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庶人的死与怡妃的隆宠在后宫引起的波澜稍稍平息,前方战场又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
本来羲赫的捷报时时传来令人心安,三哥安排的粮草又提前到达,解了三十万大军的燃眉之急。之后我与沈羲遥关于腹中胎儿的对话不知怎地传入军中,令前方将士感慨,一鼓作气在八月攻进了回鹘的都城,虏获了回鹘王狄沧。
沈羲遥要回鹘并入大羲领土,狄氏家族封侯,世代送长子入京做质子,与朝廷派去的官员共同治理回鹘。狄沧见无法逆转,只得上交了回鹘王御印。
不想狄沧在宴席上示意其次子狄修国谋害羲赫,好在羲赫知道他狡诈好强,不会轻易俯首称臣,因而有所准备,也趁此弑杀了狄沧以儆效尤。不想狄修国趁乱带了上百心腹逃窜于茫茫荒漠之中。
接到八百里加急那天是九月初的一个雨天。连绵的细雨已下了近半月之久,虽扫去了夏日暑气,可阴沉的天却让人心情郁郁。
我与沈羲遥坐在御花园天香亭中,一面看四下里在风雨中飘摇的菊花,一面下棋。因贪看那雨丝,时不时就出了神,手下连着走错几步,待回过神来,已是无力回天了。
懒懒一推棋面:“不下了,这雨真让人心烦。”我的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不悦地看着沈羲遥。
沈羲遥一笑:“天公意于此。”
我孩子气得扭了头去,烟雨之中,张德海撑了把油布大伞匆匆而来,衣服下摆全被打湿了都未曾察觉。我见他面上灰暗,心中一沉,必是前方又出了什么事。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张德海打了个千。
沈羲遥眼睛没有抬,随意道:“怎么了?”
张德海抹了抹面上水滴,从绛红色隐银福字袍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敬道:“皇上,这是前方八百里加急。”
沈羲遥一把接过,拆开只看了几行,眉头便皱起来。
“送信的是谁?”他问道。
张德海答道:“是宋明成宋将|军,奴才已将他带来了。”
我朝不远处的垂花门看去,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个身影挺拔而立,雨水打在他银色的铠甲上,激起薄薄一层水雾。
我朝沈羲遥福一福身,“皇上,臣妾先行告退。”说罢扶了馨兰的手准备离开。
沈羲遥站起身,亲手为我系好秋香色菊纹披风的杏色绦带,柔声道:“你先回去休息,朕晚上来看你。”
我摇摇头:“皇上这几日都在坤宁宫,和妃即将临产,你该去陪陪她的。”
沈羲遥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薇儿真是识大体,朕很欣慰。”
我扶着馨兰的手慢慢离开,寻了最近一处凉亭进去休息。
馨兰怕我吹风着凉,担忧道:“娘娘不回宫去么?”
我看着地上被风雨吹打下的残花败叶,只觉得这素日里繁花似锦一派好风光的御花园,此时宁静中显出些寂寥萧索来。
我坐了半晌才道:“今日蕙菊出宫去了,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馨兰答道:“回娘娘话,蕙菊只说天黑前回来。”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惠菊家在城西,一去一回都是要两个时辰呢。今晨她快已时才走,如今也才申时,之前都是酉时半刻才回得来的。”
我“唔”了一声:“回去吧,确实有点凉了。”
回到坤宁宫中后,我交代了蕙菊回来要她立即来见我后便去小睡,直到傍晚时分才起来。
待蕙菊回来时,我倚在床上缝一件幼儿的衣衫,湖水蓝圆福寿如意纹蜀锦的料子光滑轻柔,捧在手中却微微冰凉。
惠菊叩门进来,反关了门后低低唤了我一声:“娘娘。”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到她素来平静的面上,忧虑如暗沉沉的天空,心中不由一沉。
“可是”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出了什么事?”
蕙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面将半开的轩窗关严,一面道:“入秋了,娘娘开着窗仔细着凉。”之后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回鹘王被斩杀,但次子狄修国逃走,恐怕还得继续驻守下去。”
我轻轻叹一口气:“真是难为他了。不过回鹘即已收复,世子也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想那次子逃窜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蕙菊“嗯”了一声,却没再做声。
我在衣料上绣了几针,觉得气氛怪异,往日里蕙菊会与我闲谈出宫的见闻,今日却异常沉默。“怎么啦。”我笑一笑:“狄修国虽逃了,可在大漠里没有什么可依靠的势力,很难再兴风作浪了。”我想了想对她道:“你去跟来使讲,狄沧狡诈,他的儿
子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让王爷小心军中有细作,也注意自身安全。”
蕙菊点点头:“奴婢一定传达到。”
我想到一些事,又问了句:“今日要你送给大哥的信,也送到了吧。”
蕙菊“唔”了一声:“娘娘放心,送到了。”
我看看隐隐发黑的天空道:“你东奔西跑的也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
蕙菊面上显出犹豫之色来,踟蹰着不走。我见她这般反常,不由疑心起来:“可还有什么事?”
