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府路叙州。
叙州别名“僰道”古称戎州后世为宜宾市叙州区。
此地位于长江上游金沙江、岷江下游是南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中转站。
它东接重镇泸州;西临嘉定府即乐山地区;北面是产盐之地富顺监;南面则邻近大理国。
当年蒙古灭大理国忽必灭的大军就是从西边的嘉定府路过。
如今叙州则是从大理国北上中原的必经之路。
因其地位置重要朝廷对叙州官员之选任一直很谨慎任职者多是能臣干吏。
一般而言从临安发出一道金字牌到蜀中大概是半月紧急程度低一些的雌黄青字牌则是二十日左右。
为了更方便传递消息朝廷于蜀地多设立“摆铺”。蜀中这边不论朝廷是否过问每月初三、十八定期递公文回朝故而“蜀中动息糜所不闻”。
九月九重阳佳节。
叙州摆铺曹司拿着几封公书送到了知州衙署。
慕僚李同禾接了公书转进知州史俊的公房只见史俊正眯着眼凑在地图上看。
“东翁公文到了。”
“终于到了。临阵换帅新任的蜀帅人选却始终不定让人心焦呐。”
李同禾知史俊心急如焚连忙拆开扫了一眼正要给史俊念忽然愣了一下。
“如何?可是张都统?”史俊问道。
“非也。”
“谁?”
“礼部蒲尚书讳名择之。”
史俊一愣又问:“右相可有信件?”
“有。”李同禾动作很快迅速找出程元凤的来信拆开信封。
史俊径直接过仔细看了几遍又递还给李同禾。
他来回踱了几步沉思着皱起眉头……
自余玠死后余晦任四川安抚制置使虽同姓“余”所为却天差地别。
余晦与利西路安抚使王惟忠有私怨诬告王惟忠潜通蒙古押其至临安斩首至四川军心动摇蜀地指挥混乱不堪。
蒙将汪德臣趁机屯兵利州大力经营俯瞰四川。后又于紫金山大败余晦几年内连接攻克成都、苦竹等地已夺川西之地。
幸而余玠镇蜀之时将四川的防御重点放在重庆府合州防线稳固方可与蒙古屯兵对峙。
史俊是程元凤门生偶有书信往来这几年不止一次写信报过蜀中危局。
年初程元凤就来信问史俊“若罢余晦、谁可继任”当时史俊推荐的是都统制张实。张实乃余玠麾下大将累功三转、受刺史象符可谓久经战阵。
终于半月前消息传来朝廷终于罢免余晦同时史俊也收到程元凤回信称与丁、贾达成默契将以张实为蜀帅。
本以为大事已定没想到等来等去一直没消息竟然还能有变故。
最后的蜀帅人选是礼部尚书蒲择之将任四川制置安抚使、兼知重庆府。
并非蒲择之不好可现在才准备启程……
史俊看完信心里还是有些懵。
李同禾看过信抬起头道:“东翁至少蜀帅人选定下来了。”
“据得到的情报兀良合台或已从大理出兵。”史俊道:“蒲尚书……蒲节帅临时受命如何来得及整顿?短时间内张都统如何与他上下一心?”
李同禾叹息一声道:“张都统毕竟是武将不能升任也是意料之中。”
“武将武将。危亡关头还管文官武将。”史俊道“前次右相来信分明称诸枢相已同意了……武将唉。”
“但仔细想来朝廷这个任命其实是最妥当的。”
“妥当?”
史俊停止踱步在椅子上坐下。
李同禾沉吟道:“右相信中之意是说……东翁知叙州只看到兀良合台大军将至但朝廷想的却不同重庆府乃根本之地非重臣难以镇之。张都统能打一场胜仗却难镇守蜀中。
蒲节帅是蜀人出身曾任军器监丞与京湖制置使李节帅共事过。此次能让诸位枢密院相公改主意该是李节帅举荐且将从京湖出兵两万支援蜀中。由此可见此任命实最为稳妥之举。”
史俊默然良久。
最后他感慨道:“也许真是我这小小知州眼界不高。也许朝廷以重臣知重庆府、镇蜀中确是长远之计吧。”
“东翁。再从大局而言蒲节使能与李节使、吕太尉互为呼应放眼整个西南战局确是最明智之决择。”
史俊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又有些说不出来。
秋防就在眼前大战将起。余晦被罢免闻诏即不管边事自去临安。朝堂上却许久不定蜀帅最后匆匆命蒲择之走马上任。史俊觉得……诸公好糊涂啊。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最明智的决定。不论是从大局还是长远考虑蒲择之都是更合适的人选……诸公确实是庙算深远。
只是心头却有种隐隐的不安……蒲节帅要如何临战整顿?张都统又要如何更改布防?
“东翁东翁。”李同禾低声提醒道“东翁不必太过忧虑了说句不当说的东翁知叙州其实根本管不了那些再心焦又能如何呢?”
