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安静了片刻之后李瑕问道:“敢问我父亲出了何事?”
吴文英反问道:“你不知?
李瑕摇了摇头。
吴文英叹息道:“我等谋事累你这孩子无辜受牵连屡遭艰厄啊。老夫知你有不解但从何说起呢……”
他拍了拍膝盖说起前因后果。
“老夫一生未第游幕为生为唱和诗词之清客甚少接触公务因此便是政见不合者也先后聘请老夫。早在李家与荣王成为姻亲前老夫曾在李家为幕故称是守垣之师。当年老夫还未成名此事鲜有人知。
数十年来辗转诸公府第老夫唯一参与之国事乃忠王立为皇子时……当时老夫已在荣王府为清客吴相公秘会老夫说是忠王孱弱无能若继位社稷必亡。请老夫帮忙……”
李瑕道:“晚辈不是太明白。”
吴文英稍作解释又道:“吴相公之立场并非秘密。你是何看法?且休提李家与荣王恩怨只说心智残缺之人为天子可乎?”
李瑕没有丝毫犹豫应道:“不行。”
“为何?”
“普通人为天子尚且不足何况是傻子。”
“若满朝皆拥立这傻子呢?”
“亡国、亡天下。”
吴文英直直凝视着李瑕的眼有些惊异。
眼前的少年比他父亲还要坚定。
李墉从未如此坚决地说过“忠王即位天下必亡”是被逼到绝境才下定决心。
吴文英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若你参与此事如何做?”
李瑕沉默了一会斟酌着用词道:“我不接受一个傻子在我头上当皇帝。”
“好吧。”吴文英缓缓道:“但这个傻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
良久。
烛火“啪”的一声。
吴文英与李瑕说了许多话沉默着对坐着。
“假的。”李瑕道。
“因你不信你父会做出此事?其实与婢子交欢实属平常。”
“不。”李瑕道:“只能是假的一切才说的通。”
吴文英道:“有这种可能。”
“算是有吧但可能性极低。”
“是啊有这种可能……”
吴文英又重复了一句他看出李瑕很虚弱表情有些惭愧起来。
“事情摆在面前大宋社稷将交在一个傻子手里。面对吴相公之请老夫也不知所为是对是错。
只能说老夫活到这把年纪半截身子已入土且无妻、无儿必是活不到忠王继位管他是傻是不傻?参与此事无一丝私念。旁的也没甚好解释。
只可惜了你此番若能活下去往后隐姓埋名吧。这段日子你受此事牵连过得艰难险厄太辛苦你了。”
李瑕听了这最后一句话默然良久。
也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
怪谁?
吴文英并未害过他还救了他一条命;李墉做这些出于无奈、是为自保;吴潜是公义也好、私心也罢并未逼迫过李墉。
甚至站在荣王、忠王的角度而言平白遭人污蔑难道不做反击、引颈就戮不成?
世间规矩、千年礼法权力的构成盘根错节场中的每个人只能被推着勾心斗角。
这场纷争既显得毫无意义又似乎干系极为重大。
而他李瑕是李家之子哪怕是重生的也是李家之子。
一出场的身份就注定他必然陷入这场争纷。
经历艰险、呕心沥血谋划的一切就因这身份毁于一旦。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经意间这句词脱口而出。
李瑕终于能真正体会到词中之意体会到辛弃疾因身份而蹉跎一生的无奈与不甘。
本来他为自己谋划了一条路。
他了解自己的性格好享受又傲气生来就不会让任何人在头上当皇帝。
怎么做?
当流寇、起义造反?
这种想当然的想法李瑕认为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
他再不懂历史也知道如今南宋的问题再多至少土地矛盾还没有成为主要矛盾远远没到能让农民起义形成规模的程度。
这大宋王朝的整套制度或许打不了外战制定出来就是为了把任何武力反叛从一开始就掐灭。
尤其现在是外敌矛盾最为尖锐之时更注定了泥脚子造反在这个时期的宋境不可能成功。
如果连眼前敌人还守规则的情况都应付不了自认为当了流寇起事、面对整个朝廷不讲规则的扑杀还能成功那就太过天真了。
他很想当那个县尉走进这个规则体系在它的掩护下成长、汲取整个宋朝的营养……
但今天这个谋划似乎被完全打碎了。
罪名被坐实与荣王结深仇两个宰执都庇护不了……在这宋境的路似乎已全走死了。
李瑕从怀中掏出一张彩笺默默看着。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
一瞬间李瑕有些恍惚。
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心底里却依旧有一份骄傲……
~~
是夜。
“是否对灯芯巷那些人动手?”
“不派人包围、盯紧了李瑕若真逃了极可能回去找他们。”
全永坚拱手应下吩咐下去。
杨栋又道:“该派人去告知丁大全李瑕暴起杀人故而被搜捕此事与他无关别再插手”
叶梦鼎道:“不错丁大全只在乎相位不会再管此事。”
“至于贾似道我去走一遭以免他庇保李瑕。”杨栋道:“也该敲打他一番让他知晓混水摸鱼并非那般简单。”
“右相府呢?”
“以右相为人不会包庇凶犯派几人去盯着即可。”
“怪了重伤之下能逃到何处?”
叶梦鼎道:“必是吴潜一系暗中营救且极可能是荣王幕僚。”
“查吧再仔细搜一遍……”
端坐上首的赵与芮始终很沉稳忽道:“或许李瑕这一逃还能引出李墉?毕竟李墉才是关键。”
“荣王所言极是唯李墉才是此事最大威胁。”
“那既然李瑕已当众杀人可将罪名坐死使其父子在大宋无立椎之地……”
下一刻门外忽有人上前禀报道:“荣王古心江公求见。”
“江公来了?”
“荣王。”全永坚道:“下午便见到江公马车在附近是否有可能是他救走了李瑕?”
四人还未来得及商议门外又有通禀声响起。
“荣王太府李少卿来了。”
“李伯玉?此人为吴潜死党请荣王务必防备……”
话音未落竟再次有人跑来通禀。
“报在附近擒下一形迹鬼祟之人经询系谢公之门生名徐鹤行。”
书房中四个相互对视只觉得这平素清静的荣王府开始过于热闹了……
~~
烛光如豆。
李瑕把手中的彩笺收入怀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今天至少活下来了。
且破除了眼前的迷雾打散了那些未知。
“能一次好运也够了一次杀我不死就不会有下一次。”
他心中自语着难得地笑了笑比往昔多了几份深邃竟有些许贾似道笑时的意味。因他忽然有些领悟到贾似道是怎么在玩了……
李瑕想了想忽问道:“朝中绝不会只有吴潜一个人不愿让傻子当皇帝对吗?”
“自是不会但吴相公已去相诸公皆在隐忍。”
“官家是何心思呢?”李瑕沉吟道。
吴文英抚须喃喃道:“老夫不过是个文人如何猜得到。”
李瑕仿佛是自问自答喃喃道:“官家看似支持侄子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还是个傻侄子。”
“是啊官家这些年无心国事、沉迷酒色未必没有这般原由……”
李瑕又沉思良久忽站起身来仔细整理了身上的扎带。
吴文英道:“你要走?”
“是。”
“你的伤未好且耐心等待老夫送你远走他乡。”
“梦窗公今日救命之恩晚辈会铭记于心。”
“你要去哪?”
“吴潜不在我去找这临安城内最不愿那傻子成为太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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