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在没有负担的情况下,这个笑很柔美。
“皇上,罪妇谢过皇上。”
我真心实意地向他叩拜,坚硬的地面将我的额头碰撞得疼痛无比,可是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你真的愿意去死?”沈羲遥突然问道。
我看了看他:“皇上,这大羲律罪妇清楚,即使皇上不诛九族,也是要杀了罪妇的。”
我又淡然一笑:“不过罪妇,已经没有牵挂了。”
我闭了眼睛:“留在这世间,罪妇只感到绝望,不如一死倒好。”
“你想死?”他的口气中是不可置信。
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沈羲遥不悦愤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冷。
“你想死,你怎知朕就会让你死!”
我讶然地看着沈羲遥,他的眼中是怒火,那火似乎就要烧毁了我。他朝张德海一点头,张德海便拿出了最后一卷圣旨。
我看着那明黄颜色就在眼前,张德海上前一步,我依旧是跪着,抬起头来,上面是明黄的一片,还有一只蛟龙,威严地盯着我。
“上谕:大羲朝彰轩帝后凌雪薇,生性婉娈,性本端庄,孝惠聪敏,谦和恭谨。实乃六宫表率。特赐蓬岛遥台以彰其德。钦此。”
我猛然抬头,沈羲遥的脸却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把我怎样处置。我努力想从他一滩静水的眼波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但是,我最终还是失望了。我从那张脸上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沈羲遥回头看着我,浮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微笑。
“皇上,罪妇有所不明。”我跪了下去:“罪妇所犯之罪骇古慑今,众人皆可谓谋逆。即使皇上的胸怀如浩瀚大海,依律罪臣也是该斩的。如今罪妇幸闻家人不受牵连,内心狂喜已不可自制,但也终是可以了无牵挂。皇上此谕一下,知实情者定要翻云弄雨,到时皇上英明受辱,安危难定,罪妇实不敢接受,还望皇上收回成命。”我的头重重地叩在远瀛殿坚硬光滑的地面上。我的话全是出自肺腑。
即使如今父亲的死我仍不能释怀,但沈羲遥不让我的家人受牵连,我便已万分感激了。
“朕说了,留你凌家,是为我大羲所用。”沈羲遥微咳了下,掩饰着他的不自然。
“至于你口中的知实情者,若你不是受人指使,那么,也就只有朕和张德海了。”沈羲遥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仰头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怒气:“除非,你逼朕让你去死。”
我凄然一笑:“皇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
我看了他一眼,那玄色龙袍肩膀处明显一边高于另一边,那夜我虽手下偏了,却一定刺得不浅。
“更何况皇上这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悲凉地叹了口气:“罪妇不愿让皇上为难。罪妇的家人许对我大羲有用,皇上尚可留之。但罪妇”
我摇了摇头,惨淡地扯了扯嘴角算作一个笑容。
一只手用力地抬起了我的下巴,我就这样与沈羲遥直直地对视起来。他的眼睛里有一个苍白如纸片般的人影。他的眼睛里,满是悲痛和忍耐。就这样我们看了对方许久,我努力地给了他一个笑容,他一怔,便松开了手。
“你笑什么?”他不自在地转过身去,却又偏转了头看着我。
我低头用手抚了抚身上裙边的一朵苏绣碗莲,淡笑开去:“皇上,罪妇只想记住皇上的天姿,好在黄泉路上”
我话没说完,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抬头看去,却见沈羲遥定定地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只断成了两截的碧玉木兰簪。
“朕”他似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朕是不会让你死的,不论你愿不愿意。”
他的嘴角生生扯上一些笑意,然后又转身直视着我,我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迫。
“你凌家对朕有用,你也一样。”他的语气已是一个帝王的无情和冰冷,看得出我先前的话深深地刺激了他。
“朕之前所有的诏书都有一个前提。”他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一把拉起了我。我没有站稳,身子摇晃了几下,沈羲遥扳着我的肩膀让我站稳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一片柔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皇帝的威严。
然后他严厉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前提就是”
