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繁逝守卫与他队合并,赵大哥离开繁逝算是因祸得福。我离开浣衣局后托二哥将他调至前廷又升为一队队长。在我回到皇后之位后,下令重选侍卫戍守繁逝,队长选了赵大哥的同乡兼好友。
此时繁逝守卫不再是没甚油水之所,我规定若是繁逝废妃的亲眷想捎些东西,将由守卫上报,得到许可和盘查后方能送进去。若想要改善伙食,可上交一些银两给膳房。只是这些须由卫队长拿捏。虽然家人被贬进繁逝不是好事,但骨肉亲情乃人之常情。因此,这份差事也算不错了。
因此当我走进繁逝,即使没有表明身份也无人敢拦。繁逝里的女人们大多为太后殉葬了,只有之后犯错的几个低等妃子还在。这里没什么晨起的规矩,此时尚早众人几乎都睡着。只有一人,斜倚着一丛蔓萝坐在地上。
此日天光虽好,但繁逝依旧衰败而无生气,唯一一支紫色蔓萝,也不过开了零星萧索的黯淡小花,花上蒙尘更显颓唐。孟丽婉就坐在这一丛蔓萝下,静静地。此时的她身上仅一件素衣,棉布料子,淡到近乎白色的浅浅绿色,似乎一呵气,那一点点彩色就会不见。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目光迷蒙,乍看下,完全不若那个妆扮繁复眉眼明媚艳冠群芳的丽妃娘娘。
“孟丽婉?”我的声音十分温和。
丽妃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在看到我时眼里闪过一片光芒。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带了颤抖:“是皇上让您来的?”一双大眼直直看着我,里面仅是期待:“是皇上要放我出去了么?”她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一双手欲扯住我的裙边。
蕙菊上前一步拦住她,丽妃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停下脚步,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她的脸上有期冀,令原本灰暗的眼睛罩上一层光彩。但她不停地搓着手,证实了她心中的不安。
“皇上为什么送你来此,你知道的。”我的声音依旧温和,带了同情:“皇上也不忍,但令尊犯了通敌的大罪,留你性命是对孟家最大的恩情了。”
“不,不是这样的!”丽妃哭喊着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求求您,让我见皇上一面。”她连连磕头:“娘娘您一向心慈,家父为国效力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怎会去通敌?”她的声音充满绝望:“请皇上明察啊!”
“令尊镇守边关多年,被钱财蒙蔽了双眼。”我的语气多是不忍与责备。
“不!不是的!”丽妃猛地抬起头,她的额头滴下血珠:“家父曾修书一封给我。”丽妃道:“他说有人陷害他。他本不想卖军粮,但当地出现旱情,有人出高价只存粮不够,想通过此举救民,半月后会按市价再卖回给军队。”丽妃语气颤抖起来:“那人花言巧语,又买通家父身边大小将领,所以,所以”
“所以令尊就妥协了?”我冷笑一声:“这种事情能妥协吗?而且那来往书信又如何解释?令尊的亲笔迹可赖不掉。”
“家父没有通敌,那书信是伪造的!”丽妃几乎哭喊出来:“当初卖粮时,家父被诳写了协议,又签了名字,拿去模仿伪造也是能的。”
我摇摇头:“这些话,本宫不信,皇上也不会信的。”
“娘娘!”丽妃站起身,语气坚定:“那人千算万算,不曾算到,家父书写的习惯与众不同。只要能拿到那通敌文书与家父日常的书信做比对,一定对的出的!”
我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若真是如此,确有彻查的必要。”我关切上前一步:“只是我得告诉皇上,什么习惯与旁人不同。”
丽妃咬咬牙,许是想着素日与我并无过节,当初对抗柳妃她也站在我这边,因此内心挣扎。
我看出她的顾虑,朝蕙菊紫樱一招手:“你不说也无妨,只是我要跟皇上回话。你知道皇上很难会来见你的。”之后不等她说话:“其实我今日来是送两床被子给你。如今虽然天气和暖,但秋冬两季却难熬,你先收好。”
蕙菊紫樱将被子高举给丽妃看。
“这是!”她吃惊地摸了摸:“这是上等的丝缎啊!”
