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繁逝一堵残垣后,面前是一池秋水,被风吹起层层涟漪。不远处的天空上,有上百只五彩斑斓的风筝一起飞起来,正中最高最大的一只,是一条金龙栩栩如生,旁边簇拥百兽。之后升起妖娆的百鸟,围绕在一只金凤周围。最后是绚丽的百花,牡丹最盛。
那金凤飞啊飞,长长的凤尾在空中飘荡,那凤尾一定饰了金粉,装点了水钻,在空中闪出耀目的光。最后,金凤与金龙相会,并立在高远的天空上。
百鸟百兽齐聚在那龙凤的周围,百花点缀般地将它们环成一圈,一时间天空上七彩绚烂,平静的湖面上又有清晰的倒影,天地呼应,美得无法用辞藻形容,只能令人睁大了眼,将这叹为观止的人间奇景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我遥望着那美丽的百鸟之王,它的神情倨傲,身姿优雅美丽,只是不知,那控制着这只凤凰的风筝线,牵在谁的手上。
风吹起我鬓间的长发,缠住了我的双眼,我用手去理,却发现手背上,有一滴泪。
我闭上眼,按住小腹,那里有细微的疼痛,一如我的心。
一阵大风猛地吹过,便有一阵惊呼隔水传来,接着有鼎沸的呼声。我睁开眼,只见五彩的天空上,那只凤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五彩的凤尾飘飘荡荡,不久,便消失在了高原的天际中。
我心中恻动,无法自抑泪水的涌出。这是否是老天的安排,让那凤凰风筝断了线,离开了世人眼中它应该在的地方。它飞去哪里了呢?至少,会离开这皇宫吧。若是我能像它一般,挣脱那根困住我的看不见的线,飞出这高墙,该有多好
我本以为万寿节后皓月一定会来,却不想,大半个月过去了,始终不见她踪影。这段日子里,我做好了几件婴孩的衣物,算算日子,若是无差,这孩子会在初春之时出生,带给我如春般的希望。但春寒料峭,此时我只盼望着皓月来,请她捎些棉花给我。
同时,我也为自己做好了两身宽大的裙袍,以备遮掩日后日渐挺起的肚子。
在万寿节过去一个月,日子逐渐寒冷起来时,皓月终于来了。
她来的这一日,前一晚,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虽然院中的空气清新不少,但却有一层层寒意逼上来。我拥着被坐在床上,小腹已经有些微微的凸起,但穿上宽大的衣服,倒也能遮挡住。
白日里雨终于停了,一夜风雨打落树上的黄叶,一夜间便铺了满地。从窗户望去,只觉得如上好的羊绒毯子,满绣了金灿灿的叶,这样的毯子在凌府旧宅的“秋光昭阳”堂里便有一张,上等的羊羔毛上用深浅金色c黄色c褐色c棕色c黑色间杂绿色绣出落叶满地的胜景,当日光从窗棂照进去时,觉不出秋日萧索,却只觉得富贵。
此时,我感受身上一阵紧似一阵的寒意,再看这大自然自成的“毯子”,却再感受不到那温暖。
有铜门被拉开的声音,因鲜有人来,繁逝的门长年累月关着,以往皓月来,都是赵大哥当值,只开角门,便难得听到正门的声音。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里没来由地恐惧起来,我听见门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想到今日赵大哥休息,那声音听起来是皓月在与人说着什么,便披了件外褂走了出去。
确实是皓月,她与一个守卫说了几句,又拿出一块东西给他看了看,便进来了。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皓月抬头便看到站在门边的我,呼一声:“外面风这么大,你快进去。”
我担忧地看一眼正在关门的侍卫,对她道:“赵大哥近日休假,你来做什么?惊动了旁人,万一被皇上知道,对你可是不好啊。”
皓月掩口笑了笑:“那人是赵大哥手下的,上次他告诉了我这个人可以信赖,若是他不在,便等这个人当值时来。”
我心中却疑惑,我与赵大哥每日都会短短见一面,偶尔说两句话,却从未听他提起这队繁逝的守卫中,有值得信赖的人啊。
但我没有点破,只随皓月进了屋子。
“小姐,”皓月背对着我,环顾了四周淡淡道:“皓月一直有一个疑问。”
“你说。”我端了凳子坐下,看着她。
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拿了食盒的手紧了紧才道:“小姐,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从茶壶里倒一杯凉水慢慢喝了一口问道。
“后悔自己当初所作,换来今日的下场。”皓月看着我道。
我惊讶她这样直白,与她往昔的性格完全不符,但还是回答了:“若说后悔,自然是有一些。可是,又有何用呢?”
