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哥哥的意思是,小桂子是受丽妃指使。”
大哥点了点头:“杀了你,嫁祸给柳妃,一举两得。你不想想,一个洒扫太监怎会巫蛊之术,又怎会有那样罕见的剧毒?”
“那一次害你不成,丽妃只能另想办法。”三哥继续道:“当初给小公主选乳母时,各府都送了人进来,选中的其中一个是孟家的。那乳母推你入水后自尽了,大家都疑心是柳妃的安排。”
“哥哥是如何知道的?”我紧紧攥着裙子,因为用力,指骨都微微发白。
三哥看一眼大哥道:“你让大哥去查孟家,大哥查的很仔细。”
我起身,朝大哥微微一福:“多谢哥哥!”
大哥叹了口气:“本来我们不想说。只是后宫险恶,想给你提个醒。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一时能辨别清楚的。”
我点点头,“谢哥哥指点。”
大哥看着我,语重心长道:“薇儿,你很聪明但心太软,总认为人心都是好的。所以不要怪哥哥旧事重提。
三哥“呵呵”一笑,将两杯茶递给我和大哥,“好不容易进宫不要总说这些了。”他朝我眨眨眼:“薇儿能在那样的境地下派人送出消息来,就证明了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三哥拍拍大哥的肩:“更何况,还有我们在外面不是?”
大哥也终于笑起来:“那当然,薇儿可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呢。”
我将杯子举起:“薇儿以茶代酒,谢过哥哥。”
两位哥哥一饮而尽,然后与我闲话琐事。我见三哥大部分时间不言语,偶尔会出神看着湖面,眉宇间若有所思,不由关切道:“三哥,可是有什么事?”
三哥踟蹰半晌,看了看大哥,大哥却微微摇了摇头,正好被我捕捉到。
“到底是什么事要瞒着我?”我不满道。
三哥朝大哥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面对我,敛去一贯的随意,郑重而低声道:“这次去边塞,在靖城我见到一个人。”
他身后,纹倒影滉,漾楣槛间,澄明的天上洒下金色的阳光,在湖面上随着风吹起的涟漪微微地晃,微微地晃,就像我心中波动,无法抑制。
“望舒。”大哥低低喝一声,飞快地看我一眼。
我端着五彩龙凤纹杯的手一颤,里面碧绿的琼浆略略波动,晶光点点落在银白洒朱砂的复纱罗裙上,只几点,慢慢浸透成一片灰白。好似胸中的一片涟漪,惊起眼波微润,心口微酸。
但面上不动声色,啜一口上好的茉莉雀舌毫,微苦的味道浸润了舌尖,不由轻忒了眉。我缓缓放下茶盏,抬头正欲说什么,便听三哥道:“话说前日受了皇上的封赏,心中有愧啊。”
大哥他扫一眼三哥道:“做都做了,还说什么有愧?”
三哥“呵呵”一笑,又恢复脸上一贯的轻淡之色。
我却望着湖上几支荷箭,淡淡道:“那本就是三哥应得的,也是我凌家应得的。”
三哥朝大哥扬扬下巴,笑容中有点点得意,大哥转过头去不理他,但面上却没显出介意。一时间仿佛回到旧日时光,三哥与大哥争执,我往往帮的都是平日里最亲密的三哥。
“你不是有东西要给薇儿么。”大哥故意沉着脸,看看天色道:“可不早了呢。”
三哥收起脸上笑意,动作间带了些郑重其事,四下看了看,小心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匣子。
我狐疑地接过,那匣子十分普通,以白杨木制成,没有上漆添色,甚至连个雕花都没有。只有正中以月白色石子嵌出一朵五瓣花来。仔细一看,那并非石子,而是狼牙。
我一下就明白过来,几乎迫不及待地将那盒子拥入怀中。三哥眼中露出笑意,更多的却是怜惜。
“打开看看。”三哥道:“里面的才重要。”
盒子无锁,雪白的一片狐皮上,有一张折成飞鸟的白纸。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心底默默道。
迅速拆开,他的字体依旧遒劲,虽在匆忙之中写成却无半分凌乱之感。就如他人一般,任何时候都能沉稳淡定。
“见字如面。收服回鹘只在朝夕,虽不解卿暂缓发兵的决定,但万事具备,粮草甚丰,也就无关早晚。一切安好,不必牵挂。后宫险恶,万事小心。”
我将纸张慢慢折回飞鸟模样,语气平缓:“靖城还好?”
