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快马踏踏,跑起来如风般捉不着踪影,疾行一天未歇,却不见疲态。
这是林寿给加持了远行术和急行军法,一个久行不疲,一个促进代谢加速,代价就是有点费草料,还有这一路拉线儿
马是殡尸司给租的,公费出差,主簿还担心林寿会不会骑马,不行就换马车,虽然贵一点但安全,林寿嫌马车慢,何况他马术早就学到手了,让主簿不用担心,主簿又是一番感叹,好孩子,给司里省钱。
疾行一天,这一路翻山越岭不少,绿林响马颇多,寻常商人都不爱走这道儿。
从这走商十个有九个被劫,剩下那一个没被劫的还是因为半道儿掉沟里了,除非官兵押送的东西绿林们嫌麻烦不怎么招惹,一般商人从这过,妥妥要被剐一层肉。
林寿这趟出来,殡尸司可能是怕他被绿林劫道,遇到危险,特意给了他个小旗子挂在马上,上面写着“殡葬司仪,活人勿近”,反正看着挺晦气的,这一路到也确实没绿林拦他,林寿还感觉挺可惜的
提绳勒马,眼前不远就是保定乡地界,从山头向下眺望,保定乡里遍地荒芜,河床露天,耕地都干的开裂,原本也是块农耕好地,如今却荒了。
保定乡闹旱灾,不是这几天的事,好些年了,河道干涸,滴雨不下,民间说,保定七年不见雨,怕是得罪了龙王爷。
距离京城才三四百里,京城年年有雨,保定乡却七年不见一点水滴子是什么概念但凡飘过两片云彩都不能这么惨。
开凿水井,引水入渠干过吗
干过啊水入渠不过夜
这水从沟渠进了保定乡的地界,没一次能过一个晚上,第二天,准干。
你说这邪门不邪门,所以民间总说,保定乡里是不是有人得罪了龙王爷,这怕不是遭了天谴。
后来甚至请过几个看事儿先生来,结果一个个都吓神叨了,据说疯了三个傻了两个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后来再没有敢来给这保定乡看事儿的。
这些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不谈,说点实在的,朝廷赈灾放粮,前几年还好,勉强够救济,近几年国库空虚,越来越浮皮潦草。
人的口粮换成麸糠,救济粥里掺土掺沙子,半碗棒子面和着半碗土和面蒸出来的观音窝窝头,那是但凡吃不死人就敢给人吃,原因无他,这些东西省钱。
国库每年赈灾拨款虽越来越少,但其实应当也够用,若是真都拿来赈灾,不至于这么差,然而,这赈灾款里有四成能买成粮食送到饥民手里,也不至于如此。
剩下的赈灾款去哪了
辣么“廉洁”的一个大景朝廷摆在这了,赈灾款去哪了还用问吗万岁爷寿宴,百官献礼,那一件件奢侈的寿礼从哪来的
奢侈不可怕,怕的是用民脂民膏奢侈。
天子眼皮子底下,尚且敢如此贪污赈灾款,远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林寿骑马进了保定乡,一路上瘦骨嶙峋吃土啃树皮的饥民横街挨饿,看着他的马,眼睛直冒绿光,这要是不看好了,怕是明天连马骨头都找不着了。
林寿一路寻到里长家,说明了情况,人家一听他是缝尸人,又晦气又怕,连门都不开,让他自己去停尸的义庄便是,就在乡外不远的一个荒废破庙里。
这才是寻常老百姓对缝尸人的态度嘛,哪像京城里似的,被林寿搞风搞雨。
林寿只好自己骑马去了乡外破庙。
人到庙外,远看就是一破烂快倒了的小院,近看上有真武二字,这庙原来应该是个真武大帝庙,但如今已经荒废多年,连神像都被人偷了,后来就当作义庄,停尸用了。
各地的义庄,是地方县府衙门的礼房所掌管,有乡绅捐钱就盖新的,没有就征用一些废弃屋庙用作义庄停尸。
义庄里,一般都有个守尸人。
这些人也是地方县府衙门的礼房所招,负责看守义庄停的尸体,以及缝尸。
说白了,就是地方上的缝尸人。
毕竟又不是只有京城死人,地方上死个人又不至于特意送到京城去缝尸,所以各个县府衙门下,也有各地义庄,这种类似缝尸铺的设施。
据说远不如京城殡尸司的缝尸铺那么讲究,所以人换的也很勤,“消耗”的很快,但大伙儿也不在乎,人命贱,死个把人那不当回事,死头牛说不定得哭俩月。
按说既然义庄有缝尸人,为什么让林寿来呢因为原来的缝尸人死了,找了新的,又死了,去上级府里调,又死了,半个月死了一车人,没办法了,那一堆尸体没缝下不了葬,只能求援京城,最后就把林寿给派来出差公干了。
马拴好,让暗中跟随自己来的小灰仙看着,别给人偷走吃了,林寿进了庙里。
破庙小院有口井,有间供神的香殿。
扒头看看井,井底干的。
林寿又进了香殿,一进去就看到地上草席裹着,二十三具尸体横开两列。
林寿挨个翻看,有的都死了蛮久了,幸好最近天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够冷,不然怕不是要烂掉几个。
他把这些尸体缝了,然后明天早晨能活着从这破庙走出去,便算是办完这趟差了。
林寿拿出六爻金钱卦,挨个起卦,没有不能缝的,一点凶相不现,和当初在往生井根本没法比,简直太普通了
这地方怎么死的那么多缝尸人
林寿在庙里啃了些干粮,然后一直等到晚上,月上梢头,香殿门一关,拿出凿壁偷光灯照亮,在尸体头前点上三炷香。
看着香平稳烧尽,林寿开始动手缝尸。
一开始还比较正常,死者都是一些寻常的饥民,多是抢吃的或暴乱时被人打死,也有饿的受不了的自缢跳井,走马灯跑的颇有大荒年之下人命草芥浮世绘的感觉。
林寿也从卖尸录得了些黄字小术小物,画饼充饥术,观音土,辟谷术
这些倒是没什么异常,直到夜渐深,林寿缝到一具尸体时,发现这尸体表面没有伤口,但皮肤之下却直接包着骨头,一点肉都没有,林寿精神一凛,不对劲。
这里尸体都是饥民,都瘦的麻杆一样,所以他粗看时没注意,如今上手一模,摸过千百具尸体的林寿,一下就发现异常了。
这人皮底下,有骨没肉。
林寿皱眉端详半天,最后下手缝尸体,他要看一看这尸体的走马灯,卖尸录起,走马灯现,尸体生前是义庄守尸人,他就是最初死的那个缝尸的。
正好,可以看他如何死的,走马灯跑起来,直到人死的那一晚,这人当时正在香殿里缝尸,突然听到有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第一声是走马灯里,第二声是门外。
林寿错愕回头,只听门外响起一句:
“施主,这井里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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