨过爹爹的鞭子……”
“朕那是打你吗?轻轻打的……”
“李瑕也是轻轻打的啊。”
“都打哭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肯再赛了我场子还没找回来呢!”赵衿瞪大眼看着赵昀像是有些想要震慑住这个皇帝。
“总之爹爹要是动他一下我真的生气了!一天到晚公主公主的玩什么都让着我我都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好了好了……”
“我说真的!”赵衿气急败坏道:“他又不知道我才是公主以为我是贾佩呢。我叫表姐扮成公主我好下场蹴鞠。他以为我是贾家女儿才轻轻打了两下鞠场的规矩得守……”
赵昀也不应坐在那饮了碗汤药听着女儿的叨叨。
好一会他忽问道:“衿儿觉得你表兄杨镇为人如何?”
“嗯?哪个是表兄啊?”赵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显然她没什么印象。
赵昀沉默了一会。
往日看来杨镇仪表、品性皆不差主要是年纪适合。
但相比而言有些平庸了。
“你认为……李瑕为人又如何?”
“我若是说了爹爹不能惩治他啊。”
“嗯。”
“有点讨厌他。”
赵昀微讶问道:“是吗?”
“他觉得他好了不起一样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昀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抚须沉吟。
挑来挑去能入眼的贵子都不愿当驸马想当驸马却没那份贵气……此事再说吧。
“你老实说让你表姐冒充公主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主意。”赵衿得意道:“让表姐扮成公主坐台上观赛我就可以蹴鞠了。聪明吧?”
“很聪明。”赵昀问道:“你认为这位表姐如何?”
“很好啊又端庄又温柔又漂亮又聪明总之样样都很好。”
“有这般好?”
“嗯。”赵衿重重点头。
赵昀见女儿这神情心中对养子的婚事便有了决定。
母亲、弟弟、女儿还有朝臣们都这般说……太难得有这般所有人主意一致的事省得他再费神。
很快有小黄门来报臣子们都入宴了。
“入宴吧。”
赵昀对阎容淡淡吩咐了一句自往殿外而去自上了御辇当先起驾。
阎容看了案上那药碗一眼微微一笑不急不徐步上她的凤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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