蕙菊似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其实奴婢也没有奔波,奴婢是在大公子的府上见到来使的,这次来使是三公子。”
我一惊,“三哥?”随即皱起眉头:“怎会是三哥?难道王爷出了什么事?”联想起沈羲遥之前瞬间黯下去的面色,我定睛看向蕙菊。
蕙菊扑通跪在地上:“奴婢请娘娘不要担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厉声道。
“三公子说,王爷之前受了伤,虽不重,可接连又染了风寒。他白日带兵夜晚筹谋,在三公子来前一直高热不退,可还是坚持处理军务。三公子怕他这样下去,会”蕙菊声如蚊呐,微微带了颤抖。
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原来是针生生戳进手指。有血逐渐渗出,凝成一颗鲜红晶亮的圆珠。我吮了去,满口的腥甜。
是啊,羲赫的身体怎会还如当年一般呢?在皇陵时他便有过一次严重的风寒,之后临危受命披甲上战场,连日的征战厮杀,身体如何能吃得消?
“三哥还说了什么?”我闭上眼睛,强行压抑住心底的哀痛。三哥不是多话之人,他知道我月份大了不能忧心,可还是告诉蕙菊这些,一定有他的原因。
“三公子希望娘娘能劝一劝皇上,让王爷先行回京。”蕙菊道。
我摇摇头:“皇上一定会让羲赫抓到狄修国,免去后顾之忧才让他回来的。”我苦笑道:“或许在他心里,希望羲赫一生都不要回来呢。”
蕙菊失声道:“娘娘!”
我看着她,声音如外面冷雨一般冰凉:“难道本宫说的不对吗?”
蕙菊轻轻叹了口气,许久劝道:“奴婢该死,不该说这些让娘娘心优。三公子也说了,皇上恐怕不会答应,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娘娘平安生产。他这次会带名医良药回去,一定能治好王爷的。”
我点点头:“三哥素来一诺千金。本宫如今就安心待产,等皇子出生,王爷就有回来的理由了。”
蕙菊笑一笑:“到晚膳时候了,娘娘是在这里用,还是去暖阁?”
我想了想道:“在寝殿用,你去看看小厨房都做了什么,送一份去御书房,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蕙菊依言下去了。
晚膳结束时蕙菊也带回了消息。果不出我所料,即使宋明成带来了羲赫病重的消息,但沈羲遥还是要他驻守沧州全力抓获狄修国,等朝廷派去的官员安定好回鹘后,再班师回朝。
如此,我便也只能等待。
三日后,天气晴好,沈羲遥早朝后到坤宁宫陪我。我坐在窗下一边赏菊一边绣花,他笑道:“这样精细的事太劳神,小心别累到朕的皇子。”说着将手搁在我肚上,轻轻抚摸道:“朕真是等不及想他早点出来呢。”
我温柔一笑道,对着肚子道:“小家伙,你父皇想要你早点出来,你听到了吗?”
沈羲遥看向我的眼神无比温柔:“你在对他说话。”
我点点头:“万御医说,此时他已经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让臣妾时不时跟他说说话,这样他会记得的。”
“是吗?”沈羲遥跃跃欲试:“那朕也要跟他说话。”他说着轻轻抚一扶我的肚子,声音轻柔:“小家伙,朕是你父王,你听到了吗?”
他话音刚落,肚子里的小家伙竟动了动,他的手还搁在我肚上,正巧感受到这不可思议的胎动,他一脸兴奋地看着我:“薇儿,他动了,他听懂我的话了!”
我“嗯”一声:“是啊,他听懂了。”
沈羲遥的笑容更深,眼神更加柔和。他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轻轻贴在我肚子上,然后坐直朝我一本正经道:“他跟朕说,他也想早点出来呢。”
我“扑哧”笑出声来,一旁侍立的宫女也各个忍着笑意。
沈羲遥故意虎了脸看他们:“怎么?朕难道还会骗人不成?”我拉起他的手温和道:“皇上自然不会骗人。”说着偎进他怀里:“臣妾也想他早点出来呢。”
沈羲遥搂住我:“再等两个月,再等两个月就好了。”
他的怀抱温暖,身上淡淡龙涎香的味道令人沉醉。我闭上眼,脑海中却闪过羲赫的模样来。
一室温存被张德海匆匆的脚步打断。他来不及让人禀告便进了来,虽然一脸焦急却透出喜色来:“禀皇上,湃雪宫那边传
话,和妃娘娘午膳后说肚子疼,怕是要临盆了!”
沈羲遥一怔,不由就显出欢喜来,我却担忧道:“自古女人生产都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皇上赶紧去看看吧。”
其实不用我说,沈羲遥已站起身:“朕这就去看看。”
我也艰难起身:“和妃生产,臣妾身为皇后,按祖制是要坐镇湃雪宫的。”
沈羲遥心疼地按住我柔声道:“如今你也有孕在身,血房不详又凶险,可别影响了你。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
我犹豫道:“可是祖制??”
沈羲遥显出恼意来:“都什么时候了还管祖制,你好好在这里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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