我后悔的,是那一日我不该在沈羲遥离开时还在河边逗留;我后悔的
,是我不该答应羲赫去西南战场,而是应速去江南;我后悔的,是我该狠心拒绝羲赫的相伴相随;我后悔的,是该在落胎后就直接自尽;我后悔的,是该在那一夜,要么杀了沈羲遥,要么,杀了自己
但我却从未后悔过,因与羲赫相伴而受到的幽禁在繁逝的惩罚。
但是皓月,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她的眼睛转了转,幽幽道:“若是皇上要小姐回到坤宁宫,小姐可愿?”
我心头一惊,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可是,如果要我重回坤宁宫,我是否愿意呢?
小腹里仿若小鱼吐泡泡一般轻轻动了下,我的面上不由露出巨大的欢喜,若是为了这个孩子,上到山下油锅我都愿意,何况是回到坤宁宫。
“这样看,小姐是愿意的。”皓月不等我说话,低着头喃喃道:“也是,只有小姐才是皇上心里唯一的牵挂,眼里唯一看到的佳人。我们算是什么呢。”
我只顾着骤现的令我激动的欢喜,并没去听她的话。“若是小姐回到后宫,那么,一定又会是独宠吧。”皓月看着我,眼神无害。
我摇摇头:“后宫中那么多美人,而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了。”我双手交握,仿佛无意地搁在肚子上,看着她温和地笑着:“更何况,皓月,你觉得我还能回去吗?”
皓月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食盒道:“小姐,昨日两湖总督进贡了大闸蟹,各宫都分到许多,我便一早蒸了带来给小姐尝个鲜。”说着,从提篮里取出一盘螃蟹,一碟蘸汁,另有一壶酒。
她的笑容真诚,眼里带着期盼,分明希望我也能如其他妃嫔一般尝到最鲜美的大闸蟹,好令我不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忘的废人。只是她忘记了,我不在那繁华如锦缎长卷的后宫中已久,更从未向往或者喜欢过那样奢靡却无意义的生活。眼前的佳肴只会勾起我对于那段往昔的记忆,而那段往昔,美则美矣,更多的,却如同娇艳玫瑰下的利刺,伤了人。
可是,皓月毕竟是一番好意,她不会去想那么多,也不会想到,我会想那么多。
我自嘲地微微笑笑,看来,自己真的在这里待得太久,人也变得无聊得胡思乱想起来。
“小姐,快尝尝吧。”皓月将金“蟹十八件”一一摆出,那工具上镶嵌的金刚石在斑驳破旧的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我眉心一跳,皓月满眼都是欣慰的笑意,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看着盘中已经亮橘红色的蒸好的螃蟹,皓月说的没错,这是正宗的阳澄湖清水大闸蟹,青背c白肚c金爪c黄毛,个体强壮厚实,皓月该是简单地将这螃蟹在加了生姜的蒸锅里蒸熟拿来的。也难怪她今日来,这螃蟹必得新鲜时吃才是最美味的。
可是,螃蟹巨寒,有孕之人是半点都不能食用的。此时,我对着皓月诚挚的双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姐,怎么了?”皓月见我迟迟不动手,疑惑地问道:“小姐不喜欢吗?”
我摇摇头,皓月是知道我喜欢螃蟹的。虽不贪多,但每年秋风起,蟹脚痒时,三哥会派人送来最好的阳澄湖大闸蟹。因一般早于皇帝赐蟹,凌府中便会办一场小小的“蟹宴”,悄悄邀请几位至亲好友来尝鲜。而每每此时,我也会口腹大开,吃上几只。此时她拿来螃蟹,恐也是想到我爱吃吧。
我叹一口气,用手指沾了点蘸料细细品了品,用葱花c姜末c醋c糖调和出的,配那螃蟹最是美味。而一边的镂花秋菊镶虎睛石的银质小酒壶里,装的该是菊花蜜酿,这也是我吃蟹时一贯配的东西。
皓月见我看着那些东西,微微一笑,拿起剪刀逐一剪下盘中螃蟹的两只大螯,用锤对准蟹壳四周轻轻敲打,又以铲打开背壳,然后分别将钳c叉c刮c针轮番使用,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分别取出金黄的蟹黄c洁白的蟹膏c鲜嫩的蟹肉,再一一摆在斗彩卷草花卉纹的小碟中,然后双手递到我面前。
我用小勺轻轻点着那些蟹肉,窗外的雨虽停了,但积在叶片上的雨水逐一掉落,仿佛仍有雨一般。空气里充满了浓郁的水汽,寒凉之气蔓延上来,我叹一口气,将那蟹肉放下,看着皓月微笑道:“这螃蟹个头真大,看来如今你十分得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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