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宋臣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
等阎贵妃气呼呼地走掉之后他偷眼瞥去见官家依旧坐在那手里那枚双陆棋子竟还未放下来。
就好像是把这大宋社稷攥在手里都不知能往哪放。
有些事官家自然不会想不到但没儿子想了又怎样?个中悲苦身为宦官的董宋臣最能体会。
想了无用不愿去想。这是天子的宽仁带着深深的无奈。
但有些人也不能做得太过份……
终于官家开口了。
“近日宫中饭菜不合朕口味尚食局人手撤换一批此事你亲自办。”
董宋臣连忙应下同时心中一定。
事成矣!
荣王一辈子谨小慎微未曾在任何事上引起过官家的猜忌;忠王木讷寡言虽被立皇子却从未显露出对太子之位的觊觎。这是荣王父子能得官家亲厚的理由。
但今夜官家心中疑虑一起手足深情只在一瞬间面目全非。
三十余年呐荣王三十余年滴水不露此次竟在一个李瑕身上出了破绽。
……
赵昀在这一句话之后大半夜的忽然开始变得勤快起来。
“派人去请芮弟明日进宫陪朕蹴鞠……对了上次杨栋是如何弹劾朕的?”
董宋臣马上知道官家说的是何事。
前阵子官家喜欢召女道士进宫请谒通经总之是一起修行被杨栋狠狠地弹劾了一番。
官家大度没仔细看便把奏书丢了还打算给杨栋升迁以彰圣名。
“禀官家杨学士称‘陛下何惜一女冠天下所侧目而不亟去之乎’但此事似乎正是因杨学士上疏方才传开……”
“天下侧目?”赵昀冷笑一声低声道:“教书教不会闲事管得宽。”
感觉到官家愈发阴沉董宋臣心里想到了许多。
近年来总有清流们自诩敢言直谏凡议论朝政老喜欢在开口加一句“国嗣未定”官家脾性好之前都是忍着。
接下来恐怕要有一堆人完蛋……
赵昀接连吩咐了许多事之后方才想起了李瑕问道:“李瑕为何暴起杀人?”
“他称是在北面时便知朝廷中有蒙古细作心中始终戒备那日去为慈宪夫人说故事半路忽有兵丁拔刀相向他情急之下只好奋起反抗。”
“蒙古细作?”赵昀语气轻蔑显然不信。
董宋臣又道:“之后李瑕潜入荣王别院细查果然发现荣王慕僚中有人潜通蒙古此人名叫尹义甫与蒙人有所通信。李瑕愤而杀之其后遭人围堵追杀……”
赵昀似信又不信命皇城司连夜去查。
~~
次日李瑕再次入宫面圣。
他还是白丁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干净的交领长袍脚踏靴履。但每遇到官员、宦官气质却像比他们还高一等。
这次面圣依旧是在选德殿。
李瑕来得早赵昀还未下朝。
他站在殿上等候观察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壁上的“坚忍”两个大字上。
为他引路的小宦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此为高宗皇帝语‘天下事不必乘快要在坚忍终于有成’孝宗皇帝揭于选德殿壁以示敬重。你莫要再看了。”
“原来如此谢阁长。”
李瑕口中称谢心中也有一番感悟。
这次刺杀孙应直牵扯出许多麻烦。放在赵高宗语境中该算是“乘快”了。
不过他也有学着坚忍不然今日也许会冒险刺杀官家或逃到北面投奔蒙古。
总之已是很“坚忍”了。
又过了一会御辇仪仗到了赵昀径直坐上御榻自有宦官上前替他褪了靴子端上酒食。
他并未给李瑕赐坐自顾自调整舒坦了才道:“可觉受了冤枉?”
李瑕道:“是故而向陛下伸冤。”
“可觉受了委屈?”
“不委屈只觉受了历炼。”
赵昀似是轻蔑地笑了笑不喜欢李瑕的性情。
古板、上进虽与道德君子不同却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总之是无趣。
贾似道就更有趣些可惜满朝只有一个贾似道。
“你说荣王幕僚尹义甫潜通蒙古可有证据?”