三哥点点头:“裕王大军刚到时,回鹘嚣张确有危险。但裕王用兵如神,身先士卒,靖城很快便被收复,同时重挫了回鹘军队。”大哥朝那信努努嘴:“这个不能留。”之
后指指匣子:“这个你倒可以带回去。对外说是望舒带来的便好。”
我点点头,但舍不得将信毁掉,毕竟是羲赫亲笔,与我,意义非常。
“裕王已派人打入回鹘军队,我这边让管事与回鹘大将接触,挑拨关系,已有了成效。”三哥笑得胸有成竹:“所以,收服回鹘只在朝夕。”
我微微施了一礼,三哥忙道:“你是皇后,这礼我可受不起!”
我盈盈笑道:“这番谢你,不是以皇后身份。”
大哥叹了口气,看着我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大哥想说什么,垂首敛目道:“大哥,我会记住我的身份。”
大哥眼中闪过怜惜,他压低了声音:“其实若你能和他在民间幸福终老,我也是乐见的。总比你在这里处处危机强。”
我却摇头:“我要在这里。”仰起脸,我知道自己眼中的目光此时一定是坚定的,“从前我没做到的,从前我失去的,我都要一一讨回来!”
大哥与三哥对视一眼,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我也将心绪逐渐放平,伫立在亭边半晌,终于又对三哥道:“靖城真的可还好?”
三哥看了看我,朝那信笺扬扬头:“不是都说了,都好么。”
我微微一笑:“他自会那样讲。”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了甜蜜与担忧。
三哥的笑容和煦,“真的一切都好。不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是啊,”我喃喃道:“不好的时候,已经都过去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靖城不会不好呢?
当初孟翰之虽然将粮草卖给商客再转卖百姓,但那不过是我与三哥设个套给他钻而已。羲赫到达靖城后,那匹粮草自然又送回军中。而那二十万石被“敌军”劫走的粮草,不过是些小计谋罢了。
羲赫带兵作战思虑周全,是常胜将|军,怎可能被“敌军”截了后路?
而这样做,既可以恢复我的身份,又可以带给凌家荣耀,还可以令羲赫立下功劳,如此一箭三雕之事,何乐而不为?
我的唇角慢慢泛上一个快意的笑容,转身正欲与两位哥哥说什么,忽见大哥迅速站起身挡在我面前,一手指着远处湖上亭亭幼荷,一面吟道:“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
蕙菊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给张总管请安。”
我定睛看去,不远处张德海正从柳枝后走来。
三哥迅速站在我身旁,接道:“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我忙将手中的信笺揉成小小一团拢在袖中,这才含笑看着近前来的张德海。
“老奴给娘娘请安。”张德海打了个千儿。
我微笑道:“张总管不必多礼。”
张德海起身,又躬身向大哥与三哥道:“给尚书大人请安。问凌三公子好。”
大哥虚扶一把:“张总管客气了。”
我一下下摇着手中团扇,笑吟吟道:“张总管此时过来,可是皇上有吩咐?”
张德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今日两位公子进宫,皇上赐宴清夏斋。”
我点头笑道:“皇上怎想着移去清夏斋?”
张德海笑着解释:“本是在上下天光殿的。可皇上怕三公子在江南生活久了不习惯京中暑气。又说既是家宴,上下天光显得生分。方才赐宴清夏斋的。”
大哥和三哥忙施礼:“臣等谢过皇上。”
张德海朝我施礼:“容老奴告退。娘娘也请早些准备。”之后看着两位兄长道:“若是大人和公子想歇一歇,可以去荷风斋,老奴已让她们备下瓜果点心了。”
“还是张总管细心,多谢了!”大哥和三哥抱拳谢道。张德海笑笑:“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便告退了。
我没有立刻回去坤宁宫,只指了近处一支半开荷花,那荷瓣上一抹极淡的绯粉,如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却不刺眼。
我沉思了片刻,慢慢道:“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说罢不再看两位兄长,唤来惠菊回坤宁宫沐浴更衣。
三哥点了点头,低声道:“此句,我定传给大将|军。”
我低眉浅笑,眼波流转。却只是迈出脚步。
身后,大哥和三哥拜送:“臣等恭送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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