“是啊。”史俊叹息道“一知州岂能管蜀帅大事?继续论城防之事吧秋粮……”
忽有仆役禀报道:“知州有人求见。”
“进。”
“是其自称朝廷委派赴任符庆县尉这是拜帖。”
史俊接过拜帖一看皱了皱眉递给李同禾。
“李瑕李非瑜?倒是我的本家。”李同禾道:“可这县尉怎就一个名字?也不说是哪年登科。”
“边陲重地该不会真遣初入官场之人。”
史俊低声念叨一句起身道:“到堂上见他……”
~~
李瑕一行人乘船由长江逆流而上。
行至重庆府聂仲由与林子离开北上遂州投武信军。
本来刘金锁也有个小小的军职是可与聂仲由一起去的但聂仲由担心李瑕的安危让刘金锁跟着李瑕这是在临安时就说定的。
与聂仲由、林子分别之后李瑕等人又从重庆府继续溯流而上过泸州终于在九月九这天抵达了叙州。
符庆县在叙州城南面八十里说远不远但蜀中道路难行可以乘船由长江南面的支流符江走还要再走一两天。
李瑕打算在叙州歇一晚次日再启程去符庆县进城之后先拜会了知州史俊。
其他人都在驿站歇着他只带了韩承绪到知州府。
此时在堂上看着只见布置十分简朴还有几分残破之意。
茶水倒是不错是当地的“鹿鸣茶”不过应该也不贵。
所谓“僰道出香茗”早在周朝时此地的僰王入朝祝贺携带贡茶自此中原始知有茶这里可以称得上是茶叶起源地之一。
宋朝共设立八个茶马场以茶叶换取马匹大理国灭之前叙州就有两个茶马场……
这些是李瑕被关押在提刑司时从地方志里看到的。
他一向认为努力比袖手空谈有用以前如此现在为官入仕也是如此。
过了一会知州史俊从后堂转出来看了李瑕一眼似有些诧异。
李瑕与韩承绪站起身拱了拱手。
“见过史知州。”
史俊恍过神来抚须沉吟片刻道:“有礼了非瑜少年才俊也多大了?”
“十六。”
史俊养气功夫不算好轻呵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同禾从韩承绪手里接过公文递在他面前史俊扫了一眼方才开口道:“你曾受右相派遣北上立功归来?”
“是。”李瑕道:“朝廷不以瑕死囚之身委以重任国恩深重。”
史俊有些疑惑。
他刚收到程元凤的来信信中却未曾提及新任的符庆县尉对方若真是右相一系岂能如此?
何况其人尚未加冠又无功名右相绝不该有如此奇怪任命。
“是何人举荐你?”史俊问道。
韩承绪听到这里已感到十分为难。
那公文上本没提是程元凤派遣只有“枢密院”史俊开口就问“右相”既是试探李瑕又是表明一种态度。
此时答什么都不好。
“是丁相举荐。”李瑕已直接回答道这瞒了也没用。
史俊脸色冷淡下来有些“果然如此”的表情心说也只有丁青皮一党才能出这等不合礼制的任命。
这李瑕的背景也好推测了……右相委任差遣李瑕立功归来丁青皮抢功李瑕遂叛投丁党。
今日叛投奸佞明日便可叛投蒙古。
史俊心头盛怒面上虽不显总之是看不上李瑕那副好皮囊好姿仪落在眼中反觉刺目……国事危急犹以貌取士?边陲重地以一稚童充任县尉荒唐!
李同禾亦是摇了摇头眼见气氛凝固尴尬地与李瑕寒暄。
“非瑜……李县尉这字是谁起的?”
李瑕道:“幸得官家赐字。”
李同禾一愣只觉莫名其妙。
此事怪哉若说天子亲自赐字本该是赏识之意但怎会是“李非瑜”?
名“瑕”有勉励之意其尊长起名时想的该是以字补名为“李成瑜”之类才是。
想来因李瑕立功天子赐字以示表彰但不屑其人品行故而如此。
主幕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明鉴。
“非瑜得官家赏识前途不可限量。”李同禾还是捧场说了几句场面话。
“谢宜斋先生吉言。”
史俊懒得再敷衍转入正题道:“非瑜是哪天离开临安的?”
“八月十五。”
史俊问道:“可听说过枢密院为何更换蜀帅?”
“瑕官低位卑未曾听说过此事。”
“可知新任四川制置使蒲使帅是否起行?”
“不知。”李瑕道。
他一直在逃命得到委命马上就起身了又是头一次当官没管过这些。
史俊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若说先前只是不喜李瑕的品行、心中对朝廷的任命有所非议此时已是对李瑕的能力不信任。
当此秋防时节要到叙州上任第一等的大事都不去了解也配为官?
“你打算何日动身往符庆?”
“明早启行。”
“明日我派吏员送你上任。”
“谢知州……”
简简单单几句话史俊端茶送客眼中忧虑更甚。
李同禾长叹一声喃喃道:“丁青皮之声焰竟已牵连蜀地时事艰难。”
“宜斋觉得如何安置他?”
“与东翁看法相同搁置而已……”
~~
李瑕与韩承绪走出知州府。
“阿郎可看出来了?”
“嗯。”李瑕道:“史俊对我有成见。”
“称知州为宜。”
“好。”
韩承绪道:“阿郎在知州面前姿态有些高了另外有些事是否解释几句?”
“难道解释了他就能高看一眼说是程元凤保不住我我才投靠丁大全?”
“这……唉恐怕知州并不会轻易改变成见。”
李瑕点点头满不在乎道:“那便是了不必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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