“有。”李瑕道“我被追杀窜进尹义甫屋中时他正在写信一见我便烧毁书信只留下一片残纸想必他屋中还有更多证据但我来不及翻找……”
李瑕交了那残纸上去上面仅留有“入上国之境者今已伏”几个字。
有皇城司都知上前查看了信纸道:“禀陛下系尹义甫笔迹无误。”
事实上这依旧不能证明尹义甫通敌也可能是李瑕潜入尹义甫屋中逼他写下这些字。
但赵昀在意的是赵与芮明显地想将尹义甫被杀之事遮掩起来。
一边是府中幕僚被李瑕杀了一边又在通缉李瑕却不将这件事并入案子为了隐瞒什么?
“朕听说你逼着尹义甫带你进荣王府其后你拿着黄氏的信物离开荣王府?”
“是。”李瑕道。
“为何?”
“隆国夫人与我家有交情我求她放我离开。”
赵昀看向了皇城司都知。
“禀陛下确实如此。”
赵昀轻呵一声心想要么是李瑕偷了黄氏物件要么是黄氏已原谅李家。赵与芮总不会是为了隐瞒黄氏原谅了李家一事……
另外他已知道江万里、李伯玉等人当夜也在荣王府荣王必然有事遮掩。
但想到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没亲生儿子的事实赵昀又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有人上书弹劾芮弟称他摧你忠义之心你如何看待?”
“我已向陛下伸冤陛下已为我平反。”李瑕道:“虽千难万险瑕不改其志。”
“好。”赵昀道:“朕听闻你愿赴蜀抗蒙?”
“是瑕虽微末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守国。”
“太年少了。”赵昀敲着案几沉吟了片刻。
李瑕以为又要被留在太学读书却听赵昀开口说了一句。
“束发少年已有守国之念难得朕可破例一次。你既未加冠朕亲自为你赐字吧。”
“谢陛下……”
“称臣。”
“是臣谢陛下。”
赵昀拈着酒杯始终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
遥想当初亲政之时不是这般心境灭金、北伐、变革满腔振奋欲一扫国朝百年积弊、中兴大宋……也曾亲自为诸公斟酒慷慨激昂。
做得再好又如何?百官每日叫嚷“国嗣未定”国嗣?能继承这基业的也就是个傻子而已。
再回过神来见李瑕还在等自己赐字赵昀随口道:“瑕玉之疵也人孰无疵?朕赐你字‘非瑜’望你能常自砺。”
“谢陛下。”
“可会蹴鞠?”
李瑕一时没听清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赵昀的心意。
大概是有让某些人看看“看朕年轻力壮!”之类的心思当然也许还有别的深意。
虽然在李瑕眼里强健和能生儿子是两回事却也懒得提醒官家不要逞能。
他又不是谏台的御史。
“臣不会。”李瑕道。
其实也只是不懂规则而已顶级运动员能有几个项目是难上手的。
“朕教你稍候荣王进宫蹴鞠一场泯了恩怨。”
“臣遵旨。”
赵昀正想吩咐人带李瑕去换衣服忽见一个宦官从后面小跑进来。
“官家瑞国公主称她已准备好了问官家何时开始蹴鞠。”
李瑕目光看去竟难得见赵昀脸上泛起由衷笑意精神也稍振奋了些。
赵昀也不顾外臣在场径直与那宦官闲扯……
“何时叫过她蹴鞠了?耳目倒是灵通。”
“一早起来便在准备了这会怕是已到了鞠城说是让官家与荣王一军她则是要与舅舅一军。”
赵昀摆手朗笑道:“就属她机灵哪个能蹴得过贾似道……”
他此时才想起李瑕还在殿中转头道:“今日不巧就不带外臣了。你去领了官身动身赴任吧。”
“臣遵旨。”
李瑕本就是可蹴可不蹴的也不觉遗憾。
他一向对踢足球的不太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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