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路越来越简陋,几乎是人脚踩出的土路。我看了看四周的群山,应该是出了那小镇了。远远依稀有几户人家,我看见青烟绕绕,混着清晨淡薄的天光,那里宛如仙境般,透着恬淡与平和。
待我走到那两边都是农田的田垄上时,已经完全用尽了力气。脚下踉跄起来,看什么都模糊了。我觉得手上得包裹是那么的沉重,沉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远远的,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那是清早起来干农活得百姓吧。人影近了,是几个农妇,手中挎了篮子。
我看见其中一个指着我,自己的身子一晃,犹如枯叶凋零似的就倒了下去。天光在我的眼中是明澈光亮的白茫一片,有清凉的空气扑在面上。我感觉到有人将我抬了起来,还有嗡嗡说话的声音,我只是在那片光芒之中,失去了看到其他东西的能力。
听不见,也看不清。似乎什么时候,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努力地去想,却想不起来了。
那光芒迅速地缩成一轮越来越小的光晕,然后,就在一瞬间,那最后的光亮消失。我的周身被幽幽的黑暗包裹,可是我却没有感到恐惧,我只是觉得很放松,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相信,我醒来时,就会变成全新的我。然后,我感到自己坠落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带着稍稍安宁的心,我心甘情愿地坠了下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道强光,逐渐地,粗糙的窗帘c半旧的窗棂c简单的家具一一映入眼帘。我再细细看去,那窗帘是用自家染出的蓝色土布制作出来的。我第一次见到皓月时,她的身上就穿着这样一件质地的衣裳。
皓月我的心惊了惊。我不该想起故人,我应该将所有的一切都忘记的。皓月,代表了我在那样的世界中的身份,也是我在皇宫中生活的见证。
我要忘却!
那些回忆是属于凌家小姐的回忆,而我,此时醒来的我,如我所愿,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你醒啦?”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在我听来是那么的亲切。
这声音就像母亲常常对我说话的口气般,温柔,关切,疼爱
“啊,”我半坐起来,这才看到跟我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的女人,微微发胖,不过相貌却是十分的和善。
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充满了依赖,她的表情愈发柔和起来:“喝些水吧,你一定累坏了。”
“是您救了我?。”我看着她露出笑容:“多谢您。”我说着要下床向她行礼。
她慌忙拦住了:“谢什么,快躺好。”说着将水递到我手边。
我确实渴了,嘴唇几乎都要裂开去。那碗是最常见的白瓷碗,有简单的青花纹样,是农家最常见的器具。与这朴素的房间一样,虽简单,却令人舒心。
此时在我眼中,这里,无论是比宰相府的低调奢华,还是坤宁宫的金碧辉煌,都要好得多。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那碗中清澈的水轻微地晃动着泛起涟漪,端到嘴边慢慢地喝了起来。
抬头看着那个女人,她一直带着一种暗含深意的笑看着我,虽然那笑中多是关怀,可是其中却还有别的意思。我看向她,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她却先开口了。
“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怔了下,姑娘,这么说她知道了我女扮男装的事实。不过也不奇怪,她救了我,我又睡了这么久,我是男是女,还是很容易看出的。
我抬起头:“我”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夫家姓黄,叫我黄婶就好了。”黄婶笑了笑,接过我手中的碗,细细地看着我,“还有,你还在小月中吧。”
我心里是一惊,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隐瞒又有何意义呢?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可能要在黄婶家住一段日子了。心中想定,便就有了说辞。
“不瞒黄婶,我确是女子。只是为了出门方便才扮成男儿的。”我长长得叹了口气,用哀伤的声音说道:“我娘家姓李,祖籍汉阳。不过从小与家人在西南长大,只知道这里有几个亲戚。”
我顿了顿,看着黄婶的眼睛继续道:“前年我嫁给了同村长大的丈夫,夫家”
我停了停又道:“我夫家姓谢,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我闭是上眼睛,仿佛是在回忆过去,可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皇宫的红墙金瓦,莺歌缭绕,姹紫嫣红的景象来。我微微摇了摇头,想将那些记忆甩掉。
“我们因为自幼相识,因此婚后十分幸福。谢郎家虽不富裕,但也还算殷实,小时候读过些书,人又忠厚老实,踏实肯干。”我的面上浮
上幸福的微笑:“而且谢郎长得十分英俊,邻里的姑娘们也都十分喜欢他呢。”
黄婶掩口笑起来:“谢娘你长得这样漂亮,想来你丈夫应该也不会差的。”
我听到“谢娘“二字怔愣了片刻,心中涌上一层层温暖,好似阳光照在身上般舒服。
“我们婚后与公婆同住,也是十分和美,几乎没有生过别扭,丈夫也没有纳妾。唯一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孩子。”我的笑淡去,想起那些美貌的面容。
柳妃的柔美,丽妃的英气,和妃的温婉,还有那些各色的美人,他应该会将我淡忘吧。
“孩子是强求不来的。”黄婶递给我一块手巾,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酸胀,微微湿润。我继续讲述着谢娘的生活:“我们虽然并不富裕,但是有丈夫的宠爱,公婆的喜欢,日子也是过得甜蜜,直到”我看着黄婶的眼睛:“直到前方起了战事,朝廷派去的将领没有及时的阻止敌人的入侵,失了城池。地方官征集当地青壮入伍,就在前月,我的丈夫也被征走了。”
我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神情悲怆不堪。黄婶连忙一面为我擦泪,一面轻轻拍着我的背以示安慰。
我抓紧了被角缓缓说道:“那天村里突然来了很多官兵,强行将丈夫他们几个男子带走。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和几个姐妹哭喊着去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他们被带走。没过多久就传来兵败的消息,说是死伤无数。那时同去的有人逃了回来,竟告诉我我”
我哽咽起来,因呛了气而不住咳嗽,眼泪更是止不住。连日的惊慌c委屈c恐惧涌上心头,再也收不住了。
黄婶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我看她用手抹了抹眼睛,要说什么,我却不想被打断,适时地说了下去。
“那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已经在战争中死去了,是在与敌人近身打斗中被刺死的。他说是他亲眼所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因为悲伤昏过去几次。”
我拿着手上的手巾按了按眼睛:“我在想,他就这样去了,连个尸身都没留给我,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好活的呢?”
黄婶安慰着我:“孩子,别这样想不开啊。人活着,总比去了强。你丈夫,肯定也是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我点了点头:“那时真的想跟他去了,投了河,却被救了回来,也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公婆劝了我,我也觉得,这孩子是谢郎留给我的,我该好好活下去。”
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心里已经是麻木了的疼痛。我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个背后指使的人,现在,应该还在我的身体里,几个月后,也会诞生的吧。
我的语气中已经再没有掺杂任何情感,仿佛过去已经将我的情感消磨殆尽了:“可是一天夜里,敌寇突然侵扰了村子,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没有逃脱,我那夜在山上的寺庙里,与几个姐妹为各自的丈夫祈福请求超度,这才幸免。”
我说这低下了头:“回到村子的时候,我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人都去投奔了亲戚,我便想来这汉阳。”
我抬头看黄婶:“一路上颠簸受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汉阳,我那亲戚却将我拒之门外。”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了一丝凉薄的笑说道:“我没有办法,只想着回到我自幼与丈夫生长的故地。可是这半路上”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伤和幽怨说道:“半路上我的孩子也没有了。”
手上抓紧了被子,我想到了那日,那个乳母,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可是,她的背后,又是谁,又还能是谁呢。一时间愤恨难耐,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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