“是啊。”我笑得十分和蔼:“你素日里用惯了好东西,初来繁逝一定不习惯。”说着仿佛不经意抖了抖裙摆,那绯红的锦缎如一道艳丽的流光闪过丽妃的面庞。
她的眼里出现留恋与痴迷的神色,再看到自己身上简单的棉布衣时显出一点嫌恶。
“若真查出是被诬陷,皇上一定会接你回星辉宫的。”我对蕙菊笑道:“到时将前几日皇上赏的东珠拿几颗给丽妃做首饰。”
丽妃眼中显出狂热来,她一咬牙道:“娘娘,请告诉皇上,家父写‘孟’字时,习惯先写一横,所以那一横会朝上。而每写句,会习惯性
地点一个点。”
我心中默默记下,神色认真道:“本宫记下了,会禀告皇上的。你先在此委屈几日吧。”说完又体贴道:“本宫跟守卫说了,日后你的膳食添一荤一素。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卫队长,他会酌情处理的。”
“谢皇后娘娘!”丽妃诚心实意地磕了个头,但泪水依旧犹如断线的珠子滚落,神情凄婉动人,若是男子,定会怜惜吧。
可惜我并非男儿,所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带着蕙菊和紫樱离开了繁逝。
回去坤宁宫的路上,紫樱十分不解,几次欲言又止。蕙菊却老老实实地一言不发紧紧跟在我身后。
“紫樱,你想说什么?”我的笑容清淡自然,微微侧身问道。
紫樱没有理会蕙菊给她使眼色,深吸一口气道:“娘娘,紫樱不明白娘娘为何要给孟庶人送那样好的棉被,还要帮她洗刷冤屈。”
近处有一座精致的八角凉亭,四周各色鲜花亭亭玉立,我便走进去坐下,缓缓道:“紫樱,你可去过星辉宫?”
紫樱点点头:“之前娘娘恩赐六宫时,我曾去送过赏赐。”
“你觉得星辉宫怎样?”我继续问道。
“很美,很华丽,很”她想了想道:“应该说很奢华,有些地方都逾矩了。”我看一眼蕙菊,微笑道:“你觉得呢?”
“回娘娘话,奴婢觉得,星辉宫与丽妃娘娘十分相称。”蕙菊垂着眼道。
我赞许地点点头,看着紫樱道:“孟家是开国元老,几代为官为将,到了孟翰之一代已积累了巨额家财,而孟翰之好大喜功,为人穷奢极侈,家中所用皆是上等有些甚至可比肩宫中。因是开国功臣,故而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看着紫樱张大的嘴巴微笑道:“后来,孟庶人的兄长在前线牺牲,她父亲又屡立战功,太后为嘉奖孟家,将她接进入宫中。她容貌艳丽性情直爽,与宫中其他妃嫔完全不同,深得皇上青睐。不仅连连晋位,皇上还赏赐了她许多难见的珍宝。”
紫樱“嗯”了声:“六宫中以上等紫晶与青玉做珠帘的,想来也只有星辉宫了。”
“是啊,”我抚着亭子朱红的栏杆:“孟庶人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对寻常事物自然看不上眼,而宫中的好东西皇上也总想着赐给她,更是见惯了奇珍异宝。”
我话未说完,紫樱抢道:“娘娘因此才用了上等丝缎做被子给她吗?”她撅撅嘴:“可孟家倒了,她也是庶人了啊。”
我的笑容含了一点深意:“你说的不错。”我抿一抿微微松散的鬓发道:“孟庶人自幼娇养在闺中,不曾吃得半分苦,之后入宫也颇受皇宠,即使后来有柳妃分宠,但也不曾断了宠爱。”我看着蕙菊:“你昨日也问过本宫这个问题,那么现在,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吗?”
蕙菊看了看我,想了想道:“奴婢说错了,娘娘不要怪罪。”
“你说说看。”我对蕙菊道,又看着紫樱:“你也想想。”
“孟庶人从小吃穿用度皆是不凡,此刻骤然进入繁逝,古语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孟庶人这奢与俭差距太大,定然不适应。”
“那娘娘也不用给她那样好的东西啊。”紫樱嚷道。
我不说话,只看着蕙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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