我看着沈羲遥的脸,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我却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
不再受自己控制。我却是在微笑,那笑容怎么也止不住。这是我自父亲去后第一次觉得,这个世间,也还有希望和美好。“这个前提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安然产下,不论男女,朕都会赦免你的罪过。”孩子,原来我的孩子,还好好地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我的手不由得就搭在了肚子上,小心地,轻轻地抚摩着,脸上是和煦的笑,却有泪滑过了面颊。
沈羲遥不说话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却只是低着头,喃喃地说:“真好,真好。”
许久,张德海走到了我身边,用一种奇怪的温和口气说道:“娘娘,你快起来吧,一直这样跪着对孩子是不好的。”
说着就要扶起我。我一抬头,却见沈羲遥正弯腰去捡那地上已成了两段的碧玉木兰簪。他的身形有些迟疑,那双手,也微微有些颤抖。终于,沈羲遥走到了我的身边,他从张德海的手里接过了我的手,轻轻地牵引着我向寝殿走去。在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指那一刹那,我的身子有些发抖。
沈羲遥只瞥了我一眼,我便镇静下来,任他拉着缓慢地走着。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也似凝结住了一般,只有我鞋上的铃铛,发出了轻微的“叮当”声。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你都好生待在这蓬岛遥台。”
看着我在惠菊她们的服侍下,重新在床上躺好,沈羲遥不带任何感情地对我说道。我抓着被角使劲地点了点头。
沈羲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至于那些旨意,明日早朝即会颁布下去。当然,也是在宣布你已有身孕之后。”
我没有说话,依旧只是点着头,看着已经换过的被子上的图样,这是坤宁宫里那床百子千孙被。
“最后,”沈羲遥顿了顿,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见他的脸色稍有苍白,神情也不若先前的自然。
“如今的你,只是在名义上是我大羲的皇后了。”
我一怔,旋即笑了:“罪妇知道了。”
“不要叫自己罪妇。”沈羲遥用十分不悦的声音说道:“朕已赦免了你。”
我轻叹一口气,微弯了身子道:“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我听到一声叹息,虽轻,却震人心魄。然后我看见那玄色龙袍一摆尾,就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回头,虽满室繁华,却也是满心的凄婉缠绵,如丝如缕,萦回不绝。之后的数日里,我再没有见到过沈羲遥,每日里身边是大批的宫女太监,还有太医院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医相随。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出过自己的寝殿,甚至没有下过那张华丽舒适的龙凤交颈牡丹花开的乌木大床。我的内心很平和,父亲的死已经被我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沈羲遥那六道诏书已经颁布下去,世间众人在感叹父亲去世的辉煌后,又增添了对我凌家的尊崇和艳羡。那诏书在别人眼中是皇帝的眷慰,可是在我的眼中,却是他沈羲遥赎罪的表示。
罢了,一切都忘却了吧。我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如今,我是只为我凌家而活了。还有,我的孩子。
数日里躺坐在床上,目光所及不过一室奢华,金甍琼闼,玲珑轩窗。屋内虽燃着清新的茉莉香,却因极少开窗,连日里积下了浓重的沉闷气息。
我靠在水红色榴花丝缎羽枕上,手里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一个小孩穿的肚兜,用的是鹅黄底色,绣的是一朵粉嫩半开的芙蓉。
惠菊端了补品进来,浅笑地看了许久正专注手中活计的我,直到我停下要歇歇的时候,她才走上前来:“娘娘,先喝了这安胎药吧。”
说罢,惠菊递上了一只琥珀银边碗。我皱着眉看了看里面浓稠的墨色汤汁,此药极苦,每日里却要饮上三次,每次对我来说都好似噩梦。可是,它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平安而制,亦是为我凌氏一门平安而制。我又怎能不用?
缓慢地接过碗来,有些不情愿地送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不愿饮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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